他初见时被这字所吸引,同时又觉熟悉,一时忆不起在哪见过。
直到今日打开宋倾堂递来的这封信,他忽然忆起了数月前在磐云道所见的木板。
那上边的字,女童说是她自己所写。
木板他怎会随身带着,可是递来的这封信,他一回来便做了对比,若不是刻意模仿,下苦功夫去学去抄,这两者上边的字迹根本就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气势相同,蕴韵一样,最重要的是,习惯不会骗人,不仅是书写的习惯,更还有行文用词。
可,怎么可能?
少年拢眉,心头颇乱,诸多念想冲撞在一起,匪夷所思,可又觉得云雾四散,月明在前。
书房的门这时被推开,石头端着饭菜进来:“少爷。”
“嗯。”沈冽应声,将信收起。
石头将饭菜放下,看了眼一旁的古籍,心里嘀咕,果然是这些书。
他边摆放碗筷,边状似不经意的说道:“少爷,学府那边也该去报道了……”
“不急。”沈冽回道。
“怎么会不急呢,读书是很紧要的事情,得亏今年出了些事,不考试了,不然少爷指不定要错过今年了。”
“嗯。”沈冽应声。
这敷衍的语气,让石头真是生气。
摆好东西后,石头告退离开,离开前看到沈冽没有要开动的意思,在那边望着灯罩上透明的银丝云纹发呆。
真是的,读的什么书。
石头气呼呼。
自家少爷本来多精神的一个人,就是这些书读多了,竟恍惚成这样。
门被轻轻带上,室内恢复安静。
饭菜的香气冲散了屋内清冷,风仍从窗外吹来,拂动沈冽的碎发。
过去良久,他抬手将古籍轻轻合上。
……………………
风打着廊灯,摇摇晃晃。
一听说李骁回来,焦急等着的蔡和先生便大步穿过廊道和空地,赶到凌风院。
屋外风声呼啸,屋内李骁光着上身,叶俊正在为他上药。
蔡和先生进得屋来,见此情况,走来说道:“少爷,伤得重吗?”
李骁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这话你该去问那姓赵的。”
“他伤的更重,”叶俊说道,“少爷把他胳膊都卸了。”
“这可了得,”蔡和先生惊道,“少爷,他可是天成营的将军,手握重兵的,这要闹起来,便是王爷都保不了你。”
“他保过我么?”李骁问道。
蔡和先生皱眉:“可是少爷,此事到底需想个办法,你下手着实太重了。”
“那便闹吧,”李骁唇角冷蔑,“李循带兵在外,真要闹起来,谁又怕谁。倒是他们,天成营的将军?结果被我当街打成了熊样,丢人。”
蔡和先生朝他臂膀的乌青望去,说道:“话虽如此,但是少爷,当初嵇鸿先生提过的,我们最不宜在明面上招惹的便是郑国公府。”
“够了,”李骁打断他,“先生不要再说,既已发生,便已发生,惹都惹了,还能如何?”
蔡和先生微顿,点点头:“好吧,少爷说的是,那便不提这个了,我今日来找少爷,是想问,那阿梨的事情,少爷打算如何?”
李骁眉头一皱,顿时更觉心烦。
“今日燕云卫府一闹,似乎超出我们的想象了。”蔡和先生观察着他的神色,小心说道,“我们白忙了一圈,又回原点了。”
“李东延现在如何了?”
“尚未可知,还在宫里。”
“还在宫里?”李骁挑眉,“就这么点事,皇上都不会判了?惹得民怨载道,愤而暴乱,当罚则罚,还要重罚,他拖到现在?”
“不是,少爷,如今宫里乱着呢,”蔡和先生道,“虞世龄和宋度他们也才出宫不久,听说在宫门口又大吵了一架,两帮人马互不相容。现在宫里,欧阳隽还未出来,潘堂峰也是,轮到李东延,估计要再往后推一推了。”
对虞世龄和宋度,李骁倒无甚之感,随意点头,说道:“可惜李东延了,他真是一颗好用的棋子。”
“他已是废棋了,”蔡和先生说道,“少爷,阿梨呢,少爷有何打算?今日在燕云卫府,她可是活生生的出现了,还将燕云卫们闹得人仰马翻。”
每每听到这女童的名字,李骁的脸色都不由阴沉。
功亏一篑,他再一次尝到了这四个字的滋味,就如当初在佩封,精心谋划了那么久,将每一步都计算进去,不容有误,却半途被这忽然冒出的女童搅乱,功亏一篑。
今日也是,如若她不是这样大张旗鼓的出现,那么一切都还有回转的余地。
可惜了他大费苦心收买下的李东延身边的亲信,让他们拼命怂恿李东延去大量抓捕女童。
也可惜,蔡和先生写下的那些栽赃陷害他人的“审讯”,已经成了一张废纸,哪怕按过押。
第273章 天下真好
他本想借李东延之手以假乱真,等到一切既定后,哪怕真的再出现,谁又会把这真的当成真。
毕竟阿梨这张面孔,除了他,有几人看过?
届时她对他的所有指控,他想赖给谁便赖给谁,全可推为他人的诬陷和攻击。
一切本该按照既定轨迹进行,只要再拖一天,再拖一天便可,现在却出了这样的乱子。
现在蔡和先生问接下去要怎么办。
能怎么办。
要么她死,要么再找一颗棋子,替他去死。
以及,他快要没有耐心了。
李骁忽的站起身子,叶俊退开一步,低声叫道:“小郡王?”
李骁走到窗边,将窗扇推开。
寒风灌入进来,打在他未着寸缕的上身,他眉眼微沉,望着远处暗夜里闪烁的灯火,忽然觉得,那像是一双狼的眼睛。
“少爷,会冷的。”蔡和先生说道。
“不冷。”李骁回答。
他甚至觉得还很热,是胸腔里面发散出来的热血和战意。
过去很久,李骁忽的说道:“真好。”
“什么?”
“天下真好,”李骁抬起头朝天幕望去,天上没有星星,一片墨蓝色的,有乌云如薄纱般飘过,李骁淡淡道,“先生,大乾多大来着?”
“多大?”蔡和先生一笑,“这,很大啊。”
“对,”李骁点点头,“很大。”
大乾开国三百年,北起长平高原,南至地钧海疆,西接贺川荒地,东临长海群岛,幅员辽阔,地大物博,哪怕如今外来入侵,四方割据,国土面积依然庞大的吓人。
蔡和先生看着李骁,知道他为何有此一问。
年少者,轻狂也,敢逐日月,敢追星辰,踏凌霄,平四海,哪个少年不曾有此一梦。
“少爷,”蔡和先生说道,“你先将衣物穿上,不然会染风寒。”
“我今日闯了大祸,”李骁说道,“我当街将天成营赵将军的胳膊卸了,郑国公府一定会找我算账,我因害怕担责,故而要离京暂避。”
“少爷,你要离京?”
“你去收拾下,你们同我一起走,”李骁回过头来说道,“我们去归禾。”
“那王爷那边……”
“不用管,”李骁看回到外边天幕,“等到了归禾,我再给他书信。”
蔡和先生点头:“好,我这便去收拾。”
“从简。”
“是。”
简单休息,隔日辰时未到,李骁便带人离开。
随行亲信门客三十人,近卫六十余人,一队车马也算浩荡。
李骁骑马当先,选的路是盛景南街。
他穿着一袭松绿锦袍,雍容华贵,面庞微带着少年的稚嫩,神情冷漠不耐,眉目轻蔑。
早行的路人望来,又不敢太过打量。
车马一路往前,马蹄声在行人不多的清晨长街踩出清脆的蹄声。
到了寻云楼楼下,李骁勒马停住。
后边的随从们也跟着停下。
寻云楼地段较其他地方要热闹,尤其是昨日才大摆盛宴,现在这里聚集了很多清早赶来的菜农和果农。
“拿我的弓来。”李骁说道。
叶俊将弓递来。
李骁搭箭上弦,忽的举起了弓。
周遭百姓惊到,下意识往两旁避开。
却见少年弯弓,高高扬起,对准了寻云楼上的客房。
掌柜的方才听伙计说李骁来了,正急急赶来,还未出大门,见到他手里拿着的弓和已经上弦的箭,吓的面色惨白,不敢动了。
忽的,少年松开手指,箭矢如电,嗖的疾飞出去,带着巨大力道射入三楼客房外的栏杆柱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