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玉簪,十四叔若有空闲,能否帮我交给他。”
安于平抬眸看着,并未伸手去接,顿了顿,他开口说道:“此物,不交也罢。”
“十四叔?”安卿惜惊讶,微微睁大眼眸。
“你走吧,”安于平说道,“等下她们要过来喊你了。”
“可是这玉簪,”安卿惜垂眸望着手里的簪子,“我一离京,那我的婚事……”
“你没有婚事了。”安于平打断她。
安卿惜止住,脸色微微变白。
“别想了,”安于平将她的神色收入眼中,低低说道,“本也不是什么好婚事,废了便废了。”
少女仍是惊愣的,一双秋水剪瞳隐泛水光。
大雪在伞上积了薄薄一层,从倾斜在后的伞檐落下,一阵风吹来,她的手指冻的有些冷,终于缓缓将玉簪收了回去。
“我当初,不喜欢他的,”安卿惜很轻的说道,“还是十四叔同我说,说儿女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听话便是,父母不会害我。身边的人也都在同我说,定远侯家那君博郎是个难得的良人,品貌出众,才学一等,是以我才渐渐倾心,结果现在,十四叔又说本也不是什么好婚事。”
安于平望向别处,胸口被堵住,沉闷压抑的难受。
“你们需要的时候,便是天赐良缘,你们不需要了,这桩婚事废了便废了,可是十四叔,我已经喜欢上了君博郎,我的心是肉做的,它不能说不喜欢便不喜欢了。”安卿惜又说道。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她一贯的温柔,雪夜里听闻,就像是冬日开出了四月的春桃。
“不提了,”安于平沉默良久说道,“你回去吧,准备一下可以出发了。”
安卿惜抿唇,点了点头:“好,那我走了,十四叔同我父亲留在京城,注意保护好自己,京城局势越加不安定了。”
“你放心。”安于平说道。
“祖父的下落……也希望尽快找到。”
“会的。”
“嗯……”
安卿惜收回目光,心里面沉痛,缓了缓,她执着伞转身离开。
安府门前排着长长的车队,五十多辆马车上,坐着安家的各房太太,公子和小姐,以及育有子女的姨娘。
随行的珠宝财富和锦衣玉帛尽量精简,也足足有近一百五十辆马车。
若是白日,这等显贵大族出城,该是锦衣瞩目的一幕,然而现在,他们只能趁夜离京。
车队往城外而去,车轮轧过厚重的雪地,无声无息。
五百多个随从和近千个近卫跟在马队一旁,城门和巡守卫队皆已打点过,待出得城门,往东南三十里的长道驿站上,会有三千多名燕南军在那边等候。
谁都不会想到,这样一个北风呼号的雪夜,大乾权倾朝野的安氏一族,就这样悄然无音的离开了京城,彻底退出大乾的政治舞台。
安于平从安府出来,抬头看着车队车尾的身影,一旁的小厮为他打着伞,但呼啸而来的风雪依然能打在他一身华服上,穿透富贵的衣裳,刺骨寒冷。
待车队见不到影子了,小厮开口说道:“少爷,咱们回府吧。”
安于平不作声响,仍是望着,长街空空,什么都没有,小厮也不知道他望的到底是什么,只得陪着他久久站立。
天明初启,大雪未定。
朱岘一身厚实保暖的衣袍,从街口走来。
刚到官衙,魏从事急急从后衙跑出来,抬头看到朱岘,脸色惊惶的说道:“大人,你来了。”
“何事?”朱岘被他这神色略略吓到。
魏从事看了两旁的守卫一眼,拉着朱岘往外边的登闻鼓下走去。
“大人,死人了,”魏从事压低声音,“昨天晚上大牢里冻死了六人!其中两个本来就病的厉害。”
朱岘一愣:“冻死了?”
“尸体卷了破席子,现在扔在大牢外,不知道要怎么处理,”魏从事皱眉,“大人,通知家属吗?”
朱岘眉头紧皱,风雪吹来,他暴露在外的皮肤分外的疼。
“大人?”魏从事喊道。
“再,再看吧,”朱岘有些犹豫的说道,“等梁大人来了之后问问他,这件事情本就不是我们可以做主的。”
“现在没钱,”魏从事又说道,“得给剩下的其他人保暖了,否则明日倒下的人还会有更多。”
“衙里没钱了?”朱岘一愣。
“那些钱的支出都有了预算,剩下的没有多少,”魏从事叹息,“现在外头的破衣裳又贵,就算钱有多,也不可能花大钱去给这些牢犯们置办厚衣厚被。”
朱岘心绪变得沉重,不知该说什么好。
“其实大人,”魏从事顿了下,又说道,“当初这些人被带来咱们这里关着到底是为什么?一关就关了这么久,上头也不给一个说法,最后这锅全让我们给背了。”
“你要我如何回答?”朱岘反问。
“罢了,”魏从事沉了口气,“此事我去想办法,大人去办公吧,里边还一堆事情等着你呢。”
“你去哪里?”朱岘见他真要走,忙问道。
魏从事摊手:“我能去哪,我去找老师和师兄们讨钱去。”
第340章 无事可做
雪下的太厚,积了半截小腿。
东平学府大门开着,只有一二三名学子往来。
书院里的先生除却几个常年住在书院里的还在,其余都没有来。
魏从事离开学府,去了几户先生家中拜访,像詹陈先生这样清贫的,根本拿不出东西,像邱先生那样还算殷实但也不大富大贵的,不会愿意在这个时节往外拿钱。
魏从事又寻了几户同学,寻到宋府时,宋度不在府中,曹氏正和孙子们玩,闻言准备令人打发,宋倾堂恰巧路过,一言不发,掉头回屋将自己的被褥抱了出来。
家仆跑来跟曹氏说,曹氏赶紧带人去拦堵,最后被宝贝儿子弄得没有办法,派人送了二十床被褥出去。
“如今这什么天气,也不知你在闹什么。”曹氏气恼的说道。
“对我们来说不过压在仓库里摆着好看,对别人来说是救命的,”宋倾堂望着前院回来的奴仆,冷冷的说道,“何况这样压下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用得上。”
“你在说什么?”曹氏看着他。
“没什么,”宋倾堂回过头说道,“你继续陪你的孙子们玩,我出去一趟。”
“二郎!”曹氏忙叫道。
宋倾堂已大步离开。
二十床被褥仍不够,魏从事寻了好些人,最后想到了京城的商贾们。
因为就在盛景街,他最先想到的人便是近来在京城名气颇大的赵大娘子。
魏从事转身往左手边的小道走去,走了很长一段路,他抬起头,忽的看到远处占地辽阔的定国公府。
高大的府邸在皑皑白雪中一片素净,积雪无痕,瓦墙清孤,静谧空旷。
魏从事皱眉,心底浮起一阵难受。
走着走着,他的脚步渐渐停下,目光落在远处一个清瘦身影上。
女童执伞站在一棵梅树下,抬头远眺着飞雪绕空下的定国公府。
雪地的光映着她白嫩的脸蛋,晶莹无暇,轻灵水嫩,她侧容安静,眸光不符她的年龄,太过悠远苍茫。
似乎有所感,她停顿了下,回眸望来。
魏从事一愣,这张脸他认得的,在燕云卫府见过一面,还有那通缉令上见过的无数次,虽不足以说一模一样,可大致的眉眼神韵是极像的。
女童没有移开目光,与他隔空静望,目光非常的平淡。
魏从事手指微微握紧,一直在找她,终于见到了,可眼下他只身一人,身边没个守卫,连抓她都办不到。
甚至于,即便身边有上四五个守卫,都不一定能对付得了她。
这时,女童忽的抬脚,缓步走了过来,脚步轻盈,鞋子在砾砾雪地上没有半点声响。
在五步外停下,女童开口说道:“魏从事。”
声音清冷,若冰珠落在镜面上。
魏从事不知该说什么,定定的看着她。
“真巧。”夏昭衣又说道。
好半会儿,魏从事说道:“你认得我?”
“我看过户部和吏部的资料,”夏昭衣说道,“我没事也回去官衙门口的茶楼坐一坐。”
“哦……”魏从事说道。
眼前这女童似乎长了个子,同他之前在燕云卫府所见的那女童的个子要高上一些,且没有他们所说的那么瘦,虽然现在仍不胖,但瘦而不柴,且气色白润,看上去非常健康。
“路千海身上的伏罪书,魏从事同朱大人藏起来了吗?”夏昭衣又道。
魏从事面色微变,他看了眼定国公府,而后说道:“是,不过你,你当真是定国公府的人吗?”
“我是,”夏昭衣转眸望向远处的高墙,说道,“魏从事和朱大人有心了。”
这句话听来有些像是夸赞,不知为何,从她口中说出,魏从事竟觉得很受用。
“你接下来有何打算?”魏从事问道。
夏昭衣望着飘满飞雪的定国公府,摇头说道:“没有了。”
“没有了?”
“嗯。”
她该做的都做完了,能查的也查完了。
当初那些子虚乌有的“罪证”,被她一个个击破,全部找出了推翻的证据,她如今的确无事可做。
“还有安秋晚的伏罪书,”夏昭衣说道,“他还未签字,等他一签字画押,我便将他送回来。”
魏从事一惊:“安太傅,他真的在你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