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倾堂缓了缓,摇头说道:“不成,我暂时还不能走。”
“怎么还不能走呢!”执剑急道,“夫人都吓坏了!少爷你可知那户部的熊大人,那林氏和传令的士兵吵了起来,差点动手,那士兵直接说要带人来抄家!现今这形势是真的危急!”
“扯!一个传令的还抄家呢!”
“他可以添油加醋,可以随便他话说八道啊!”执剑说道,“少爷,快回去吧,夫人要你回去呢!”
宋倾堂握紧手里的长枪,想了想,他摇头:“不成,我还是不能回。”
“少爷!!”
以前别人用茅坑里的石头形容宋倾堂的脾气又臭又硬,执剑不爽到极点,动不动要和人动手,现在他真的觉得,别人形容的一点错都没有。
“你回去吧,”宋倾堂说道,“我在值岗呢。”
“你才不是在值岗!”执剑气道,“我先去骁虎营问过的,这才打听过来,那边可没有派任务给少爷说要在这值岗,少爷私自带兵过来,这,这是不对的!”
幸好现在不是用兵当头,且宋倾堂身为郎将,也的确有权带个四五百兵出去逛逛,但执剑不明白有什么事情能比的过现在家里出的事情大。
宋倾堂不再理他,面色阴沉,望向长街另一头的雪地。
“少爷,咱走吧!”
“少爷?”
“你,你!”执剑一气之下,膝盖直接噗通跪了下来,“少爷要是不跟我回去,我就跪在这里不起来了!”
宋倾堂浓眉一皱,顿了顿,看向身后的士兵:“把这小子送那边的郭府去,同沈冽说一声,让这厮跟他那石头当个结拜兄弟!”
“少爷!你!”
“滚!”宋倾堂骂道。
执剑眼眶通红,哭了起来,抬手一抹眼泪,转身跑了。
士兵看着他跑掉,说道:“郎将,这……”
“不管,”宋倾堂收回目光,看着东平学府,说道,“继续站着,半个时辰后换班,轮流站。”
·
寒风凌厉,传令骑兵们在夜色下奔跑。
除却当朝权臣们,王公贵胄府第上也被人频频光顾。
各王侯将相,及他们同宗族人府邸皆恭敬领命,称会照办。
街道重新肃清,不时有完整队列的士兵们跑过长街,有去城门的,有去抓人的,有去传令的。
士兵们跑过之后,街道恢复寂静,幽暗无声的夜色里,许多双眼睛悄然睁着,惊心胆颤的望着黑夜。
朱岘出去了一整日,终于带人回来,一无所获。
他端起茶水还未喝半口,听闻了朝里发生的事情,惊讶说道:“大人也被带走了?”
李从事点头:“对,下午大人府上来人,说宫里传出来的话,要他们即刻收拾行装,携家眷入宫。”
朱岘瞪大了眼睛:“收拾行装,携,携家眷入宫?”
“对……”李从事焦虑。
“我的天啊,”朱岘愣愣的,将茶水搁在桌上,又说道,“天啊!”
魏从事所说的那些话,仿若在他耳边再度响起。
“……祸不旋踵,我并非危言耸听,田大姚连攻七州,宋致易如今也快称王,还有入冬前,北境那些要过冬的兵马已经打到了潘余,即便不提他们,就如今城外那渐增的十几万流民,朱大人觉不觉得他们像是一颗随时爆燃的火种?天下是说翻就翻的,豕突狼奔,如泄洪之口,我们如若不提前有所准备,那浪潮翻卷而来时,我们就真的连逃都来不及了,指不定哪日,我们在官衙里坐着,如常办公,皇上的天荣卫就过来直接将我们带走,连家人都不及道别……”
一语成谶!
朱岘忽觉得有些手抖,喉舌也干燥的不行,忙又端起水杯,一饮而尽,再去倒水。
“大人,我们怎么办?”李从事看着他,“这天下,怎么办啊?”
“不知道,我不知道,”朱岘喃喃说道,“你容我缓缓。”
他今日是要去捉那信上所提的北元奸细的,可是去到那边之后,得知他们刚离开了。
的确是有这么一伙人,的确行迹可疑,只是他晚去了一步。
这说明信是真的,并非胡言。
但是有什么用?
天要是真的翻了,有什么用呢?
“魏新华呢?”朱岘看向李从事,“你去魏新华家里看看,他人呢?”
“我今日去了,”李从事说道,“他不在家,邻里说他这几日都不曾回去。”
第369章 各司其职(一更)
魏新华没有婚娶,家中只有一个老母亲,但是六年前便病故了,现在他家一个人都没有。
魏新华如果不在家里,那想要找他,这偌大京都,便真不知道该去何处找。
现在整个京兆府,只有朱岘和李从事知道魏新华罢官离开的事,暂时能瞒便瞒,不过看目前这情况,似乎都不用刻意去瞒,因为不会有人追究了。
“魏从事一定早便知道不对,所以提前跑掉,他一直聪明,这次肯定也洞察先机了。”李从事说道。
朱岘摇摇头。
他记得清楚,当时魏新华说要回来的,他离开不是跑路,他说的是要为定国公正名……
可是,他现在在哪?
“对了,大人,”李从事又说道,“今日梁大人被带走时,那模样可狼狈了。”
“狼狈?”朱岘望去。
李从事上前,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将今天梁乃被拖走的场景说出。
朱岘一愣:“竟这般无礼!”
“梁大人是我们京兆府的大人,对我们梁大人这般,那对我们京兆府……”
朱岘舔了下干燥的唇瓣,想起手里的茶盏,端起来再度喝光,而后重新去倒。
连饮三杯,他将茶盏砰的放在案上,说道:“召集人手,我们京兆府的兵马还有多少,都召集起来!”
“大人这是要?”李从事看着他,朱岘的这般模样,似乎喝的不是水,是酒。
“我有话说,”朱岘说道,“事关所有人的身家性命,你快去。”
一听闻性命二字,李从事不敢耽搁,点点头:“好,下官这就去!”
看着李从事跑远,朱岘握紧自己的拳头,容色坚毅。
京兆府在京都,京兆十二卫除了绝对的几支皇家卫队,其余卫队京兆府都有直接调动的权力,不需同宣延帝请示。
因而,京兆府本身的兵马其实不多,全京兆府机构办事的文员加上衙卫和兵卫,全员加起来不过六百上下。
等朱岘将人手都集合起来才发现,有至少五十人跟魏新华一样人间蒸发,剩余的多数人脸上神情阴郁暴躁,他问了几个才知道,这些人家里不乏读书人。
朱岘清点了一下人数后,心里有个大概,他踩上李从事准备的椅子,出声示意众人望他。
大院灯火通明,京兆府的官员们抬起头,这位生得高大,正当壮年的朱大人,胡子被风雪打的霜白,几日没睡好的脸,憔悴的像是老了十几岁。
朱岘的心跳有些急促,他悄然深呼吸了一口气,忽的高声说道:“皇上有密令下来,不容违抗,自此刻起,京兆府全员上下,听我号令!”
李从事就在他一旁,闻言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抬头看他。
朱岘双脚都在发抖,努力镇定自己,说道:“曹司户,林司法,林从事,你们带五十人去将这十年来还未封存入库的所有案卷整理装箱!姜司录,你带二十人去往前衙,受理案件,录入在册即可!刘长史,你带一百二十兵马守在大堂,保护姜司录周全,若有人闹事,当场三十大板!”
姜司录惊道:“大人,现在吗?”
“现在。”
“可现在这时辰不对啊,现在入夜,已快亥时……”
“姜司录觉得有何不对,我京兆府外的登闻鼓都快被敲烂了!”朱岘疾言打断他,伸手指向外边,“历朝历代,登闻鼓起,官员需将手中诸事皆罢,立即受之,不即受者,加罪一等,若从中阻拦,一律重判!而今呢?”
而今?
姜司录默默在心里一翻白眼。
登闻鼓起,官员的确需将手中诸事皆罢,可天子更需虚心相闻,千古不废朝。
而今,天子装聋于先行,我等芝麻小官只好作哑于在今咯。
“范节推。”朱岘这时转向另外一边。
数日未睡好,今天又被劫了大狱,提心吊胆了一天的范节推苦逼兮兮的抬头看着朱岘。
“你带二十人陪同姜司录去前衙,”朱岘说道,“如若姜司录懒政,稍有懈怠和不作为,大刑伺候!”
范节推一愣。
姜司录气得胡子都翘了一翘。
而朱岘已不理了,转向了其余人,继续派令。
相较于众人的不满,李从事立在朱岘身边,仍在惊骇,久久难以回缓。
寒风将院中火把吹得摇晃,那些灯火也在朱岘的脸上摇晃。
李从事身上起了一阵寒颤,朱岘,你这是不要命了啊……
这时,外边忽然传来一声惊喝:“大人!大人!不好了!”
现在这局势,忽然响起这般张惶高叫,诸人皆心惊肉跳。
朱岘脸色惨白,朝外看去,镇定叫道:“何事大呼小叫!”
“大人!”来人跌跌撞撞跑进来,用跌打滚爬形容都不为过,“大人啊!”
“到底何事!”朱岘装不下去了,颤着声音叫道,“你他妈快说!!”
你要吓死老子吗!
“兵马,兵马!”来人哭叫道,“两千兵马朝东平学府去了!青山书院刚被屠完!”
朱岘脚一软,从椅子上跌了下来,好在李从事扶的及时,朱岘也运气好,恰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