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只等了五日,他们便下山了。
夏至酷暑,他们重新寻来,依然无人。
待得冬日,霜雪飞扬,将山头满积,浩瀚林野一片苍茫,他们伫立良久,这次没有多等,抱憾而归。
癸巳年初春,他们没有再来,被战事所困。
从壬辰年七月开始的牟野之战,共拖了三方兵马,大大小小打了数百仗,规模逐渐变大,战争中心渐渐移向阔州的南辽县。
南辽县地处黎秋平原中部,沧江最大支流经此而过,南辽县最大的江边小村阔江村有一个非常难听的别名,又称棺材村,据传当年,上游曾漂来八十六口棺木,后来发现,棺木中的尸体皆为乔家人。
恍如从天而降的倒霉事,棺材村三字就这样莫名其妙安在了阔江村头上。
癸巳年三月,天光上下一碧,万顷春和,凎州留名县外的北边河道旁,有一百来个小摊贩从方圆四十里的大大小小村落赶来,在此摆摊。
一辆简素马车从村外乡道上走来,速度很缓。
坐在车厢外的车夫是个异常魁梧的中年大汉,臂膀结实有力,眼睛很小,目光很凶,令人一看便不敢轻易靠近。
待到河道旁,车内传来一个娇媚女声:“停下。”
马车往路旁靠去,没有占道。
周遭村民扭头看来,好奇刚才说话的姑娘是谁。
一只纤细的手从里面推开车帘,而后露出一张素净白皙的脸。
清秀似山溪,但投目望来的眼神却带着一股难言的妩媚。
衣服着装可见富贵,青丝尽绾,原来已是人妇。
林清风从车上下来,手中手绢轻按了下唇口,抬眸朝江对岸看去。
两岸相隔太远,江天成了一线,只隐隐可见几艘渔船。
“那边就是阔州吗?”林清风问道。
车夫“嗯”了声,态度不冷不热。
好多人这才发现,车夫的左手腕似乎不怎么灵活。
“你先进去找人吧,”林清风说道,“我在这边走走。”
车夫这下应也不应了,驾马离开。
林清风看着马车,再转眸看向那些村民,她弯唇一笑,冲他们友好的福了一礼。
转身望回对面江岸,她一个白眼翻上了天。
“真是个鸟不拉屎的破地。”林清风嘀咕。
四年前的年末,凎州兵乱乍起,凎州刺史被斩杀后,整个凎州归给了焦进虎和陈子宝。
焦进虎野心勃勃,隔年侵占了阔州和枕州,并南下越过万善关,想攻打佩封,结果失败,退回凎州。
这两年休养生息,焦进虎觉得他又可以了。
结果,他才带兵出阔州,不出五日的功夫,接连给他遇上了田大姚和云伯中,还有宋致易在牟野爆发的三方混战。
焦进虎忽然又觉得自己不行了,这三方人马他似乎谁都得罪不起,所以立即带人退回凎州。
第546章 多年不见(一更)
统观焦进虎的整个地盘,只有凎州,阔州,枕州,和丰原东南部。
焦进虎心心念念想要拿下佩封,因为佩封是块肥肉,不是它多富裕,而是它所占据的战略地形优势,实在诱人。
只要能拿下佩封,焦进虎坚信以他现在的实力,定能依据佩封的地形,一口吞下整个盘州。
林清风摇了摇头,回想一路过来的萧条荒凉,她望着对岸的江天,只觉得焦进虎在痴人做梦。
逛了一圈,不过如此,林清风转身离开。
正源村是留名县外最近也最小的村子,林清风在村中一家供人落脚的茶馆外见到了自己的马车。
跟着伙计上了二楼,并不宽敞的二楼空间里,抬头便见到一个朴素老者坐在窗前慢悠悠喝茶。
老人面容清癯,精神矍铄,以木簪挽起的束发干净整齐,望之便觉舒服。
一个少年坐在老人旁边,伸手拖着腮帮子。
听到上楼的动静,少年回过头去,看了林清风一眼,冷冷的收回目光。
“哟,这白眼翻的,”林清风捏着帕子走去,笑吟吟的看着少年,“多年不见,还这般不待见我,多大的仇呀。”
少年没理会,端起茶盏一饮。
林清风看向老人:“师父。”
嵇鸿抬抬下巴,示意林清风坐对面。
林清风笑着坐下,看了后边的大汉一眼:“你去楼下。”
大汉白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看着大汉踩着木板,吱呀呀下楼,嵇鸿说道:“谁都白你眼,便是你的问题。”
“那又如何,”林清风抬手倒茶,“讨厌我却又拿我没办法,这才好玩,你说对吧。”
她看向旁边的少年。
少年没理她,看着另一边的窗口,窗外花红绿柳,孩童在江边嬉闹。
“他叫什么来着,我给忘了。”林清风问师父。
“小舟,你师姐叫你。”嵇鸿说道。
“没死呢。”少年回道。
“啧啧,”林清风摇头,看向师父,“说正事吧,不同他这消磨时间了。”
嵇鸿拿出一个信封,放在桌上,淡淡道:“已确认了,沈谙未死。”
林清风神色微变,垂眸看向桌上的信封。
“他这些年的行踪都在这上面了。”
林清风没去碰,望回老者:“他诈死的目的何在?”
“他的目的,不是天底下最明确的吗。”嵇鸿说道。
林清风皱眉,端起茶盏,望向窗外。
沈谙的目的的确明确又简单,一是活着,二是保护他的宝贝弟弟。
在这两个目的里,他活着要排在沈冽之前。
只要能让他活着,哪怕伤害沈冽,他也在所不惜。
这个从头到脚都充满矛盾的男人。
“那些人也查清楚了。”嵇鸿又说道。
“哪些?”
“元禾宗门上的那些,”嵇鸿说道,“是离岭那位。”
林清风一顿。
当世有太多高人,但是能上到顶尖,傲视天下的,一共就那么几个。
“这么说来,那个阿梨当时也在,”林清风说道,“并且随他们下了龙渊。”
“对。”
林清风下意识摸向自己的手腕。
虽然已隔多年,但是手腕上的伤疤褪不掉了,对于爱美的她而言,这道伤疤委实碍眼。
除了这道疤,还有她当初在京城损失掉的那一笔巨大的银子,现在想想,都是挖肉般的疼。
“疼吗?”一旁的少年这时开口说道,“听说你在她身上吃了大亏。”
林清风扯了扯嘴角,不知该做什么表情,朝少年看去。
“讨厌她却又拿她没办法,这才好玩,你说对吧。”少年又道。
话音落下,一杯水便迎面泼来。
少年一抹脸,怒目瞪去。
林清风放下茶盏,冷冷看着他。
“小舟。”嵇鸿沉声说道。
少年“啪”一声拍在桌上,起身离开。
这位下楼梯的动静比刚才的大汉更大,踩得噼里啪啦。
嵇鸿收回目光,淡淡道:“花了半年时间填平整座千秋殿的,也正是离岭那位,自那之后,他们师徒便似人间蒸发,没有踪迹了。”
“千秋殿碍着他什么了吗?”林清风说道,“以他的性子,会做出这种事?”
“确然是他所为。”
“真是奇怪,对了,沈谙与他们关系如何?”
“你问我?”嵇鸿说道。
林清风沉了口气,说道:“应该问沈冽。”
嵇鸿捡起桌上的马蹄糕掰下一小块,塞入嘴里:“这些年最好先别招惹沈冽。”
林清风没说话,半响,这才抬手,去拾起桌上的信封。
信封很厚,里面一整叠的纸,笔迹至少五人,皆来自嵇鸿这些年四处安排的“眼睛”。
“应金良那边近来有什么动作?”嵇鸿看着她问道。
林清风抬眸看他一眼,说道:“屯粮,筑高墙,搞排场,每日往各处写信,剩余时间都在等消息,要是不小心被他知道哪家世族或巨富投靠了其他人,没选择鸟他,他能难受的两天吃不下饭。”
嵇鸿眉头一皱:“没别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