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耿慧手下一名郎将的妻小被燕南军一队人马所虏,钱奉荣带兵追击,不信被燕南军所礼待的郎将妻小是俘虏,尽数杀之,三岁小儿都不放过。
钱奉荣杀性过头后方知闯祸,他当即便跑了,他这颗头颅至今还在田大姚军队里挂着三百两的悬赏高价。
支长乐不由多看去几眼,果然生得彪勇,他好奇起他们北上要做什么了。
数日漂泊,船里的人越来越少。
到了昭州,夏昭衣和支长乐下船,经过时,墨蓝衣衫的男子忽的说道:“小娘子且慢。”
夏昭衣停下,朝他看去。
男子生得清瘦,双目锐利,太过晶亮。
除却钱奉荣之外,他还带着两个手下。
“这位小娘子乃富贵之相啊,”男子笑道,摸着长须,“可容在下与你算上一卦?”
“天已黑,我需赶路,”夏昭衣一笑,“便不了。”
男子笑着点头,转眸看向窗外:“小娘子为昭州人?”
夏昭衣笑笑,转身离开。
支长乐跟在后面,面容冰冷的看了男子一眼,再看向钱奉荣,想将钱奉荣紧盯着夏昭衣不放的眼珠子给挖出来。
“这娘子好俊!”钱奉荣对男子说道,“没见过这样的气度!”
“想要吗?”男子看着夏昭衣背影笑道。
“古今美人,谁不想要!”钱奉荣叫道,“日后定要我身旁香车美人无数!”
“哈哈哈哈……”男子大笑。
钱奉荣看向外面,夏昭衣和支长乐正在上岸。
少女身姿轻盈,轻易便上去了,足影若仙,再见她身影窈窕,清瘦修长,瘦而不柴,双肩和胸口圆润饱满,腰线又瘦极,盈盈不堪一握,钱奉荣越看越心痒。
“在船上这么久,竟未发现有此等美人。”钱奉荣说道。
“待你去了从信,那边美人更多。”
“一到从信,我便寻家妓院去!”钱奉荣说道。
“着实可恨的几个人,”支长乐边走边边回头看一眼离岸的大船,“日后我要天天扛铜鼎,若再见面,单手抄起来砸他脸上!”
“好志向。”夏昭衣笑道。
“阿梨可瞧见了他看你的眼神?!”支长乐收回目光说道。
“好色而已,”夏昭衣看得很开,“谁人不好色?”
“……”
支长乐觉得自己被噎到了,自从那天将隔壁的她吵醒后,他第一次发现,在这种女人羞着脸回避的话题上,阿梨半点不当回事。
“我不喜他这眼神,却也没有办法,”夏昭衣笑道,“我没带臂弩和千丝碧,也没其他暗器,眼下定打不过他,说来,又谁人不是欺软怕硬的呢。”
“也对,若他是个支离那样瘦弱的,我定将他眼珠子给挖了。”
天色越来越暗,前方弯岔口走来几个流民。
夏昭衣和支长乐看去时,他们眼神怯怯的避开,加快脚步。
想到那些腐烂严重的尸体,支长乐低声说道:“不知又是什么战事,这年头,到处都在打仗。”
夏昭衣点了下头,没有接话,但支长乐看到,她俏脸已沉,如覆冰霜。
往前就是南塘县,这一片都是夏昭衣再熟悉不过的景。
仔细算算,快七年了。
她是宣延二十二年,丁亥年离开的。
眼下癸巳年,若还按李据年号算,便是宣延二十八年。
去世时十六岁,如今该二十二了。
而二哥,二十四了。
过去这么多年,这里改变了不少,路旁许多树木都已被伐,原有的车马行和茶肆也消失不见。
一路过去,看见越来越多的流民结伴而来,有些人瘦骨嶙峋,有些人倒还丰腴。
但昭州的村民着实心大,竟站在村子外看热闹一般看着他们,不少妇人甚至还抱着孩子在那看。
夏昭衣带着支长乐没有停留,走了约一个时辰,到了南塘县,直到寻了处客栈入住,夏昭衣才问起这些流民的情况。
“是那宋致易!”店小二气得差点手中茶壶甩了,“宋贼和田贼抢游州,宋贼直接水淹尉平府,死了上千人,那尸体都被冲到了沧江里,太可恨了!”
“又是宋致易!”支长乐也怒。
夏昭衣稳住差点被店小二甩掉的茶壶,说道:“昭州近来没有战事传闻吧。”
“昭州是有,但咱们这里还没打到,”店小二说着,变脸一般,换上喜色,“说来也奇,但是我觉得咱们呀,多亏那一位!”
他手指朝着离岭方向指了指。
“这话怎么说?”支长乐说道。
“市井里都这样传的,说只要咱们这位离岭尊者不标立场,那除了那逃跑皇帝之外,其余人不会轻易动咱们,怕着呢!”
支长乐被他神气的模样逗笑:“那若是,他站队表立场了呢?”
“他敢!”店小二激动说道,差点又没把茶壶甩掉。
夏昭衣眼疾手快稳住茶壶,笑道:“小哥勇猛,他定然不敢。”
“嘿嘿,”店小二不好意思的笑道,“我瞎说的,我可敬那位尊者了,你们吃着喝着,我忙去咯。”
“嗯。”夏昭衣点头。
第631章 师徒促膝(一更)
离岭群山广袤,峰岭绵延,数十座村庄坐落山脚,越往山中越无人烟,内山山道崎岖,溪道纵横,到了傍晚,夏昭衣雇来的牛车无路可驶,停在了秋宁坡。
山脚露宿一夜,隔日开始真正的上山之路,待又过去一个黄昏和一个黎明,第三日辰时,他们迈上了离岭揽星峰。
秀岩美池,溪水婵娟,穿过良田阡陌,一座雅致大院立于艳阳中。
院外数棵千岁古树,百花繁簇,成群的鸡鸭奔来跑去,绕过一片大空地,空地上晒满书籍。
支离一本一本铺开,边翻边看几眼,这时有所感的,抬头朝身后望去,一眼瞧见阳光下立着的少女和大汉,支离大喜:“啊!!!”
鸡鸭一下子吓跑。
“师姐!”支离开心奔来,“师姐你回来啦!!”
老佟闻声赶出,大喜:“阿梨!!”
屋内,老者正在写字,笔端稍稍停顿,肃容变得些许温和,回来了。
支长乐累得只想睡觉,老佟却硬将他拽去杀鸡宰鸭。
支离兴冲冲陪夏昭衣去见老者,老者已搁了笔,正捏着粗布将小炉上的茶壶提起,缓缓冲泡两杯上好的定陶白芽。
茶香四溢,清幽缥缈,夏昭衣在软席上坐下,笑道:“师父可想我。”
老者走来将茶盏放在她跟前,淡声说道:“你失约了。”
“虽迟了半月,可也来得及。”
老者坐回原处,端起茶盏吹了吹其上热气:“去救沈知彦了?”
“嗯。”
“与他数年未见,可有生疏?”
“反倒更亲,”夏昭衣一笑,“我好友不多,见到沈郎君甚是开心。”
老者点了点头,看向一旁眼眸闪亮亮的小徒弟。
“支离,你有何话要说?”老者说道。
“有的有的,”支离挨着夏昭衣近一些,“小师姐,沈郎君可长高了,更俊了还是长残了,他有提到我没,我的信他看了吗?看了可有说什么?有没有说这些年为何不找我们?”
老者沉默了下,说道:“支离,你出去。”
支离委屈看了师父一眼,爬起身来,不忘又在夏昭衣身旁小声说道:“师姐,我就在外等你!”
夏昭衣看着被合上的书房门,回头看向老者,笑道:“支离好友亦不多,师父莫怪他如此。”
老者饮了口茶,淡淡道:“七年前,你为你二哥千里行走,去了北境,不曾再回来,而如今。”
老者没说完。
夏昭衣微垂下头,端起案上茶盏。
“这数年有何收获?”老者转了话题。
夏昭衣没回答,她很慢很慢的喝着盏中的茶,热气氤氲,忽觉光阴岁月半真半假。
放下茶盏后,她平静望向老者:“师父,功亏一篑。”
“何解?”
“师父之意,是想令我修身养性,化解胸中戾气,我知晓我当年杀戾颇重,万恨缠心,如今已过这些年,我以为我已平静宁和,可回程路上望见江中腐烂浮尸,师父……李据,该死。”
老者面淡无波,淡淡道:“若无遍野的尸体,怎配叫乱尸,你该当习惯。”
“苍生难,”夏昭衣取出当年临行前老者所递三字,垂眸望着,“历朝历代,未曾见过如此荒诞的帝王。从来王朝将末,皆是各路诸侯举兵,奋力保全帝王,哪怕胸藏二心,也需得师出有名。为何挟天子可令诸侯,因为要做表面功夫,哪怕诸侯不拿所谓天子再当天子,也得求民心,求名声。可是李据,兵强而退,弃了天下和社稷,却是省了诸侯军阀再乔装伪饰,他们连借口不用,肆意聚众以侵天下。苍生为肉,群狼共分之,苍生,难矣。”
“那么,你将何去,”老者说道,“北上,东去,亦或是南下?”
夏昭衣拢眉,目光仍望着苍生难三字。
北上,去找二哥,但夏昭衣明白,老者是在问她要不要对付陶岚。
东去,是寻李据,河京在至东,东边占据整个大乾三分之一的版图,至今仍是姓李。
南下,便是逐鹿中原,那是割据的四方军阀,遍布狼烟的烘炉。
她从未有逐鹿天下的心思,师父却将南下当作了选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