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禽择木而栖,他相中了沈冽,便为他搭个桥吧,”说着,赵宁声音变低,“便是,可惜了他。”
“可惜?”夏昭衣说道,“可惜了谁?”
“自是这位梁公子,”赵宁看向书案上的信,“我甚至觉得,他跟着聂挥墨都比去跟沈冽要好。”
“……为何?”
“沈冽什么都好,唯独没有野心,”赵宁淡声道,“他太清冷了,孤高清傲,没半分雄心壮志,否则以他的身手,他如今的成就不会有半分输于聂挥墨。”
夏昭衣轻轻点了下头。
她也有这种感觉,难免觉得几分可惜,但这是沈冽的选择,她无从干涉。
夏昭衣想起那日傍晚在江边时,沈冽曾问过她,喜不喜欢野心。
她当时回答,看是锐意进取,还是狂妄自大。
其实野心二字,如何定义呢。
成王败寇,小到谋钱财,大到谋天下,能成者,谓之志向远大,不能成者,谓之野心贪图。
所需的,其实是承载这份野心的实力,可有些人,实力到了,运数不够,最终惨烈的落个身首异处,家破人亡。
一切都是未知的,无人能定兴亡盛衰,最后是非评论,皆在旁人后人之口。
“我也想给沈郎君写信了,”夏昭衣说道,“与他一别,快两个月了。”
赵宁一笑:“那便写,若能收到你的信,他定很开心。”
说到这,赵宁声音变低:“其实,我觉得沈冽不会得偿所愿的。”
“你指得是哪方面?”
“他虽然想要安宁避世,可他在郭家这些年,包括此次广骓季家出逃一事,他的麻烦只多不少,不是他想要远离尘嚣便能远离的。以及,你身边的老佟和支长乐被王丰年看了数眼便相中,沈冽那样的不世美玉,各方逐鹿者又岂会袖手而观。阿梨,宝剑不会蒙尘,因为天地不允。而对很多人而言,利剑若不为己用,那便,除之。”
第670章 皆看不上(二更)
“而沈冽没有身家背景,没有领地士兵,没有军师谋士,他个人身手再厉害,如何与千军万马相抗?要么,沈冽真的能飞天遁地,消失得无影无踪,要么,他便被那些势力逼得不得不投靠一方。乱世,本就身不由己。”赵宁继续说道。
窗外大雨滂沱,室内香炉燃着清和的烟,赵宁的声音徐沉温柔,反衬得室内更加静谧。
夏昭衣安静听着,没有出声。
赵宁说得这些,夏昭衣都懂,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沈冽不会将自己陷入那样的境地。
沈冽也许没有野心,可是,他不笨。
当时她在游子庄发觉有人要对付沈冽,她千里奔赴回去,可是在松州和他重遇,夏昭衣明显能看出,沈冽变了。
待她仍真诚,这一点她感觉得到,但是当初孤傲桀骜的少年,切切实实内敛沉稳了许多,也更加高深莫测了。
夏昭衣确定,当初即便她没有回来,沈冽也能处理好他所遇上的一切麻烦。
“阿梨,”赵宁低低道,“你在想什么?”
“在想沈郎君,”夏昭衣一笑,“我发现,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沈郎君总令我觉得心安。”
“心安?”
夏昭衣点头。
这个感觉,说来有些微妙,她似乎不曾在其他人身上感觉到过。
不论是父亲,还是大哥,二哥,包括师父。
师父的确让人心安,在夏昭衣看来,世上没有师父所不能完成的人事,但师父这人,你不知他会不会出手。
打个比方,前面有个很隐蔽的水坑,你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会踩到这个水坑,师父看到了,但谁都不能确定他会不会出声提醒你,全凭他心情好坏。
所以沈冽给得那种心安,夏昭衣在师父身上几乎没有得到过。
或者换句话说,她以前根本就不曾触碰什么心安之感,她一直以来都不需要,是沈冽给了她这样的感觉。
不管她需要或不需要,他都适时出现在她身边,给了她极大的力量。
现在,赵宁说沈冽不会得偿所愿。
夏昭衣却觉得,他会的,他若真想要避世,他会为自己安排好一切。
这个安排,甚至可能包括切断和她们的一切往来。
大雨一直不歇,夏昭衣在赵宁这里并没有留多久,擦干头发和衣裳后,她去见了王丰年和齐老头一面。
二人聊得不错,齐老头见识广,人也善谈,王丰年似乎和他很合拍。
夏昭衣简单吩咐叮嘱了一些事后,便离开了。
赵宁已让楚管事备好马车,自宁安楼离开,经过归园客栈,夏昭衣掀起车帘看去,归园客栈的大门大敞,里面的人正在收拾满堂狼藉。
夏昭衣放下车帘,朝前面看去。
前面的门帘是掀开着的,虽是逆风,但仍有不少雨水打入进来。
本想引天荣卫去对付聂挥墨,但是赵宁说她已联络好了衡香守卫兵,所以能不多生麻烦,便不多生。
但是和聂挥墨结下的这个梁子,必然还会影响到日后。
说来,真的是个“乱”。
她和李据有血仇,和宋致易不对付,眼下和田大姚这边也有了过节。
而云伯中的燕南军和横评军与门治安氏为世交之好,而她和门治安氏,同样不共戴天。
应金良无勇无谋,任人唯亲,好大喜功。
焦进虎色厉胆薄,鲁莽冲动,欺软怕硬。
林耀更是残暴,在佩封屠杀了一半百姓,实为狗辈。
整个天下的角逐者,竟无一人是她能看得上的。
夏昭衣的目光不由朝西北方向望去。
那里,其实才该是她真正的去处。
整片中原大地沦为猎狗饕食之物,那些边疆的前朝战士却仍苦苦执守。
他们没有后备之力,甚至没有任何希望,凭借着的,不过一腔对民族和土地的真挚炽爱。
前是狼,后是虎,可是他们比谁都清楚,一旦退回中土,将大好边境相让,蛮夷沿着至屠和仄阳道一路冲杀而下,遭殃的将是整个中原大地。
那些卫戍边境的士兵们,才是真正的战士。
回去齐墨堂,老佟和支长乐差不多已将东西收拾好了。
他们的东西本就不多,走时少了个齐老头,反而更加轻便。
除了整理东西外,老佟还在厨房里烧了一大锅热水,便等着夏昭衣回来,让她泡个热水澡的。
这么大的雨,即便斗笠蓑衣再撑伞,都会被打得湿透。
但一锅是不过的,老佟让她等等,将热水倒在桶里后,又赶紧添柴火再烧一大锅。
夏昭衣便去店铺前面等,将店门打开,望着前街的雨。
支长乐笑道:“阿梨,你看咱们这店,雨小的时候不开门,下得这么大了,别人都关门走人,咱们却把店铺给开了。”
夏昭衣也笑,看向隔壁:“茶楼竟还在说书。”
“不是说书,是眼下发生的事。说是昨晚有人报官,抓到了一伙黑衣人,本来是要去行刺城南都卫府的仇都尉,结果被人半路给拦道了。经今日一查,你猜如何,他们竟就是在官衙后面刺杀黄刺史的那伙人!”
“竟是他们。”夏昭衣说道。
“是啊,不过他们嘴巴硬,没能查出更多,但刺客找到了,总算能令衡香百姓们松掉半口气吧。”
夏昭衣点头:“嗯。”
顿了下,又道:“是我拦下的。”
支长乐跟她久了,见怪不怪,并没有感到意外,说道:“那,他们身手如何呢?”
“还算不错。”
支长乐点了点头:“可惜不知是谁的人。”
“田大姚那边可以排除。”夏昭衣说道。
昨晚和聂挥墨撞见时,看聂挥墨神情,并不认识他们。
天荣卫也可排除,他们没有必要多此一举。
至于其他人,夏昭衣皱眉,宋致易也不太可能,他没有将衡香弄乱的必要,他应该更希望衡香保持之前的稳定局势。
同理,云伯中也可以排除。
而剩下的势力,夏昭衣看谁都有可能。
夏昭衣的目光转向不远处的东平学府。
门口垂着白色的丧幡,大雨中湿嗒嗒的垂落着,死气阒寂。
针对衡香,实则是冲着东平学府而来。
离开前,她还得再做一件事情。
第671章 谢过公子(一更)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声音是世上比洪水还要难堵的东西。
而带有目的性的声音,所造成的影响是极其可怕的,除却传播速度快,还有口口相传之间衍生而出的各种谣诼。
夏昭衣在离开衡香前,让支长乐将隔壁茶楼的说书先生喊来,先生懒得来,支长乐直接用绳子一捆,将人给扛了过来。
夏昭衣已沐浴完,清冽干爽的在大堂里端雅坐着,几句话安抚下说书先生,但接下去的话,却宛似平地一声雷,将先生惊得自己自地上爬起。
屋外仍是倾盆的雨,说书先生半身湿透,自上而下,自下而上,看着跟前一身素雅的清丽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