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回过头去,一笑,叫道:“有有有!我这就去拿!”
说着,又冲男子说道:“你瞧,才同你说了又见先生,他的随从便来取茶叶了。”
“又见先生喜欢喝你这里的茶叶?”男子笑道。
“那可不是,所以才得他为我的茶楼取名,”掌柜的说道,“我去取茶叶!”
掌柜的朝后堂走去。
又见先生的随从则立在门口甩斗笠和蓑衣上的水。
甩着甩着,有所感的,他回头朝后面的高大男子看去。
光阴有些不明显,但还是能感觉得出,男人极其俊美,温文尔雅。
无人不爱美,随从不由多瞧上几眼,却见对方冲自己一笑,并抬脚走来。
“你是又见先生的随从?”男子声音嘶哑,和他的外貌极不匹配。
“是,是啊,我是又见先生的随从。”随从说道,目光打量着他,越近越觉惊艳,其人淡然优雅,风姿一绝。
“我与又见先生有位共同好友,”男子笑着说道,“他家住龙担山,极近双江宫府,往西三里,便是那传闻中极其神秘的龙渊。”
随从听着古怪,皱眉说道:“哦……”
“又见先生有位姐姐陈氏?”男子又道。
“是有。”随从点头。
“唉,”男子轻轻叹息,“说来,他们与我那位友人,都是数年的好友了呢。”
随从觉得莫名其妙,其人看着俊朗无双,可说话着实是怪。
“你姓什么?”随从道,“你那位友人又叫什么?我回去问问我家老爷,看看他认不认识你。”
“我姓沈,”男子一笑,“我那位友人,他姓乔。”
“乔?”随从神色微变,又道,“乔?”
“嗯,我那位朋友,是在千秋殿里和又见先生认识的。”
随从点点头,千秋殿这地方,他不曾听过。
但是这个乔……
“你怎么了?”俊美男子看着他,“怎提到乔姓,你这神情……”
随从摇头,掩饰过去:“没什么。”
只是“乔”这个姓,在老爷那里的确不寻常。
老爷和老爷的姐姐陈氏,对“乔”这个姓氏一直讳莫如深。随从虽然不敢多问,心里却不会不好奇,故而对这个姓也变得敏感。
“来了来了!”掌柜的取来茶叶,快步出来,笑道,“我猜陈先生的茶叶也快喝光了,没想到天色这么黑了,下这么大的雨,陈先生竟还要你赶来,早知我今日下午便差人送去了。”
“没事没事,”随从接来,笑道,“跑趟路而已,离得也近!”
账先记着,随从稍稍检查了下,确定没问题,便揣在怀里,戴上斗笠离开了。
离开之前,忍不住又朝这位羸弱的俊美公子看去。
对方一双深沉的眸子,他很难看出什么。
人很怪,但长得真是好看,随从心里想着。
掌柜的看着随从离开,笑着走近过来,说道:“太巧了,才提到又见先生,他的随从便来了。”
俊美公子笑笑,没有接话。
雨势如倒灌的奔流江河,大盆小盆,万珠齐坠。
他左手负在身后,抬头看向暗沉天光。
哪有什么巧不巧的呢,于他而言,天算比不上人算,他信人,不信天。
毕竟天,从来不曾优待过他半分。
“立安,”俊美公子说道,“去吩咐马车过来。”
“是,少爷。”随从说道。
第673章 没有余地(一更)
衡香暴雨数日,千里之外的华州却一片星空朗朗。
风吹长草,荒野上灯火零星,灯火亮不到的幽深夜色里,凶猛的野兽正在啃食残破的尸体。
战场刚息,溃逃的溃逃,追击的追击,最后便成了这番残破狼藉。
数只被箭矢射扎在地的黑鸟尸体被拔起,几个士兵面无表情的将它们扔在身后的竹篓里,朝下一批鸟尸走去。
除却鸟,还有马,还有人。
人吃不得,但鸟和马可以。
马儿的尸体被当场切割,分次送回去。
士兵们忙忙碌碌,隔着一条江的远处,几双幽深眼睛在黑暗里无声看着他们。
戴豫手里同样握着一支箭矢,箭矢顶端插着一只鸟尸,不是黑色的,而是极其鲜艳的翠鸟。
“遍地都是,”戴豫说道,“我路上撞见两个活人,他们说这是第三次了,崇王擅用飞鸟去攻人攻马,黑压压的鸟群一出来,挡也挡不住,什么鸟都有。”
杜轩神色冰冷:“这群人歹毒的很,这般毒害鸟群。”
月华穿过树荫,碎乱一地,星星白白。
沈冽站在半崖上,看着那些士兵清理完一片草地后,又往下一片而去。
他们重复将箭矢收回去,将鸟尸抛于身后这一组动作,熟练到麻木。
沈冽想到之前和夏昭衣在九宁县外看见了大量捕鸟器,她说,这些鸟或与战事有关,当真被她说对了。
他们五日前刚从永武城出来,之前在松州分散的所有手下,终于集合完毕。
三人失联,失联之地在曳星。
而曳星,一个月前被一众新起的义军屠的一人不剩。
沈冽在此等了二十日,明白等不到了。
除却失联的三人,其余无人丧生,只有六人在奔赴途中被战乱波及受伤,但并无大碍。
还能相聚,便是幸甚,毕竟华州四分五裂,着实太乱。
等待的过程里,他们也有多方打听,季家的人平安离开了大平,已经回去醉鹿。
但是宋致易雷霆大怒,派出重兵,要醉鹿交出季家,否则屠尽醉鹿城县和六十八村。
所以季家虽回了醉鹿,却被醉鹿的官民上下一致要求轰出。
最后关头,郭家的人忽然站住,力保季家。
现在便等宋致易那边是何反应了。
宋致易和郭澍交好数十载,是翻脸还是给这个面子,所有人都在好奇。
沈冽百分百确定,这个面子宋致易会给。
真要宋致易攻打醉鹿,他没有那么多心力和兵力。
不同于游州那边的战事,醉鹿的地理位置非常特殊。
在曾经的大乾版图上,塘州和醉鹿的地形是最为古怪的两个,它们在舆图上像是一枝长梅和一朵蘑菇。
塘州很狭长,醉鹿则是上宽下窄,进可攻,退可守。
二者有一个共同特点,便是接壤至少六座州省。
若要对醉鹿动手,不仅仅会触及华州这片八乱之地,还会动到牟野。
牟野如今几已成兵家必争之地,牟野之战明面上牵制了三方,暗中却不知纠结了几方势力。
宋致易可以在远离牟野的游州大举兵事,但一旦攻打醉鹿,他不仅是将郭家推向对立面,还有可能会被田大姚和云伯中的人大军压境,背刺一刀。
与其多个敌人,不如卖个面子。
虽然这面子,其实也没多大用。
毕竟郭家和宋致易的梁子,可不止眼前这个,一年前的江州游湖县围困,宋致易忘没忘不知道,但郭家还记着呢。
以及沈冽,他也记得刻骨铭心。
现在,沈冽从永武城出来,一是送孙氏和季夏和回醉鹿,二是去和郭家来一个彻底的清算,甚至决裂。
算完后,该走的走,愿留的留,他则回去找晋宏康,还有逐袁营。
这时听得后面传来脚步声。
杜轩看了眼,说道:“少爷,翟金生回来了。”
话音方落,一个中等个子的男人走上前来:“少爷。”
沈冽回过身去:“前路如何?”
“往东山势险峻,趁夜更不好走,何况我们有马车。往南二里处发现一支兵马正在布防工事,明后两日恐又要开战。”
“又要打?!”戴豫暴躁地叫道,“是林家的人吗?”
“不是,林家的兵马这两日已经被打散溃逃了,”翟金生说道,“刚发现的那支兵马此前未曾见过,没有半分眼熟,看他们模样,似乎要埋伏暗袭,而且他们人数众多。”
“大约多少人在布防工事,我们若强攻而去,几成胜算?”沈冽问道。
“少说一千二百人,强攻不好说,在那工事之后是否还有其他部署,暂时没有办法查清。”
杜轩看向沈冽:“能派出一千二百人布防工事,这支军队的总兵马不少于一万,少爷,我们需得谨慎。”
沈冽没有说话,少顷,沉声道:“没有谨慎的余地,一千二百人的工事战备,一旦筑成,他们此战不可能速战速决,吩咐下去,即刻准备,半个时辰后准备离开。”
“向南?”翟金生问。
“南。”沈冽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