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孔元杰进到衙门后便呼呼大睡,陈永明回了自己办公的屋室,他也困,但当前半点不敢睡。
两张画像被手下送来,在案上铺开。
邰子仓师承陆冬心,陆冬心的师父则是天下知名画师水墨秋。
水墨秋被称为“画三绝”之一,另外二绝,都是百年前的人物了。
“洪竹明那两口子,说邰子仓画得像,几乎一模一样。”手下说道。
陈永明目光落在少女画像上:“如此,这少女该当很美?”
“那丁氏说她肤色如玉,去了壳的鸡蛋一般,人群中极其好认。”
“此男人也有几分英武。”
“据说三十好几了,一点胡子都没有,也该是好认的面孔。”
陈永明点头:“不过也得防止贴个假胡子,或者此女往脸上涂点什么,遮掩肤色。你带下去让人临摹,必要让此画像贴满大街小巷!”
“是。”
画像被带下去,陈永明在椅子上坐着,想到军镇司中的衙卫们,他便心神不宁。
外头传来清脆的一声叫唤:“爹!”
柔柔腻腻的嗓音,带着芳华少女独有的青春气息。
一个少女自外轻盈迈入,手中拎着竹编圆形小篮,脸上笑容甜美:“昨夜你未回,母亲可生气,但她虽然生气呀,还是叫我将这些迎福糕和八珍糕送来给你,可是母亲亲手做的呢!”
少女将手中小篮放在案牍上,从竹篮中拿出糕点,一股甜香顿然盈屋。
“来!”少女将糕点推去,“爹爹尝尝!”
室外阳光照在她一袭紫丁香色双丝春茶宴款的长衫上,她衣上所绣的茶花,大朵大朵,绚烂欲开。
糕点推到了父亲跟前,父亲神情却没有半分开心,少女偏偏头望着他:“……爹?”
“放这吧,”陈永明疲累道,“若无其他事,你先回去,代我同你娘说声安好。”
“……”
陈韵棋抬手提起案牍上的篮子:“那便不打扰爹爹,公事繁忙,爹爹也要记得休息与吃东西呀。”
“知道了。”
陈韵棋没有多留,转身离开。
小丫鬟侯在外面:“小姐。”
“走吧。”陈韵棋说道。
“小姐,你不开心呀?还是老爷他……”
陈韵棋轻轻一声叹:“八都军使,还有数十万大军,父亲肯定累着了,我不好多留。”
街上积水仍深,此次她们是坐轿子来的,小丫鬟上前将轿帘掀开,陈韵棋垂首进去。
轿子离开,经过街口茶馆时,一队兵马奔来。
街上积水大溅,丫鬟和轿夫们被泼了个通透。
小丫鬟开口想大骂,见对方这身军士胄甲,她便忍了,恼怒地拍打着身上的衣衫。
对方目中无人,被溅得不止他们,沿街百姓纷纷避让逃跑,最后,这队兵马在从信府衙门前停下。
桌上的糕点已被陈永明推去一旁,他愁眉看着随手拿来翻开的案卷,思绪不知落去何处。
屋外传来许多脚步声,他抬头看去,便见面容不善的窦立新大步进来,手中大刀一出,就要朝他劈来。
陈永明忙道:“窦都尉!”
窦立新的近卫早先一步便将屋门关上,室内的光线黯了数分。
“这烂摊子怎么收拾!”窦立新怒道,“你连杀个女子都办不到!”
“是宋致易的人,宋致易的人横出来捣乱!”
“我已经给够你时间了!昨日第一批送去军镇司的衙卫,我好不容易揽下来,令我的人去审讯,结果第二批你又给我赔上!你可知眼下军镇司是由聂挥墨接手的,待得午后,我看你怎么办!”
“能不能杀了他们?”陈永明颤声道,“我们一不做二不休,将这些衙卫都给杀了!”
“眼下是我的人在看守他们!他们若死了,我的人怎么办?我怎么办!!”
陈永明垂下头飞快想了想,抬头说道:“其他人呢,让其他人帮我们啊!出了这么大的事,不能只我一人处理!”
“你敢让其他人暴露,和彦颇要杀的就不仅仅是你一个了!”窦立新警告道。
“那就,那就没办法了呀!”
“也未必……”窦立新看着他,双眸轻轻眯起,半响,说道,“陈永明,要不,你自杀吧?”
“什么?”
“现在还不是时候,”窦立新收回兵器,“军镇司那些衙卫我也不是杀不得,但是无缘无故被杀,容易怀疑到我。只有我将他们杀了之后,你立即当着众人的面将一切都认了,揽到你自己头上,其余人便都无虞。”
陈永明一头冷汗,他张了张嘴巴,但说不出话。
“切记,需得说你和黄心雨有一段情事,她想去找你妻子,你不愿,争执之下,你失手将她打死,但又怕她妹妹乱说话,便一错再错,派人去杀害黄心月,最后再派人将军镇司里被抓的衙卫全部毒死。听明白了吗?”
第730章 她是阎王(二更)
窦立新没留多久,便带人离开了。
陈永明瘫在椅子上,脸色惨白地看着未关严实的门。
阳光从五寸宽的门缝中射来,在案牍上留下一道明亮。
大半生光阴在陈永明脑中翻涌,让他就这么死了,他着实不甘心。
若是没有生活指望的穷人,活着不如一条狗,那死便死。
可是他,正值盛年,前途大好,他凭什么去死。
门忽然被人推开,陈永明眯了下眼,进来的是他的心腹。
“大人,临摹的活吩咐下去了。”手下说道。
陈永明调整了一下坐姿,端正说道:“辛顺醒了吗?”
“还没呢!”
“孔元杰呢?”
“睡得像头死猪,”手下嘲讽,“也不知道这紫凝姑娘是怎么折腾他的。”
“还不知道谁折腾谁。”陈永明淡淡道。
孔元杰好施虐,阳川坊里出了名的几位绝色,他没有一个怜惜的,甚至几次差点闹出人命。
陈永明的手指在桌上敲打着,想了想,说道:“我吩咐你一件事,你必须即刻替我办好!”
“是!”
辛顺没睡多久,新多出来的几具尸体在后衙中惹出一些动静,辛顺便自床上醒来了。
仵作验尸,汇报皆是一刀致命,都在喉咙,与之前所见在屋顶上被发现的男尸的伤口手法出自一人。
既狠辣,又干脆利落,可见是个一等一的顶尖杀手。
辛顺慢慢喝着茶,目光落在地上的阳光上,走神得严重。
半响,他看向一旁的随从:“我昨夜让罗泾去寻画师作画,那画师画得如何了。”
“画好了,画像也已送来。”
“那画呢?”
“陈大人令人拿去临摹了。”
辛顺皱眉:“去取。”
随从匆匆离开,辛顺起身,背手在屋中慢走。
几个仵作看着他,没有他的吩咐,不敢吱声或离去。
很快,随从带着画像赶回来。
并不是邰子仓所画原作,而是现场临摹的,墨迹都还崭新。
较一般通缉画像不太一样,这画像偏向层次与立体,比寻常扁平的画像多几丝栩栩如生。
画上少女面色平静,细眉明眸,面庞轮廓光洁干净,一笔勾成。
“怎么,是她?!”辛顺愣道,“她也在从信?”
随从好奇:“先生,谁?”
“不可能啊!”辛顺拢眉,在椅子上坐回下来,“她怎么可能是宋致易的人,这搞错了。”
“啊?”随从说道,“先生,此人不是我们要通缉的人?还是您认识的?”
“嗯,我认识的,她绝对不可能为宋致易效力。”
辛顺将画像放在一旁,看向另一张画像上的男人。
“那我去说一声,”随从说道,“陈永明直接令人将画像拿去临摹,并说要贴去大街小巷,眼下先画好的几张,已加急去贴了。”
辛顺眨巴眼睛,抬起头来:“啥?”
“说不定,就我赶回来这段时间,又贴出去好几张了,”随从说道,“这边府衙画师太多了,都是邰子仓带出来的弟子,眼下有活干,还是临摹这般简单的,他们一个个下笔如有神呢。”
“这不胡闹吗!”辛顺起身,蓦然叫道,“怎么这般自作主张的!怎么就贴出去了,快去撕了!赶紧派人去撕了!快!!”
说急了,他伸手推随从:“快去!”
“哦,哦……”随从被推着往门外走,还是头一次见着这么着急的先生。
随从快步跑走了。
屋中仵作看着辛顺,一个人壮着胆子说道:“奉才先生,这女子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