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昭衣笑了:“如此一听,还真像是他的行事之风,果然还活着。”
这时又上来几盘菜,跟在伙计后面的还有翟金生和季夏和。
翟金生不知跟季夏和说了什么,季夏和一脸酒醒的模样,倒也没有说错话的不自在,平静坐了回来。
酒壶里的青梅雪梨酒,夏昭衣很喜欢,但不胜酒力,只喝了两盏。
沈冽更少,半盏。
而卫东佑他们还嫌不够喝,又开了一坛青稞酒。
吃饭时,卫东佑他们口中所说的探州,跟沈冽所提的又完全不同。
卫东佑跟徐力都觉得探州不够养人,土质松软,水质也差,但气候偏热,晚秋跳入湖中洗澡,也并不觉得多冷。
一些街头的新鲜事,他们也能说出很多,比如时常在街上看到别人打架,原因纯粹简单,仅仅是不小心撞到,或者多瞧了对方一眼。
徐力还说,探州人虽然个头都不高,但性子非常蛮横,不管男人女人,惹急了都是直接拿菜刀出门就找人干架的。
“那他们勤快吗?”包工头夏昭衣问道。
“懒,那可懒了!”卫东佑说道,“听说修个木桌都得拖个三天。”
“哦……”那还是算了吧,包工头夏昭衣打消招人手的念头。
沈冽不是一个喜欢说话的人,在夏昭衣和他们说话的时候,他在旁边安静听着。
不过夏昭衣时常会转头问他几句,沈冽喜欢她跟他说话的样子,为此他第一次对她耍心眼,能一句话说清楚的,他偏悄悄引导她再问一次。
楼上客房都是干净的,因黄姑娘的死,夏昭衣不想再住天字号楼层。
沈冽同她去了四楼,四楼的格局布置完全不同,客房数量要更多,中规中矩,简单宽敞。
廊道尽头有几道窗,伙计还在送沐浴的热水上来,夏昭衣和沈冽便停在了这。
没有光,窗外再白的雪也只有黑色的影。
但风是鲜活的,呼啸来去,偶尔改了风向,往室内吹来。
两杯酒足够微醺,加上暖菜暖饭,夏昭衣白皙的脸蛋此时浮着淡粉,一双眼眸更似含了秋水。
先前觉得很多话可以在信中说,现在发现,信上数语真的说不明白。
尤其是他去的探州和她所留的青香村,在他们手下和旁人眼中,都充满不完美。
“杜轩在信上不止一次提过女子学堂,”沈冽说道,“不过最难的一点,是寻不到女先生。”
“我可以,但我太忙,”夏昭衣一笑,“我有太多要做的事了。你呢,这次是偷闲出来的吗?”
沈冽笑笑:“嗯。”
并不算偷闲,而是探州和望桦根本打不起来。
刚到磐虞乡,他们便被偷袭了,但是没能让对面如愿。
等他们迅速开始回击,对面便一直在躲,蔺氏的人一边追,一边又怕对方有诈,要引他们去什么陷阱,所以蔺氏又下令不能追太狠。
林建锐是个好战分子,同时又尽忠听话,既想着打,又不得不乖乖服从,不时问沈冽怎么办。
沈冽自我定位非常清楚,他自愿当个工具人,关于战略问题,他不给意见。这是当初来探州时就说好了的。
就这样反复拉扯,沈冽看出最起码还得僵持一个月,于是他说走就走,直接北上来游州,去见朝思暮想的人,一眼都成。
来后遇上几分坎坷,去青香村未见到她,一路北上,问了几段路,都不知她现在在主持哪段。
结果今天下午才到从信府,便在这里碰见了。
客栈门前的不期而遇,一眼就能将叠叠层山赶路的疲惫都扫尽。
而这些疲惫,在与她聊到现在,沈冽只字未提,本就是奔赴她而来,甘之如饴。
反倒是现在听她随口一提的太忙,沈冽脑中几乎条件反射地在想,他能做什么。
这时屋中热水备妥,伙计在后面恭敬提醒。
“你先去沐浴,”沈冽温和道,“沐浴完早些睡觉。”
夏昭衣点头,沈冽见她不知在想什么,却见她眼睛亮了一亮:“我大约知道为什么了。”
“什么?”
“是纪律和人心,”夏昭衣看着他,“不论探州还是青香村,我们之所以觉得可以留下去,与纪律和人心有关。”
青香村是个宗族意识强烈的村子,女人不入祠堂,连祖宗拜祭都没资格参加,但青香村在固化思维之外,又有着淳朴善良,像大兰子这样的少女可以满村跑,在很多民兵面前说得上话。
当然,这也是她们自己参与劳动所得到的话语权。
虽守旧却能接受开化,虽固执却不是不能讲理,这是比地理条件更让人觉得优秀和可留的原因。
沈冽莞尔,淡笑道:“阿梨,你先去沐浴。”
“嗯,你也早点休息。”
四楼的客房比三楼要小上一半,烛火清幽,窗外风雪越大,屋中越显静谧。
夏昭衣除去身上衣物,少女纤细光润的双腿迈入浴盆。
独自一人在屋中,格挡用的竹墨五牒屏便无需拉上。
她的视线越过半个屋子,停在烛台旁的湖绿色小荷包上。
荷包里装着银两和折叠的花笺,还有一张纸。
那纸上的字歪歪扭扭,写着公正道义。
夏昭衣收回视线,心绪忽然变得沉重。
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后将自己沉入浴盆里。
第793章 待客之道(补更5.11)
陈韵棋一直站在门口。
风雪打在她身上,她看着地上的雪,心随着漫天大雪一起,又冻又麻。
一直到晨光初现,后面的房门终于被人从里面轻轻打开。
披着一层薄衫的诸葛氏全然没想到女儿站在这里,愣了半响,不自在地从屋中走出,悄然将门合上。
少女被冻得太狠,有些缓慢地回过头去。
母亲脖颈处留着的红色淡痕,还有身上那股没散走的男人腥味,让她近乎麻木的双目渐渐变红。
“是……窦立新吗?”陈韵棋问道。
诸葛氏渐渐恢复平静,朝另外一边的侧房走去。
“母亲!”陈韵棋跟上,低声道,“是他逼得爹爹非得假死不可!你为何还要来这?你非得次次如他所愿?”
诸葛氏一声不吭,进屋后,将头上的发簪都取下,放在梳妆台前。
陈永明一“死”,在白清苑的帮助下,聂挥墨没有对陈永明的妻女赶尽杀绝。
这座院子便是白清苑的旧产,自陈家的家产田产被封后,母女二人尚还有两个去处,除却诸葛族人所提供的旧宅,另一处便是这里。
这里也是窦立新常让诸葛氏来“伺候”的地方。
能生出陈韵棋这样秀美的女儿,诸葛氏自然也很漂亮,年近四十,却让人觉得只有三十出头。
院子外头忽然传来拍门声,声音非常急促。
诸葛氏皱眉,放下才拿起的梳子,起身走去。
陈韵棋要跟上,诸葛氏拦着她:“你别出来。”
来喊窦立新的,是他的贴身近卫。
诸葛氏才将门打开,近卫便大步朝主屋跑去。
“都尉!”近卫在门口大喊,“都尉!”
窦立新睡得很沉,男人在一整晚的放纵之后,困意是极重的。
好一阵,窦立新才撑着疲累的身子出来:“何事?”
“赵监副使被查了,一个时辰前被人带去了行中书院!”
“操!”窦立新大叫,“他娘的到底有没有完!!”
“……都尉,季长史来问,我们要怎么办。”近卫艰难说道。
聂挥墨哪怕人不在从信了,但是他所下的严查死令,让整个游州官场至今仍地震着。
当初在津义湖旁跳湖自杀的三个州官,死前毁掉了所有证据,想要用自己的死换个家宅平安。
但是聂挥墨并没有放过这些人,这三个州官的家族都被抄了。
官场新贵们最经不起吓,尤其还要连累到宗族,宗族里的人最先不放过他们。
这几个月,自首的人越来越多,拔出萝卜带出泥,一层关系接着一层,谁能想到,当初不过只是勒死了一个净芸阁的黄心雨,竟快把和彦颇大人布置在游州的所有暗线全部牵扯出来。
窦立新和季长史跟游州这些官宦则不同,他们身体里流得血,可不是中原人的血。
继续这样下去,两年的布置和调度,还有花出去的银两,全部泡汤。
窦立新忽然抬头,看向还站在院中的诸葛氏。
诸葛氏努力降低存在感,忽然触及窦立新的眼神,她脸色一白,真真被吓了一跳。
“你的女儿呢?”窦立新问道。
站在屋中门后里的陈韵棋一愣,手指不由自主攥紧。
“她一直病着,一到冬日便身体不好。”诸葛氏艰难说道。
“聂挥墨好她这口,”窦立新冷冷道,“我为啥要你这老女人,不要你女儿那样鲜嫩的,我早给你说过原因了!”
诸葛氏整颗心都在颤抖,微微垂下头:“爷,我女儿真的病得严重。”
“病着岂不更好,楚楚动人,见之生怜?我下午便要见她,你回去安排!”
诸葛氏咬着唇,但在他跟前不敢忤逆,假意先应了下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