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富贵,”李满看向同伴,“交给你。”
杨富贵最乐意干这事儿了,上前便冲着方耿厚一脚踹去:“给我起来,还得给你包扎呢!”
方耿厚眨了下眼睛,眼泪又滚了下来,他捂着脸,嘤嘤嘤地哭了起来。
夏昭衣所借宿的村舍,在洞清湖西北幽静的桃林前。
桃林都谢光了,剩着一片干秃秃的枝桠。
李满和杨富贵怕方耿厚乱来,所以将他像个粽子一样,五花大绑在床板上。
从屋中出来,少女坐在湖边垂钓。
渔具是一个老人给得,银白月色落在沿岸的屋宇,平静的湖面,还有少女的背影上,万物清冷而安静。
“阿梨姑娘。”杨富贵走去轻声叫道。
“隔段时间去看看他,”夏昭衣说道,“绑得太久,他血液流通不畅,会死的。”
“那便死好了,这种人不配活。”
“现在还不是时候。”夏昭衣说道。
一阵晚风吹来,湖面涟漪泛开,天上月亮被变曲折,缓缓归于平静。
杨富贵和李满就这样站在少女身后,想进屋睡,但又觉得没着没落。
默了默,李满说道:“东家,佩封的事我听过一些,说是林耀把全城一半的人屠杀了……”
少女背脊挺拔,坐在湖边,像是没有听到。
“如果只有两万兵马,怎么办得到呢。”李满又道。
“入城时不止两万,”夏昭衣安静道,“他们这些年困于佩封,不敢轻易外出,最缺得不仅是衣裳,还有药。”
“是了,肯定会有很多人病死。”
“不过,即便只有两万,只要有刀,有组织,也不是不能办到,”夏昭衣敛眸望着湖中月,声音变得更轻,“战争和杀戮,真是残酷。”
“是啊,对了东家,那这次,咱们何时去万善关?”
“明日吧。”夏昭衣说道。
“这么快?”杨富贵一愣,“那,屋里头那个呢?”
“带着,他有用。”
“他能有啥用呀……”
李满皱眉,胳膊肘撞向杨富贵。
杨富贵揉着自己的臂膀,感觉李满这个人着实严肃。
此前跟康剑在一起,从游州到衡香时,康剑从来不纠正他这个,那个,这李满可真是挑剔和事多……
同一片月色下,几个男人沿着脚印痕迹,穿过巨大荒芜的坟场,在崖边找到了胖子等人的尸体。
几个男人大惊,上前去推攘检查,全都死了。
死得非常惨,身上伤口颇多,脑袋也被砸出了花。
“我去告诉马将军!”一个男人立即说道。
转身跑去准备禀报,便见将军在一行人的陪同下快步走来。
怕远处的连营发现他们,众人不敢点火。
借着月色,在疾劲寒风中,马闻泽撞见了这些死状惨烈的尸体。
“将军,不见方将军!”一个男人说道。
第860章 吻了一口(一更)
遍寻山野,皆不见方耿厚,最后在坟场另一边的下坡路上,有人发现了地上的血迹,循着血迹,找到方耿厚在崖边的一只鞋。
马闻泽立即赶来,底下古林连片,草木虽早枯槁,但仍参天,暗影里虬枝交错,什么都发现不了。
“将军,下去找吗?”一人问道。
高崖风急,月色照入不下去,起风时乱影如鬼泣,马闻泽的眉头皱了起来。
顿了顿,马闻泽沉声道:“就算活着,也就半口气了,咱们没东西可以治得活方将军。”
旁人闻言,顿然明了。
一人说道:“而且十有八九,方将军是活不了了,那边的血干了许久,再掉下这悬崖,哪有命好活。”
“还有野兽,它们闻着血迹来,说不定方将军已经……”
“对。”
“我看下去也是空寻一场!”
旁人你一句我一句。
“走吧。”马闻泽说道。
不过才回过身去,马闻泽想到件事,又吩咐旁人:“把上面那几个人的尸体从这扔下去。”
“是!”
“速度快点!”马闻泽皱眉叫道。
他没有马上离开,就站在下坡这看着已经僵硬的尸体维持着死前形态被人一具具抬下,像人形木偶一般。
心腹手下扔完一具尸体,回来问马闻泽接下去去哪。
马闻泽皱着眉头,不知道。
他出来得比方耿厚早,但几天下来,没能查出什么有用的。
早年,天天想着对付佩封的是焦进虎,但这次来攻城的不是焦进虎,这些兵马从南边而来,分作三部分,最近的一支军队,离佩封只有二里。
马闻泽带着一众手下不敢靠他们太近,这么多天了,连对方究竟有多少兵力都没能估计出来。
唯一的发现,还是当初对方刚来便发动的那几场攻城战,交手之际可以明显感到与焦进虎的凎州兵马大不相同。
对方绝对是正规兵马,与数年前他们进攻佩封时的城中守军像极,这让林耀寝食难安。
排除焦进虎的农民起义兵,拥有这些正规兵马的,要么宋致易,要么云伯中,以及田大姚说不定也有可能。
虽然以前田大姚也是领着农民壮丁起家的,但是田大姚这些年势头太足了,说不定给他训出了这样一只正统的兵马来呢。
把尸体都扔了下去,马闻泽带着手下们离开。
便在下山路上,忽然看到远处火光大动。
“糟了!”一人叫道,“对方夜袭!”
马闻泽也大惊,忙道:“快回城!”
不过这个地方,在白日连城墙的皮都看不到,他们没马,只能靠双脚快速跑回去了。
集合迅速的兵马在连营外横竖成规整棋盘,手中长枪驻地,男人们的齐声高喝壮如虎啸。
牧亭煜掀开大帐的帘门,便见钱远灯以一个软枕盖在自己头上,两个美姬正在给他按摩捶腿。
“钱兄。”牧亭煜在行军床旁坐下,伸手去拿软枕。
“哎呀,你给我!”钱远灯叫道。
“李骁又带兵出去了。”牧亭煜说道。
“我耳朵未聋!”钱远灯暴躁地在床上一翻身,“吵死我了!”
“他就是胡闹,”牧亭煜皱眉,“我也生气,他今夜同之前一样,并非是要真的去打佩封,就是想给这些兵练手而已!”
钱远灯顿了下,抬起头:“这要如何练手?练习翻爬城墙?”
“不然呢?”牧亭煜看着他,“这可是佩封,易守难攻的佩封,上哪找这么好的城墙给自己的兵马练身手?而且林耀这不中用的草包,他再对付李骁这些兵马,能杀得了他几人?”
“竟是这样。”
“而且,”牧亭煜压低声音,“钱兄,这次我们为何喊他出来他便出来了?还不是朝廷给了军粮,他现在是用我们朝廷的钱,养他自己的兵!这兵权,他至今还没要给我们的意思呢!”
这是钱远灯最生气的地方。
加之这几日睡在行军床上,当真是脖子疼,腰背疼。
早前就说,只要在留靖府和寿石故衣一带转悠,再去牟野走上一圈,吸引注意与火力,好让李氏铁骑悄然又去宋致易那走一圈,打个劫。如同庚寅年那次,也是声东击西,八千铁骑拿下了宋致易的三万兵马,劫获了大量粮草,凯旋而归。
那次的主意,便也是出自牧亭煜。
牧亭煜是个非常仗义的人,这是他一个人的谋划,但他没有独享,反将钱远灯也捎上,宣延帝一开心,将二人大大赏了一次。
那是钱远灯这辈子第一次在家里出这么大的风头,作为钱胥天诸多儿子里最不起眼的一个,他那几日的意气风发,简直痛快。
现在,钱远灯跟着牧亭煜出来,便是想靠着李骁这些兵马再来个大作为。
可李骁着实桀骜,跟他们眼不对眼,甚至还动上了手。
“罢了罢了,”牧亭煜轻叹一声,“他要如何闹,便去闹吧,攻打佩封也不是不行,左右都是能将那些目光吸引过来,而且动静会比先前更大。”
“这可是损兵折将之事,你不是说了吗,如果咱们这次还能将他的兵权夺来,回去就是两件大功,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啊。而且……”钱远灯声音变低,怒道,“而且,谁要吃这份苦?打仗岂是儿戏?你听听外面的声音,吵不吵?我还要睡觉呢!”
“这不是,我们也没办法,他为人阴沉,不爱说话,你莫非不记得在桃山渡那洛祠中,他可是直接对你动手了?”
被李骁怒推那一幕,钱远灯这几日时时忆起。
羞辱,耻辱,愤怒,他让自己不要想了,现在又被牧亭煜唤醒。
钱远灯握紧拳头,顿了顿,钱远灯肃容说道:“牧兄,你平日鬼点子最多,咱们现在是不是应该对这李骁动手了?兵权这事,你就半点想法都没有?”
“有啊。”牧亭煜说道。
“那,你说说看!”钱远灯看着他,“只要我们夺来他这兵权,我看他如何猖狂!”
“这,”牧亭煜笑了笑,“李骁这股猖狂,哪是兵权的问题,他没兵权的时候就这么狂了,若是夺了他的兵权,你瞧他会气成何样,到时恐怕更狂。以及这兵权,他人就在这军队里,他哪怕真开口说将这些兵马给我们,兵权给我们,粮草也给我们,但你看这些士兵们,会乖乖过来吗?”
“那,我们如何是好?”
“钱兄,我认真同你说,他这兵权,与其我们去夺,不如让他自行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