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同一时间,隔壁沛福客栈的高楼中,站在窗口的几个男人,也看到了这个背影。
王丰年清楚知道,这不可能是大东家,但目光仍感迷惑。
“那个人,好像阿梨姑娘。”王丰年身旁的徐寅君惊讶说道。
徐寅君便是夏昭衣一封书信,从游州调来接替康剑成为负责衡香暗线的接头人。
他原是尉平府造船坊的总管事,后来尉平府被水淹,他成了成千上万的游民中一员,直到在青香村附近被夏昭衣收留,并在了解他过去行当后,夏昭衣直接将他提为一支造路领队。
这些时日,所有书信,探子,暗报,几乎都是他在处理。
文和楼说是赵大娘子和屈夫人出资百分之五十,其实剩下的一半,全是王丰年调拨,徐寅君主事工程所建。
为了赴世论学,除却文和楼,徐寅君还参照齐老先生留下的几本笔录,建了曲河苑,通文亭等。
虽是他在建,但明面上的风光,尽数归于廉风书院。
今天,是徐寅君终于清闲下来的一天。
大雨变小,小雨渐缓,这抹身影在他们眼中消失不见。
王丰年想了想,招来身侧一名亲随。
高个子大汉上前,王丰年让他寻个人手,跟上刚才经过的布衣少女。
“王总管,”徐寅君道,“为何要对付她?”
“并非要对付,”王丰年看向窗外,“而是探出她的身家背景,留个知根知底的心眼即可,以防日后有奸邪拿她对付我们。”
徐寅君佩服:“王总管想得周到。”
王丰年淡淡一笑:“防患于未然。”
话音落下,外面传来很轻的敲门声。
靠近门旁的亲随去开门,一个菜农模样打扮的老人飞快走入。
看了看脸声的徐寅君,老农一顿,不知要不要将下面的话说出。
“有什么说什么,”王丰年道,“这位是大东家派来得。”
说完,简单介绍了下徐寅君。
老农听完,立即恭敬行了个礼,而后对他们道:“昨夜在南五陂发现一具尸体,腐烂严重,是被春雨从山上冲下来的。我们的人恰好打那经过,因在尸体上发现了这个,所以第一时间将尸体藏起,没有给旁人知晓。”
说着,老农从随身带着的小竹筐中取出一个小布包。
布包里面是一个银制杯子,比寻常杯子要小,浑圆光滑,口子略广,其上花纹杂陈,但乱中有序,像牡丹缠枝,又像金桂悬月,寻常杯盏极少会有这样的样式,确切来说,百年来都少见,像是属前朝之物。
王丰年以绸布接来端详。
“发现他的地方,还有一口棺材,”老农说道,“他是从棺材里面摔出来的,一开始我们以为这个杯子是他的陪葬物,但是发现他穿着的,是夜行衣。”
徐寅君在旁说道:“盗墓贼?”
“尸体被雨水泡了很久,腐烂严重,面部五官不辨,但他身上几道伤口,看得出是平滑整齐的。对了,差点忘说了,他的鞋是李乾官靴。”老农道。
李乾二字,让王丰年和徐寅君面色皆一变。
其他可以无所谓,这两个字,他们必须要提起心眼。
想了想,王丰年道:“赵大娘子认识一些信任得过的仵作,我这便派人去宁安楼,大恒。”
“王总管。”一个亲随立即上前。
“你迅速去备马车,车厢内部以黑布遮掩,届时去接这仵作,你便全程跟随。事后莫要这仵作牵扯太多,除却钱财之外,还要以这仵作家人威胁,定要其不敢多舌。”
“是!”亲随领命。
王丰年看向老农:“你先去休息,稍后为他们带路,以及待仵作查明死因后,尸体先浅埋,务必记住埋尸之处。”
“是!”老农应声。
第1018章 郑北的人(一更)
老农直接在隔壁卧房休息。
叫大恒的亲随则从西面下楼。
西面楼鲜少有外人,自二楼开始,便成室外楼梯,下去就是沛福客栈内院。
大恒才拐过二楼转向平台,便见楼下有三人上来。
一人为首,二人在后,三人皆带着兵器。
为首之人身材高大,大恒在人群中已属拔眼壮汉,却见此人约莫比自己还要高出半个头来。
因着大恒停下,楼下三人在小雨中抬头,朝大恒看去。
为首男人眉毛粗糙,眼睛很小,但凶神恶煞,目光透着一股狠劲。
屋顶上的雨水顺着屋檐淌落,再沿着露天楼梯汩汩流淌。
楼梯台墀有半丈之长,不宽不窄,因这三人,愣是透出一股逼仄之感。
大恒面无表情地打量他们,往旁边让去。
为首之人收回视线,但在经过大恒跟前时,又朝大恒看来。
大恒目光不躲闪,就这样看着他。
“大兄弟,军人?”为首之人开口。
“不是。”
“打手?”
“不是。”
“武馆教头?”
大恒没说话,抬脚下楼。
为首之人手里兵器一抬,大刀连鞘按在大恒肩头。
“大兄弟,”为首之人在大恒身后淡淡道,“我出刀快,仔细你的脖子。”
大恒目视前方,“光天化日,你要杀人?”
为首之人哈哈一乐:“衡香乱成一锅粥,还管我杀不杀人?”
“你们何人?”
“你是何人?”
大恒回过身来,抬眼看着他:“你不是衡香口音,来衡香,应该是为了办事?”
“少废话!”为首之人叫道,“你,何人?”
大恒抬手,将对方的大刀移走,冷冷道:“萍水相逢之人,你办你的事,我走我的路。你定不想自己所办之事横伸事端,对我这过路之人的好奇,点到为止即可。”
说完,大恒面不改色的转身离开。
为首之人扬眉,看着他步伐沉沉,毫无紊乱,竟真半点没有被他吓到。
“是个人物,”为首之人说道,转身上楼,“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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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北口音?”王丰年说道,看着急急上楼的胡掌柜。
“嗯,共三人,拿着大刀,很不好惹。他们我行我素,丝毫不受拦住,见到后边有楼梯,便直接从后边上。”
“郑北无外乎只一家势力,”王丰年道,“郑国公府。”
“据说,是群小人?”徐寅君道。
“小人?”王丰年朝他看去,好奇,“你自何处据说?”
“杜轩先生。”
“竟是杜轩先生说的?”王丰年若有所思,“若是杜轩先生所说,那可能便真是小人了。”
“要么,我去卿月阁找下康剑细问?”
“也好,”王丰年想了想,“不知其善恶,先有个准备。”
“嗯。”
康剑一直留在衡香,没有离开。
夏昭衣委托他暂帮忙处理衡香信件和一些事务,待徐寅君从游州过来之后交接完,康剑便去了杜轩当初在衡香置办的卿月阁。
连着几日春雨,加上今日这场雷暴又急又快,卿月阁的后塘彻底被堵死,康剑和府上仅有的四名仆人,已疏通了大半日。
长锄和铲子挖出好多死掉的臭鱼烂虾的尸体,再抬着一筐又一筐的淤泥倒去后门外的板车上。
板车满满当当后,便由街上雇来得脚夫拉去城外倒掉。
连着走了三辆板车,康剑又挑两筐出来放上,拉着板车的小脚夫眼睛一亮:“是你!”
康剑抬头朝他看去。
十五六岁的瘦弱少年,面黄肌瘦,皮肤黝黑,依稀有几分眼熟。
“好大哥,真是你!”余一舟开心地说道,“是我呀,枕州岸边,好大哥曾赠我蔬菜与钱,足足五钱呢!”
说着,余一舟一拍跟前的板车:“你看,这板车便是我用那五钱买的!”
康剑似乎能想起来:“你是那名小少年,好像是姓……”
“余,”余一舟灿烂笑容变得几分落寞,“多余的余。”
康剑正累着,闻言点头,而后道:“甭乱说,活着便是活着,凭手脚吃饭,仰不愧天,不叫多余。”
“谢谢好大哥!”余一舟说道,目光看向他后边的大宅,目露惊艳,“原来,你们家大小姐真的好有钱。”
“大小姐?”康剑反应过来,知道他指得是在马车上没有露面,只出声要杨富贵给点银子的夏昭衣。
康剑笑笑,没多解释:“你在这歇会儿,我再去挖泥。”
“嗯,好!”余一舟点头,目光格外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