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先生继续讨论去或不去,郭观不再关注他们的问题。
去或不去,已不在他的思量范围之内,他必须尽快找出那个人,然后全身而退,离开东平学府。
郭观的视线落在镇纸上。
这是把石尺,嵌松竹,缀玉饰,左下角精细雕琢着一枝梅花。
郭观拿起它,拇指很轻地摩挲其上梅枝。
还是得从这拈花斋下手,或者,直接对屈溪翎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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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泉潺湲,日头下明耀晃眼,水中不时有肥鱼成群,从光滑清澈的岩石旁滑去。
夏昭衣单膝蹲跪在岸石上,手中一根长绷带,一圈一圈缠上左掌。
打了简单利落的结,右手一扯,绷带断裂。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回过头去,是詹宁。
“二小姐。”詹宁手里拿着一份吃的,快步走来。
吃的东西很简单,干粮,鱼汤。
河石被晒得滚烫,詹宁伸手触摸了下,放弃坐上去的念头,看向慢慢嚼着干粮的夏昭衣,道:“二小姐,你的左手,受伤了?”
夏昭衣垂眸看去,淡笑:“有些磨破皮,先以绷带缠着,防患未然。”
詹宁点头,目光看向水中游鱼,说道:“哇,居然有这么多,方才梁德昌他们说鱼多,我还不信。哎,二小姐,要不捉几条带走,等追上沈郎君他们,给他们也来上一锅?”
“便不说追上他们的时候,可能已经到衡香了,便是这几条鱼,对他们而言也未必稀罕。”
“二小姐亲手打得鱼,谁敢说不稀罕。”詹宁神气道。
夏昭衣莞尔,看向河里:“可能我们也不稀罕了。”
三日前,夏兴明突发急症,野外药草不够,需寻医馆,夏昭衣便带他转道入城。
而随着赴世论学即启,衡香形式必然严峻,所以她托沈冽先带夏家军去衡香,他们这支急行军便在阔州分开。
现在,随夏昭衣一起出发去衡香的,包括詹宁在内,只有二十人。
所谓急行军,睡眠时间,休息时间,吃东西的时间,全部都被大幅度压减,并且他们还是长途急行,穿越横跨五大州省。夏兴明岁数太大,跟不上年轻一辈,苦苦支撑到最后从马上坠下,夏昭衣才发现他病得这么严重。
自责懊恼之外,夏昭衣坚决不同意再带上夏兴明,便令夏兴明身边的两员副将,夏智和颜海戚带上五十人护送夏兴明先去探州。
而吃完这顿饭,她和身边这二十个手下将重新踏上去衡香的路。
但想追上沈冽,势必不可能了。
“二小姐!”夏松越的声音忽然传来。
夏昭衣和詹宁回头看去。
夏松越小跑至跟前:“前面五里外发现大量兵马,正在往北面去!”
夏昭衣放下鱼汤:“走,去看看。”
在阔州看到兵马,并不是一件新鲜事,因为丰原牟野就在东南。
他们这一路过来,几次遇到云伯中的兵马,好在,夏家军的斥候们一直紧盯着以他们为圆心的五里区域,所以每次将遇上时,他们都会提前避开。
当前这一支兵马,不是云伯中的兵,也不属于田大姚的任何一支军队。
至少,她在游州从信府所看到的八都军使会师,那八只军队的军制盔甲都与这一支军队的铠甲风格不同。
她没见过。
“他们朝着北方去,”詹宁看向夏昭衣,“二小姐,会不会是冲着衡香?”
夏昭衣不确定,所以没有回答。
她抬眸望向四野,虽然牟野之战是云伯中,宋致易,田大姚三方,但还有两大势力离此地极近。
一是凎州焦进虎和陈子宝,二是同渡应金良。
但是这两者,敢在这个时候去衡香么。
兵马浩浩荡荡,由南至北。
夏昭衣他们暗藏于半崖上,一眼望不到头,一眼望不到尾。
初步估算,这些兵马至少三万人,已属于大军规模。
“三万人应做不到急行,他们必会安营扎寨,停下休息,”夏昭衣沉声道,“待得入夜,我们去活捉两个回来。”
“嗯!”
结果一路跟随,一直到入夜,他们都还在行军。
的确做不到急行,但却片刻不曾休息,大军离开阔州后,一直在往北走。
待到寅时,夏昭衣不想再跟,这速度着实太慢,她下令休息半个时辰,再留三个人手在此继续跟随,其余人则随她全力奔赴衡香。
今日又是晴朗一天,日头准时在云边冒出,晨光霞色铺开,地线上高高低低起伏的峰峦,在浓淡妆色中最先苏醒。
屠小溪在一阵哭声中睁开眼睛,她迷迷茫茫望着四周黑暗和窗棱上的淡白明光,半响,她寻到哭声,是另一面墙外的冯安安。
几日都只吃一碗饭,屠小溪有气无力地起来,朝对面的泥墙走去。
冯安安一直在哭,似越哭越伤心,她忽然张大嘴巴,开始嚎啕。
这是,快撑不住了。
屠小溪抿了下苍白的唇,低垂下眼睛。
哭声终于将那些杂役们惊动,有人叫嚷着过来,隔着门窗,屠小溪听到有人边走边在甩鞭。
这段时间一直不曾听到鞭声,她以为这些人不会对她们动粗,然而昨晚发生在外面的一幕,几乎要将她击溃。
那个据说是最先到来的姑娘,就在外面被三四个男人……
那尖叫惨叫声传来,像是刀子一样割在屠小溪身上。
最后,他们把那个姑娘带去了哪,无从知晓。
那个姑娘,她的声音哭哑了,气息哭弱了,屠小溪出不去,却仿佛能看到她的模样。
像是一块死气沉沉的猪肉,绵软无力,绝望地看着这个世界。
现在,骂声和鞭声越来越近,冯安安的哭声停了下来。
冯安安朝门窗看去,颤抖着手脚,往最里面的角落缩去。
便就在冯安安的门要被打开时,屠小溪握紧手里的拳头,忽然朝门边冲去,抬手拍打着杂房木门:“我想通了,我愿意,我愿意!”
第1079章 师徒久逢
百灵的手在衣柜里的精美衣裳上滑去,挑了一条莲花锦绣双色芙蓉底长裙,又挑了条乳烟缎水绿如意腰带和淡绿色披帛。
她回身询问绛眉,得到后者轻轻懒懒的点头,表示可以。
赴世论学,大场面,但因身份问题,绛眉想去也去不得。不过,今日所要干得大事,格局上可能比不上赴世论学,但是对于衡香而言,不管是当官的,做生意的,是读书人还是市井走夫,都将犹如一场大地震。
绛眉缓缓梳着自己的头发,百灵过来后接手,问她今日喜欢何种样式。
“你手巧,都可。”绛眉说道,一双美眸若有所思地望向远处的东平学府。
房门忽被人敲响,百灵过去开门,云杏一脸兴奋,迈步进来:“娘子,昨夜那杀鸡儆猴果真有用,一个新来得果儿可算是想通了。”
“想通便好,”绛眉淡淡道,“正巧刘商主那来了位贵客,刘商主昨夜问我有没有鲜货。”
“那还真是巧了,不过,今晚就出货的话,她那气色不知能不能养回来。”
“女人只要一上妆,哪有气色不好的,”绛眉看着自己在镜子里精致小巧的面庞,说道,“不过还是得小心点,谨防她有诈。”
“奴婢懂,”云杏娇笑,“奴婢现在去弄个补汤给她,再提点提点,调教一番。”
“去吧。”绛眉说道。
这个点,廉风书院门口已经人山人海,比昨日还要盛大空前。
不过据说程序礼节会很简单,杨老院将亲自出来,祭天祭祖之后,便盛邀文人去曲河苑。
辰时还未到,越近廉风书院门口的地方,越水泄不通,
余小舟站在自己的板车上,举目四望。
别人在看廉风书院大门,尤其是对着那青铜编钟继续讨论它的年代久远,故事编出一个又一个,但余小舟只在人群里找人。
昨天跟踪那个跛脚,跟踪一半便失败了,他在想这个人会不会再回来。
以及昨天跟踪失败后,他回去卿月阁,有人出来开门,一张很是凶悍严肃的脸。这人在听闻他打听康剑伤情后,一句话不说,直接将门关了,余小舟甚至都来不及说这个跛脚男的事。
最近发生的事情真是奇奇怪怪,还有,余小舟真的好担心他的康大哥。
“让开!”一个凶巴巴的声音忽然响起。
余小舟来不及回头,有人在他的板车上踹了一脚,他正站在上头,猝不及防的摔在了地上。
不待爬起,那人直接把板车踹了出去,撞到别人身上。
被撞得人大怒,但一看这些人,大气都不敢出。
把余小舟的板车踹开后,余小舟才看到,后面是一辆华丽轿子。
轿子经过他刚才板车所放的位置,往蔚亭阁酒楼抬去,余小舟愤怒地盯着轿子,直到看到轿子上下来得大美人,他只觉眼睛大亮,愤怒都似消了一半。
不仅是他,周围大多数人的目光都看着这座轿子和轿上美人。
余小舟听到旁人在说,这是燕春楼的绛眉姑娘。
“此前不喜抛头露脸,自从赴世论学之后,可比谁都活络!”
“听说她攀交上了不少达官显贵呢!咱们衡香这座小庙啊,留不住这尊大佛咯。”
“不就是个骚娘们,当婊子的还以为自己比谁都尊贵,不要脸,呸!”
“你以为呢,这些个贱货,一个比一个下贱,那屈夫人,那赵宁,还有这个婊子,哪个是好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