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筝回头,愤怒地朝她看去。
陈韵棋拔高声音:“街坊们!来贼啦!大家出来抓贼!”
楚筝立即朝她追去,陈韵棋转头沿着街道僻静处狂奔跑走。
“站住!”楚筝怒喝。
·
屈府兰亭轩。
庭院里的石柱灯座不为风雨所扰,芒光清和。
屈府的管事边走边不停回头,看向跟随在身后的六人。
“这些园林都是精心打设的,不会积水。”
“我们夫人一直很喜欢阿梨姑娘,可有话头了!”
……
杜轩很给面子,管事无论说什么,他都能接上话,几人有来有往,聊了一路。
穿过庭院小径,到一座楼阁,楼阁前戒备森严,立着二十多个夏家军士兵。
管事看向不爱说话的年轻将军:“……沈郎君,便在这下面了。”
一见他们过来,高舟立即上前:“沈将军!”
“高郎将,”沈冽说道,转向管事,“辛苦带路。”
杜轩适时上前,赠一袋手香。
若是给银子,管事不好要,这小香囊精致奇趣,反倒是能收。
“杜先生客气,谢过沈郎君!”管事道。
“沈将军,您是来见兄长的?”高舟问道。
倒也不算是,不过沈冽还是轻点了下头:“嗯。”
高舟面露为难:“二小姐说,谁都不可见他,我们连送水送食都不行,这……”
“那便不见,一切听阿梨的。”沈冽说道。
“多谢沈将军体恤!”高舟往一旁让去,做了个手势,“沈将军屋里请。”
迈过门槛,大厅是一座佛堂,梅香幽然,地上铺着大块暗青色地瓷。正西是巨大的连排佛龛,慈净悲宁,环作半圆柱,占据了整个大堂的五分之一。
北面是往上的台阶,在台阶东面五步外,三大块暗青地砖缺失,出现一条宽敞暗道。
沈冽跟随高舟下去,一路灯火通明,戒备森严,尽头变平坦,是一座一座连排石室。
石室为砖块所垒,漆以灰泥,外贴整墙整墙的褐金木,雕饰以青花缠枝和鎏金异兽纹。
甚至,隔上二十步还悬有一幅幅山水写意图,水墨淋漓,皆是开阔遒劲的气势。
屈夫人喜欢雅致与阔气,便是关押人的暗室都要请人精心设计雕琢。
高舟抬手比了个嘘声,用气音轻轻说道:“他们都在里面,墙上有小孔,我们可听声。”
说着,看向远处一间暗室:“沈将军的兄长,便在那。”
沈冽循目看去,平静如水的黑眸渐变深邃复杂,轻轻敛起。
暗室内,伸手不见五指,沈谙一直坐在轮椅上,不声不响。
暗室另一边,一个人影坐在黑暗中,同样沉默。
暗室墙上悬着一幅千山垂雪狩猎图,画后有几个圆孔,圆孔能将暗室内的声音送出。
高舟将外墙上的暗格轻轻取下,里面什么动静都没有,阒寂无音。
沈冽注视着这几个小孔,忽然忆不起当年在龙渊下的情绪。
只记得回头望去的天崩地陷,巨大的尘沙飞扬,大地怒张撕裂,界破千岩万壑,削断古今。
而那时的悲痛难过,在宿世经年后好像已随当时穿天透地的混沌一起,跌入了千仞深涧。
是他薄情了么?
不,沈冽唇角忽起一抹淡不可见的讥讽。
是里面的兄长,无情。
第1148章 是知彦吗
暗室中长久阒寂,无人出声。
沈冽亦缄默立着,如似映入身后的写意山水里。
杜轩不知从哪搬来一张太师椅,想让沈冽坐。
沈冽如若未闻,就这么清凌凌站着。
长廊灯檠的光黯淡昏黄,落在他白皙剔透的玉容上,似渐逝的夕意,照着一江暮色。他一身沧浪色锦衣,如青山洗碧,杳杳清寒,孤独的静止在远空的天水之间。不为春风动,不因严霜枯,时间宛若凝固,在他身上惊不起尘,吹不起皱。
不知过去多久,忽然,沈谙的声音响起:“知彦,你在外面吗?”
语声很平淡,因日久年深的沉疴,他的声音非常嘶哑。
沈冽眼眸轻抬,俊容无波无澜,平静望着墙上的几个圆孔。
“是你吗?”沈谙说道。
沈冽没有出声,就这样看着,一动不动。
安静了阵,沈谙又道:“如果不是,那是……阿梨?”
“外面没人。”范竹翊语声冰冷。
“有人,”沈谙道,“一个时辰了,外面几乎没有走动声。即便稍有,但经过此间时,脚步会放轻。”
杜轩在外皱眉,往上翻了个白眼。
沈谙轻轻一笑:“若是阿梨,你且走吧,我眼下见谁都不愿见你。”
“你眼下谁都见不了。”范竹翊说道。
沈谙笑了下,室内继续沉默。
高舟寻了纸笔,他的字不好看,且写得费劲,纸上字为:其二人关入至今,始开口,此前皆无话。
时间缓缓淌走,灯檠内烛火式微,良久,沈谙又道:“还未走吗。”
“这几年,你去了哪?”范竹翊道。
“阿梨?知彦?或者,屈夫人?”
“我在问你!这几年,你到底去了哪。”范竹翊骤然提高声音。
沈谙闭上眼睛,黑暗里的俊秀眉眼浮现厌恶。
范竹翊说道:“外面没人,你对着石墙说上半日,不如回答你师父的话!”
沈谙冷冷道:“隔墙有耳。”
“没有!”
“你若不信,那就不信吧。”
对于不想多说半句话的人,沈谙语调中的不耐烦从不会掩饰半分。
“沈谙!”范竹翊大怒,“你拜我为师,我倾囊相授,不曾亏待你、训骂你,不曾负了这‘师父’二字!是也非也?”
沈谙没有说话,仍闭着眼。
“为师在问话!!”范竹翊上前一步。
得到的依然还是沉默。
范竹翊冷冷一笑:“好!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今日便教训你!”
“呵,”沈谙抬手,轻轻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眼睛依然闭着,语声不痛不痒,不疾不徐,“多年不见,师父脾气见长,越发暴躁了啊。”
“你回答我,你为何要欺天罔地,为何假死?”
“我乃真死。”
范竹翊讥讽:“那你如今,是鬼?”
沈谙唇角淡笑,缓缓睁开眼睛,在没有半点光亮的空间里看向声音来源处:“我这活得还不如鬼呢,不是么。幼年便身中百毒,落一身病根。亲娘在我面前被人强灌毒药,七窍流血,我眼睁睁看着她痛苦的在挣扎,蜷缩而亡。一年后,我又被人将双手按在沸水里,烫成一双枯槁。而我这病,若是不咳,我便不咳。若是一咳,我十日十夜停不下,次次咯血,连话都说不出来。师父,你说我这半生,与鬼可有差异?”
“此乃你沈家门宅恩怨,你寻你该寻的仇去!”
“那你收我为徒的目的呢?”沈谙微笑,“真是因为你师父心明居士是我母亲的姑父吗?还有我的两个表妹,你收她们,仅仅也是看在心明居士的面子上?”
范竹翊眉目一沉,冷冷看着他。
沈谙笑着道:“收我为徒呐,因为我身中百毒而不死,你兴味颇浓,且还愚蠢,非要觉得我百毒不侵。你还记得你曾经抓了一条蛇来咬我,再将我救活之事么?我醒后所见,是你面露失望,要一脸遗憾地问我,在我母亲所养得蛇中,哪条咬我,我最不痛。”
“而我那两个表妹,因她们娘亲出事,投靠我母亲,我母亲嫌累赘,同你抱怨一句,你却就收走了。结果呢,她们一个惨死在马匪贼窟,一个因你想攀交太史局,被你送给孔监正孔泽风做女儿,顶替他亲女儿进宫,当了一名残守冷宫的妃嫔。这些,也算是沈家门庭恩怨?”
范竹翊寒声道:“所以喊了我十年师父,你心里一直都记着仇?”
“我哪有想着记仇呢,这不,是你非要我说话的。”
说着,沈谙又轻轻笑了下:“就我这行将就木之身,记不记仇,早已无谓。偏我这一身病,一身伤,临了,还被人在我脸上划了一刀,扬言要毁掉我的容貌呢。我这从头至尾,没有一处好的了。”
“你的脸被人划了?”范竹翊讶异。
今日几番,范竹翊未曾细看,且沈谙长发柔顺垂落着,挡去不少视线。
“阿梨所为。”沈谙淡笑。
高舟闻言,悄然看向沈冽,试图观察他的眉眼神情可有变化。
没有。
从始至终,沈冽的眉眼都淡漠清冷,黑眸深不见底,却又平静如水。
“她为何划你的脸?”范竹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