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侯被看的又冒出冷汗。
“投诚之心,可不是这么个用法。”沈冽说道。
后面的军师笑道:“侯爷这些时日过的昏沉,说话一时找不准,可能表达错了。”
沈冽点头:“嗯。”
靖安侯道:“那郭老先生那……”
“既是交个好友,那你便去交吧,我不过一个晚辈,我外祖父的交友我管不到,但我知道侯爷的意思,我转达即可。”
“贤侄聪慧。”靖安侯笑道。
沈冽也笑,话锋一转:“不过,我不喜欢无偿帮人的忙。”
“什么?”
“我知道你一直被噩梦所扰,还曾四方求医,我大哥沈谙那师父你是不是见过?”
靖安侯微顿,面露犹疑。
“看来是有了,”沈冽一笑,“他给你看病了么?”
靖安侯点点头。
“不见效?”
“或许吧……”
“除了看病,可还问过你什么话?或者托你办过什么事?”
靖安侯看着他,没有说话。
沈冽从他身上收回目光,望向河道。
水流潺湲,杏花漂在河水上,被打着卷的往下流带去。
沈冽就看着那些杏花,神情淡淡。
安静一阵,靖安侯道:“确然是有,可是我允诺过轻舟圣老不与他人提起。”
“他又没治好你的病。”
“不行,我答应过他了,不能说便是不能说。”
沈冽笑了笑,回眸看着靖安侯:“侯爷信守承诺,是个君子,但可惜我不太懂事,先前我说的那些你便当没听过吧,这几日一直赶路,乏得紧,我先回去了。”
“哎,贤侄!”靖安侯忙叫道。
“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沈冽停下脚步,微侧过头看着靖安侯,“他到底对你提起过什么?”
靖安侯真的气得想要骂娘了,觉得自己简直就是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提线皮影。
半生戎马,立过战功,最后却连着让几个小屁孩给爬到头上,他又气又怒,但无计可施。
“他,就想问我借兵。”靖安侯道。
“多少人?”
“不多,也就两百来个。”
“你借了?”
怎么听都像是在被审问……
靖安侯咬牙,摇头:“没借,这些不是我的兵,我调动或派出去做事还可以,要是随随便便借给别人,庄孟尧不得骂死我。”
“借兵是同重宜有关吧,”沈冽又说道,“他以什么借口借的,剿匪?”
“既然贤侄都知道,又何必再问我?”靖安侯真的要怒了。
“我这不是想确认下么,侯爷别急。”
这根本就不是急,而是生气好么。
靖安侯觉得脑子里面一根神经突突的疼。
第127章 吞刀刮肠
“侯爷,你回来了。”远远看到靖安侯带人回来,美妾忙迎上去。
靖安侯脸色很差,没有说话,边走边伸手指向一旁:“你们都先出去。”
美妾看向那些婢女,轻声道:“先出去吧。”
“是。”
婢女们福礼,转身离开。
靖安侯大步走向桌案,没有坐下,一挥手甩了桌上的笔墨镇纸。
青白玉镂雕松柏笔架随沉香木座缠枝笔悬也一同落地,在地上撞出巨响。
“侯爷,怎么了这是。”美妾柔声上前。
军师和几个校尉跟在后面进来,脸色都不太好看。
军师看了被墨汁泼搅了的纸笔与地面一眼,再看向靖安侯。
“那沈郎君,惹了侯爷了?”美妾又问道。
“谁都不把我放在眼里,谁都不把我放在眼里了!”靖安侯暴跳怒骂。
“侯爷,您歇歇气。”美妾忙安抚。
靖安侯甩开她的手,在桌案后坐下,眼眶通红,双目怔忡。
军师顿了下,上前道:“侯爷,也可能,那两个小娃是谁都不放在眼里的,不是只针对您……”
美妾倒了水,递过来:“侯爷,先别急。”
靖安侯没接,望着茶盏里的水纹,一波一波晃着,映着烛光,倒映出来的是头顶简陋的土庙房梁。
回想年少京城,鲜衣怒马,意气风发,再看如今这样,偏居靖安,市井乡里指指点点,尽是羞辱谩骂,恶毒诅咒,他心中真的抑郁难平。
靖安侯一甩手,又将茶盏给推地上去了。
“贱人!”靖安侯骂道。
茶盏碎在地上,随水花朝四边迸溅,美妾惊的后跳,再听到靖安侯这怒骂,面色都白了。
军师没说话,垂下头,知道靖安侯这一声骂的不是美妾。
林校尉看屋内这气氛,实在忍不住了,说道:“侯爷,你是被他们给气的吧,我就不懂了,为什么我们非得给他们脸?那臭小子在沈家没什么地位,在郭家再受宠也不过是个外甥,说大了,就算郭家沈家最后都捧他,可是那两家跟咱们又有什么关系?醉鹿离我们这里不近,离京城就更远了吧。”
军师拉住林校尉,眼神示意,并摇摇头。
林校尉瞪他,低骂:“还不让说了?”
靖安侯脸色阴沉的难看,深吸了口气,抬头看向林校尉:“你们跟来干什么?回去歇息吧。”
林校尉还要说话,军师再度将他拉住。
“侯爷,我们告退。”军师对靖安侯道。
屋内只剩两人,美妾心有余悸,轻声道:“侯爷,我去吩咐烧些热水,今日是药浴还是花浴?”
靖安侯微不可见的摇了下头:“都不用。”
“可是侯爷……”
“你觉得,宣延帝还能撑得住多久?”靖安侯忽的问道。
美妾一惊,而后愣道:“侯爷,你怎么……”
靖安侯迷茫的虚望着门口,说道:“没什么大逆不道的,现在只有我们两人。”
美妾顿了下,垂下头,没敢说话。
安静良久,靖安侯又道:“本侯现在心里最怕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美妾摇摇头。
“你可曾听过吞刀刮肠改过自新这八字。”
美妾慌忙抬头,瞪大眼睛:“老爷,吞,吞刀?”
“赵挚怎么可能吞刀刮肠?所以,他要刮的肯定是陶家和我。”靖安侯眼神变得凶狠,“他皇帝当了这么多年,奸诈的很,故意留着我们陶家招天下痛骂,到时候所有人都怒了,他再来一把刀子宰了我们以告慰百姓,搏上一番民心。”
美妾皱眉:“侯爷,您是不是……”
想多了……
但美妾没敢说。
“就算他不是这么算计的,可真到了那个时候,他说不定也会想到这一出,还有,”靖安侯看向美妾,“你说赵挚如果保不住他那皇位了,被宋致易或林致易,郭致易什么的给推翻了,那这新上的皇帝会留着我陶家吗?”
这眼神让美妾心跳漏拍,面色更白了。
“侯爷,您的意思是……我们这一劫,逃不过?”
“天下百姓巴不得我们被灭九族,顺应百姓,得到民心,哪个新帝不会这么干?你知道了吧,我们这是在立在悬崖边的刀口上啊!”
美妾微点头,轻声道:“我懂了,醉鹿郭家千年世族,他们的民望也许能保得住我们。”
“对,”靖安侯望回门口,声音虚浮,“郭家立足千年,不是没有道理的,他们是有本事的。”
“可是那沈郎君……”
“年少轻狂吧,”靖安侯自我安慰似的说道,“忍一忍,我得忍一忍。”
“嗯……”美妾又点点头,这时想起那女童样貌,拢眉道,“我倒是看那个女童,沈郎君对她似乎另眼相待,尤为敬重。”
“你是说我还不如一个女童?”靖安侯随即便道。
“不不不,妾婢的意思是,她到底还是个小童,是有些刁蛮乖张了点,但兴许好好说话,就能哄过来了呢。”
那女童的眼眸和笑意浮现眼前,靖安侯无端觉得一股寒意生起,摇手作罢:“不用。”
“妾婢可以试试……”
“你何曾见过我这军师被人在气势上压过一头?”靖安侯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