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个尿了裤子的。”叶正皱眉说道。
“……所以,被骗得不止我们?”武少宁道,“往东南去的那些忠信军,也都以为谢忠真的死了?”
“所以,谢忠和钱奉荣都不在那支忠信军中。”沈冽始终是不疾不徐的语气。
他转身走去山涧旁,垂眸看着不远处的溪河,墨玉般的黑眸微敛,脑中思忆这几日的所有见闻:“钱奉荣,他可能从始至终都不在这支忠信军中,这个‘大王’,也是谢忠找来假替的。”
“那么,真的钱奉荣呢?”叶正问。
“不知,或许死了,或许身有其他谢忠安排的任务,又或许,多场战役让他负伤严重,眼下寻了个避世之所在养伤。”
武少宁难受道:“如此,我们短时间内没办法找到他,此次凌德一行,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见得,”沈冽转身看着他,“谢忠为活着,已断臂求生,东南所去的这支忠信军,少说有两千五百人。谢忠再豁达,也不会不心痛。”
“也是,”叶正说道,“忠信军的辎重银两也都被这些人带走了,虽然家当不多,但总归是口肥肉。就是便宜了宋致易的这支兵,可以去邀功请赏了。”
“这倒是无所谓的,”沈冽声音变低,“只是这谢忠,我们要重新认识此人了。”
虽然他从不低估任何一个对手,能在乱世折腾出风浪的人,没有一个该被低估。
但是,谢忠的手段和心性,着实远超他此前的认为。
将无头尸体和严知更的尸体重新扔回尸坑里,一名暗卫拿出装着头颅的包袱,将头颅也扔了进去。
尸坑周围的泥土被推了回来,浅浅填埋,苍穹之上的夕阳彻底消失,天地只剩淡淡的浅蓝灰光。
叶正他们去河边洗手,其他暗卫整理马匹和行囊。
两个女子见他们这样,心中忐忑,目光看向不远处的沈冽,二人鼓起勇气过去。
“沈将军……”一名女子低声道,“你们,是要回程了吗?”
沈冽回过头来,点点头:“是。”
将黑未黑的天色下,他的俊美面庞变得柔和,消去了白日里拒人千里的冰冷淡漠,两名女子对他的畏惧,便也褪去大半。
“你们,还会不会带上我们?”一名女子小声道,“沈将军,我们想,想跟你走。”
她们不提还好,一提,沈冽才想起她们还在这。
“不带,”沈冽说道,“此间暂时没有野兽,忠信军的人也已走了,你们已安全。”
两名女子急了:“沈将军,这荒山野地,黑灯瞎火,我们两个女子……”
“现在走正好,”沈冽打断她,“一直往西走上数个时辰,便能到河子观村野。”
“可是……”
“没钱?”沈冽道。
女子噎住。
沈冽看向回来得武少宁:“取两份干粮,再拿些银子给她们。”
“是。”武少宁应声,很快照办。
待叶正他们回来,一切都已备妥,整装待发。
两名女子拿着手中干粮和分量不轻的银两,一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对方出手阔绰,令人咋舌,但银两虽重要,此刻有人陪同带路却更好。
不提,还是这样一群优秀谦和的男人,远比忠信军里粗声吆喝,抠脚剔牙,动不动趁她们路过,捏一下她们身体的粗犷鄙夫要好。
“沈将军!”一名女子追上去,试图再争取,“奴家给您当牛做马,当使唤丫头,您收了奴家吧!”
沈冽皱眉,不悦地看她一眼,策马离去。
武少宁他们随即跟上。
一行人很快离开,消失在两个女人的视线之中。
同一时间,从南边回来的兵卒迈入一处发臭的破败洞穴。
又将自己藏起来了的谢忠正在煮茶。
盼着茶香能够驱散洞里的霉臭,结果混在一起,气味变得极其难受。
听完兵卒所说,谢忠手中摇着的扇子止罢:“什么?那些人没散?没乱跑?”
“没有,都往东南边去了!”
“哦?噢!”谢忠继续摇扇子,“这样啊,那一点没乱喽?”
“没……”
“曹淳山的兵马,追去了?”
“嗯。”
“糟了啊,”谢忠皱起眉头,“这太糟了。”
第1293章 情爱为蛊
他原本想着,那伙人一乱就好办了。
把几千只老鼠扔进谷仓里,会发生怎样一幕?
而这些忠信军更不是善茬,一个个都是饿过来的,其中一些饿疯了的,甚至连死人的尸体都啃过。
加上跟着他走南闯北这些月,他们的性情早就大变,越发恃强凌弱,对上怯弱奉承,战战兢兢,对外逞凶斗狠,无恶不为。
若是这样一群人失了秩序,奔向四面八方,攻向毫无预备的村民,光是想想,谢忠都觉壮观。
结果,他们竟然没有散,没有四处蹿走!
而他们不乱,要捉他们的人就会变得轻松,毕竟这群兵卒,连他都没带赢过几场胜仗,现在成了无头苍蝇,对于大平朝训练有素的正规军而言,那还不是狼捉羊,鹰吃鸡。
他们一被拿下,那么他这支往北来得兵马,很容易就会成为下一个目标。
“可恶啊,可恶!”谢忠喃喃。
被迫丢了两千多兵马和辛苦抢来的辎重粮食,可最起码,得见到一些甜头和回报吧,这是直接把宝贝扔进水里,连个响都听不到。
他摇摇头,继续冲火炉扇扇子,等茶好。
·
一场大雨,忽然袭击了整个横评。
在横评和锦州交界的鲁象岭山脚,一队十人左右的马队于暴雨中驰骋而过。
在后门等候许久的客栈伙计终于见到来人,撑着伞上前:“二小姐!”
入得宽敞后院,在巨大的遮雨布下,为首之人轻盈跃下马,头上斗笠一摘,湿漉漉的头发下,露出张雪白清丽的娇容。
“夏玉达?怎么是你。”夏昭衣莞尔说道。
“此边人手不够,我便从明台县过来了。”
夏昭衣点头,笑道:“久等了。”
高舟他们也自马上下来,夏玉达赶忙招呼众人进去。
客栈早早打烊,后院,唐涛声亲自在这看茶看汤。
夏玉达派了个伙计过来告诉他人到了,唐涛声立即安排人手帮忙将热茶热水端去,同时吩咐大厨准备酒菜。
“二小姐,那些信函是现在给您,还是待您回房之后送去呢?”夏玉达问道。
“信函多吗?”
“有十封。”
夏昭衣沉眉:“那挺多的。”
她看向正在闲谈的高舟詹宁他们,想了想,道:“有劳将饭菜和热水都送我房中去,我先回房看信。”
詹宁闻言,皱眉道:“二小姐,连日赶路,不妨今夜先休息吧。”
“是啊,”史国新也道,“二小姐,不急于这一时。”
夏昭衣淡笑:“越早处理完,我便可以越早休息,你们慢聊。”
知道夏昭衣喜欢一切从简,故而为她准备的客房清爽干净,并无过多摆件。
床铺上有一股清香,淡雅芬芳。夏日被薄,外边是冰凉的淡月雪绸,里面是上好的轻容蚕丝软被。
夏玉达将书信送来,夏昭衣正在点屋内的第二盏灯,见她衣裳未换,夏玉达道:“二小姐,您先去沐浴换衣裳,不然会生病的。”
“好,稍后便去,”夏昭衣道,目光落在夏玉达放在书案上的信件上,顿了顿,问,“可有……沈冽的信?”
夏玉达摇头:“没有。”
夏昭衣笑笑:“嗯。”
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竟没写信给她么。
“最近的一封信也是八日前寄出的,若是沈将军要书信给二小姐,恐怕还在路上呢。”夏玉达又道。
也是。
夏昭衣轻轻沉了口气,垂眸看着身前烛火。
最浅显的路程和时间问题,竟被她忘之于脑后,方才心里腾起的那股失落,不加预告,蛮横无理,将她整个情绪都弄坏了。
果然,男女之情,就不该去碰。
她分明一直知道,偏还一脚踏了进去。
偏还,要来这横评鲁象岭一趟……
比原先多出两日的路程,就为在此碰一碰运气,堵一堵那个西来东回的人。
“……二小姐?”见夏昭衣久久发呆,夏玉达忍不住出声。
夏昭衣微顿,平静朝他看去,温然一笑:“你去忙吧。”
她抬手将月华桃枝灯纸盖在烛台外边,光线被扩散得更远更大,她收敛住所有思绪,回去书案后。
夏玉达见她开始忙正事,便告退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