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亭煜忙道:“阿梨姑娘客气了,您跟我分什么招待不招待,我们以后就是自己人!”
夏昭衣一双明亮眸子看着他:“我觉得,你还是听我说完比较好。”
“……姑娘,请说。”
夏昭衣说道:“冲你这番招待,我卖你一个消息,今年夏日多暴雨,不出三日,又要有大雷雨。”
牧亭煜以为会是什么,说道:“好的,谢谢姑娘提醒。”
“你安居华堂,载歌载舞,不觉有二,但外边已民怨载道。风雨并非过一场,便算一场。风雨所造灾患,如雪球般层层滚大,待其至大至圆时,可是能将李据都给砸扁的。”
牧亭煜咧嘴一笑:“可是阿梨姑娘,我能做什么?”
夏昭衣也笑:“你不想要民心吗?”
牧亭煜摊手:“朝堂上人人都在为工部说话,可是,皇上就是厌恶工部,不肯放权,能怎么办呢。”
“你行你之举,与工部何干,与朝堂何干?牧亭煜,大厦将倾,这段时日,正是你得获民心之时。我说得,是你,非李乾,非朝政。”
牧亭煜哈哈笑道:“阿梨姑娘是心疼外边的百姓了,可到处都是布粥施善的,我也去效仿,民心还剩几成能给我?”
“你很聪明,完全可以琢磨出如何让一个铜板丢入水中,出十声响。”
牧亭煜微微一愣。
夏昭衣继续说道:“好过陆明峰那样,让你将钱喂给李骁,石沉大海,再无回音。”
牧亭煜想了想,道:“所以三日后,真有大雨?”
“很大。”
“好,”牧亭煜说道,“我信你。”
为了让夏昭衣不再被人跟踪,牧亭煜安排了几辆马车同时出府。
夏昭衣昨日来时的素布马车换了人,走在第三辆,夏昭衣和詹宁则坐在一辆花枝招展的纱幔马车中,车厢里是浓烈到几乎刺鼻的胭脂香粉味。
马车奔过长街,往她指定得地方而去,路过玉桂街,经乃骏酒楼门前,一驰而过。
武少宁正好从乃骏酒楼里出来,这马车里散出的胭脂味,让他抬手挥了一挥。
“真浓。”武少宁皱眉说道。
他看了看那辆离开的马车,收回目光,朝不远处的灯前茶楼走去。
茶楼包厢里,连日赶路的男人们躺了一地,呼呼大睡。
沈冽坐在窗边,正在看信。
武少宁快步进来,将门关上。
“少爷,您没料错,”武少宁皱眉说道,“乃骏酒楼真的易主了。”
沈冽抬起头:“你先休息吧。”
“难不成,我们得寄信去熙州,再让熙州那的人联络河京这边?”
“熙州距离河京不过半日路程,不麻烦。”沈冽说道。
武少宁点头:“这倒也是。”
沈冽将手中信纸折叠,放回进去,又拾起一封。
武少宁见状,便不多打扰。
这一封信,是季夏和自寿石寄出的。
本要寄去衡香,至华州中转时,直接送来河京。
季夏和被河京的礼部尚书鲍呈乐的手下找到,套话、争吵、追杀,季夏和在信中大呼过瘾。
不过,他在寿石待腻了,想择日北上去塘州,再去竹州走走。
竹州二字,让沈冽想到了支离口中的“封文升”。
当初支离找他说这件事后,他也派人去查了。
那封文升,跑路了。
除却封文升,当初在徐城四海茶馆闹得鸡飞狗跳的那些人,这几个月都没有再出现过。
这时,外边传来屋宇倒塌的声音,人群大声尖叫。
沈冽推开一道窗缝,是座民房,不过有惊无险,只一人被压在下面,受了点轻伤。
沈冽的目光落在路边一个衣着华贵的男人身上,眉心微微皱起。
那男人很警觉,回过头张望。
沈冽立即后退一步。
这时,一名仆从打扮的男人快步跑来,在那男人耳边嘀咕嘀咕。
两个人很快离开。
若单说那个男人的举止,可能未必有什么。但加上这名手下,从他们说话的微表情和小动作,沈冽可以断定,他们绝对是塞外异族。
毕竟,他于几个月前的冬日,才和这群异族杀了几十场。
第1306章 爬满尸虫
河京地势格局在癸巳年做了极大改动,皇城门前的宽敞阔地共延伸出去七大御街,中心为主街,其左右两边各以数字命名。
御二,御三,御四在东。
御五,御六,御七在西。
若是初来到此,会觉得秩序是乱的。
御街第四街在最东面,沿街都是新建宅邸,所以这两次暴雨都安然扛过。
街上有家不起眼的乐器坊,叫双燕阙,其内乐器多为竹制,生意极是清冷,掌柜的平日和善低调,同乐器坊一样不起眼。
双燕阙后院楼上的一间房中,高舟正在看桌上铺开的两张舆图。
一张是皇城,一张是河京。
房门忽被人推开,史国新快步回来,进来便道:“寻了几处,仍然没有二小姐的下落。以及,宫里忽然召了所有京兆宿卫大将进宫,非常突然,市井传言,极有可能就是南宫皇后的事。”
“二小姐的事不急,”高舟说道,“她已经回来了。”
“嗯?”史国新难得一愣,目光左右去望。
“二小姐在换衣裳。”
他的话音刚落,身后传来少女清脆悦耳的声音:“换好啦。”
屋内几人都看去,齐齐傻眼。
一个年约五十出头的公公抄手立在门外,身着一袭墨黑色的内侍服,衣胸衣背刺绣华丽,他的背脊佝偻,腰部弯曲,头上戴着只有官位较高的内侍才能戴的乌纱饶平帽,面上笑容献媚,一双眼睛贪婪明亮,神情写满功利。
屋内一下陷入沉默,半响,高舟说道:“二,二小姐?”
夏昭衣莞尔一笑:“是我。”
同样是笑容,这一抹笑容,眉眼神韵全是她,与刚才那阿谀奉承之态判若两人。
但大伙儿一时,还是没敢认。
“二小姐这乔装之术……炉火纯青。”詹宁快结巴了。
夏昭衣迈入进来,看向桌上的宫城舆图。
“文德宫,”她的手指轻巧点去,“我要去这。”
永安帝都的天盛宫里,南宫皇后的寝宫便叫文德宫,来河京后,继续延用。
余光瞧见众人仍在打量她这脸,夏昭衣笑笑:“老头子好扮,多添皱纹,多添老态即可。”
高舟竖起大拇指,赞服道:“二小姐神通。”
史国新道:“二小姐,宫里忽然召了所有京兆宿卫大将进宫。”
“我方才听到了,正好我要去,我便去看看。”夏昭衣笑道。
皇城虽是锦屏行宫所改,比天盛宫的规模缩小了大半,但皇家威严所在,别说一个行宫,便是一个避暑山庄,都置有许多看守岗点,防护得密不透风。
高舟他们心里不安,让双燕阙的关掌柜搞了几套力工的衣裳,他们一个个扛着大麻袋装作路过的样子去御街主道遥遥盯着。
京兆巡守卫的正将们正陆陆续续进宫。
本以为少女会绕去人最少的西宫墙伺机而动,未想,她穿着一身内侍服,努力挺着佝偻的背,鼻孔朝天,看不起旁人,走着又骄傲又不安的步伐,步步往皇宫大门走去。
“哇。”高舟说道。
“二小姐好厉害。”詹宁也道。
她的背一直纤细挺拔,如今既要装出驼背,又要装出在努力挺直这驼背,简直要难死了!
“我很担心啊。”史国新在旁愁眉道。
“我也担心,”詹宁说道,“我担心那守卫,他若没认出来还好,若是认出来……哎。”
“哎。”高舟配合的也叹了一声。
宫门处日日忙碌,今日派了许多人出去,回来得人更多。
夏昭衣不坐马车,不坐轿子,不去其他宫门,直直朝锦屏行宫的建武门走去。
守卫上前,还未发话,夏昭衣顶着一张哀愁无奈,心如死灰的神态,掏出一块令牌。
守卫将令牌正面背面细细看去,道:“公公眼生。”
“那可不,”夏昭衣面容几分讥诮,“眼熟的,都死了。”
守卫皱起眉头,虽知道宫里太监们这几年不得安生,但是他没办法和这些太监们共情。
夏昭衣将令牌抽回去,说道:“走了。”
看着夏昭衣的背影步入宫门,高舟他们齐齐张大嘴巴。
詹宁说道:“这,这么简单,二小姐和他说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