擀面条,臊子看起来非常的香。他给她端到跟前,还给她搭配了一碗面汤,原汤化原食。尝一口面条,劲道爽滑薄厚适中。而且是纯白面的,没添加杂粮面。
“快吃,锅里还有。”
她下意识的点头,晕乎乎的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跟孙耀祖相处了大半辈子,从未被他如此照顾过。郝主任还说让她照顾他,可现在根本轮不到她插手。他做事很麻利,等她收拾完自己的东西,外间他已经打扫干净。
吃完饭她要去洗碗,依旧被他阻拦。“快去睡觉,你晚上不是还要上班吗?那个,要不今天请个假吧?你也累了,休息休息。”
“不用了,请假要扣奖金的。”
“没关系,我手里还有些积蓄,偶尔一次不要紧的。”
不仅坚决不让她洗碗,甚至帮她请了假,让她在家休息。昨晚上了班,吃完饭往炕上一躺,很快就睡了过去。醒来时已经是黄昏,一觉睡的好沉,一个梦都没做。
刚醒还有些怔忡,坐在炕上下意识觉得该做晚饭了。可是身上懒洋洋的不想动,想着下一刻是不是婆婆就该喊她做饭。
哦,对了,她离婚了,离开孙家了。前世怀着双胞胎,前期无力嗜睡,五个月后肚子吹气球一样大起来,站着看不到自己的脚。可就是那样,她依旧上班、回家做饭做家务,一直到生。
懒的动,靠着枕头就那么坐着。直到听到厨房传来动静,然后闻到了香味,好像是肉的味道。嘴里不由自主的分泌津液,怀孕后果然还是这样,懒洋洋的还特别嘴馋。
前世她闻到邻居家红烧肉的香味馋的不行,一个月的肉票想着买五花肉来吃。孙耀祖说工作忙顾不上,她自己去排队买,回来自己烧。可最后只吃了一块,让她去给大家倒水,出来时肉也吃完了。一家三口都在夸她做的好吃。
她以为自己早就忘了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没想到居然还记得。她以为自己非常懂事,从来不计较这些。可如今想起来居然鼻子发酸,后知后觉的知道当时自己那情绪叫委屈。说不出口的委屈。
起身穿鞋下地,夏日的黄昏依旧热气蒸腾。刚踏出屋门就感觉热浪袭来,她飞快的跑着去了趟厕所。回来时他站在大门口,手里拿着锅铲。他脸上带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看到她从厕所回来,这才转身返回。
院里放了脸盆架子,盆里的水清澈干净。她扬声朝着屋里问:“是洗手的吗?”
“是。”他刚给她舀的清水。
晚饭居然是北方稀罕的大米饭,红烧肉、烧茄子、蒜泥豆角、糖拌西红柿、还有一个冬瓜汤。
“中午时间太紧来不及,晚上这顿算是庆祝我们结婚。”
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跟孙家一刀两断,但清楚她嫁给他是寻找一个避风港。不论她带着什么样的目的,他都是满心欢喜迎接她的到来。她说不办婚礼了,他由着她。但一起吃顿好的庆贺一下还是有必要。
舒窈前世怀孕的时候就是这样,非常想吃一顿现成的。可除了上班的时候能吃食堂,只要下班家里就等着她。婆婆一天天说自己生病身体不好,在家里什么都不做。可老太婆一直活到俩孩子都长大,才先后和老头子离世。
“尝尝我的手艺。可能不正宗,哪里不好你说,我再改进。”
红烧肉给她夹到碗里,洁白的米饭冒着纯正粮食的香气。今天刚结婚,她已经吃到两顿现成的。心里的需求被满足,一时间浓郁的情绪充斥着胸膛,让她眼睛热热的。
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这丢脸的样子,她低着头默默吃饭。米饭好香,有小时候的味道。她爸爸是北方人,但妈妈是南方人,从小家里吃米饭很多。她很喜欢米饭,可惜后来极少吃到。
“不好吃吗?”他好像看到什么东西滴落,掉在了饭碗里。
“不是、”她轻轻吸吸鼻子。“很好吃,谢谢你。”
“喜欢多吃点儿。你现在的情况应该多吃,想吃什么就告诉我。”
“谢谢。”
她肯定自己是怀孕了,一切的反应都应证了这个结果。前世在孩子父亲那里没有得到的照顾,却在一个陌生男人这里获得了。她低着头忍着那股汹涌的情绪,尽量让自己平静。
他做的菜很好吃,烧肉肥而不腻、几个素菜爽口鲜美。吃完了她这回坚持去洗碗收拾,面对他的抢夺不松手。
“以后我们就一起过日子了,我怎么能什么都不做呢,这样我会不安心。”
“以后给你做。以后生了孩子事情多着呢。现在你是需要照顾的时候,你就安心养胎,好好把孩子生下来。”
他说话的时候望着她的脸,语气温柔眼眸温暖。给她一种肚子里怀着他孩子的错觉,所以才如此照顾她这个孕妇。
到底还是没争过他,他不仅收拾了厨房,还给她烧了水,用一个挺大的盆放在厨房空地上。
“东屋不住人乱哄哄的,我平时就在厨房洗。厨房里做饭温度高,晚上洗漱很舒服。”
“谢谢。”
他笑笑:“你都跟我说多少谢谢了,真的不用这么客气。我们结婚了,是夫妻。”
“嗯。以后不说了。我们是要共度一生的人。”
他忽然间起了心思。“百年后埋一起吗?”
“嗯。”她有些脸红,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前世跟孙耀祖过了几十年,这种时候都少之又少。
刚开始孙耀祖撩她,年轻女孩不知事,会被撩的脸色泛红。后来他总是只过嘴,她那心也就越来越没波澜。
可如今他简单一句话,她就心儿砰砰跳,脸上发烫。他轻轻笑着让她更觉脸热,飞快的拿了东西就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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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姓孙的,你给老子滚出来。……
痛痛快快的洗了个热水澡,晚上她在里间他在外间。中间隔着一道木门,刚刚结婚的两人倒是少了很多尴尬。
躺在炕上心潮起伏,轻轻的摸着自己的肚子。两个小家伙舍不得她这个妈妈,要跟着她一起生活。她当然欢迎孩子们,想到一对宝贝脸上满满的笑意。
“乖乖,谢谢你们陪我。”
她在这边生活舒适,舒舒服服的洗热水澡。一墙之隔的那边,孙耀祖一天了坐立不安,急的抓耳挠腮。
几次走到苏家门口,可他不敢进。耳朵贴在墙上倾听,可啥都没听到。只闻到了极香的肉味儿,馋的人咽口水。垫着脚尖侧着耳朵听动静,心里猫爪一样的难受。
舒窈这边洗了热水澡一夜睡的很好,早晨起床才知道昨晚下雨了。空气凉爽非常舒服,他在厨房做饭,她洗漱后打扫卫生。
“我今天得上班了,你白天在家多休息。”
“好。”
男人吃完饭上班走了,她在家里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做呢,她就不是个闲得住的人。
将来回搬动的衣物和床单拿出来泡盆里,屋里卫生打扫后正好清洗。厨房仔细看了看,没发现什么需要清洁的。
“一个单身男人,家里居然这么干净。”
他真的打破了她的认知,有些不可置信。前世两家邻居很多年,但她基本没进过他居住的小院。倒是听邻居说过他家里很干净,那时候她完全没在意。
被褥都是拆洗过的,衣柜里衣裳或挂或叠都十分整齐。窗户上半截是窗纸,糊的很整齐。下半部分是玻璃,清晰的好像没有似得。屋里采光很好,十分亮堂。
她在院里洗自己的衣裳,随手将他换下来的篮球背心也给拿出来放盆里。正在清洗的间隙,有人从外头走了进来。这时期没有外来人口,大家都是认识的,所以白天基本不关院门。
孙耀祖进来就看到她手里拿着件男士背心在拧水,感觉脑子一下子就炸了。孙家在西苏家在东,昨晚他贴着东面墙听了许久。什么声音都没有。早晨看到苏向东骑车走了,他还是忍不住过来。没想到就看到这么一幕。
“舒窈,你干什么呢?”
舒窈被他吓了一跳,手里的衣裳重新掉回盆里。她伸手再次捞出拧水,对着他眉头深皱。
“你瞎啊,这还用问?”
她淡定的拧干水分,将衣裳用撑子挂起来。眼看她如此熟稔的做这种事儿,孙耀祖完全绷不住了,过去一把将那件衣裳给扔到了地上。
“孙耀祖,你有病是不是?”姑奶奶刚洗好的衣裳,你就给我弄脏了。
“你怎么能给别的男人洗衣裳?”
“你脑子坏了就去看病。这是我男人的衣裳,我怎么不能给他洗。”
“你、”孙耀祖要疯了,伸手抓自己的头发。“舒窈、你……”
“我什么?”她指着门口。“赶快给我走,这里是我家。”
“好,好的很。”孙耀祖昨晚一夜都没睡好,光是听墙根就费了他不少精力。此时脑子在极度的气愤后,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我们结婚不到一个月你就要离,离了没几天你就跟隔壁这男人领了证。你好好说,你们俩早就有一腿了吧。”
她虽然早有准备,经过前世那么多年,她已经看清孙家人的嘴脸。但这刻薄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她还是气的浑身发抖。
“孙耀祖、你泼脏水的工夫有一套啊。”她刚才已经拿起小盆,舀了大盆里的水冲他泼了满头满脸。迎着他不敢置信的愤怒眼眸,她继续输出。
“你们家买卖人口,逼迫我嫁给你。”她看到有人躲在大门口偷看了,这脏水绝对不能让孙家泼给她。既然你们不仁,可别怪我不义。
“我给你们孙家当牛做马十年,最后想换个自由都做不到。你们逼迫我嫁给你,想要一辈子困住我。凭什么啊,现在是新社会了,解放了。我为什么不可以反抗,我被压迫十年还不够嘛。”
“你说我们逼你?”
“不是嘛。你们家买我回去,这些年我挣的钱手里一分都没有。我得上班,回家还得洗衣做饭。旧社会的长工还有工钱呢,我呢?我还被你们逼着嫁给你。就是想把我绑死在孙家,一辈子给你们当牛做马。我不要,我就是要反抗。”
他的声音控制不住的放大,她的声音也不小,刚才只有俩人探头探脑,此时已经多了好多。有些人已经进到大门里。
“封建包办婚姻是违背妇女意愿的,政府说可以离。”
“你们家也太欺负人了吧。旧社会家里买回来的丫鬟,那也会给适当的月钱啊。你们家十多年使唤人,还让人家上班养活你们,是不是太过分。”
“天哪,舒窈这么惨。被卖给孙家洗衣做饭,居然还得挣钱养活他们?”
“难怪她自己工作,穿的衣裳却都是旧的打着补丁的。反倒是孙耀祖吃的好穿的好。”
孙耀祖听着周围邻居的议论,那颗因气愤而狂跳的心开始慢慢冷下来。本来被她离婚,他们一家子都是气愤不已。可是她离开后,他们也发现了,那个家离开她还真是一团乱。
衣裳他娘给洗的不干净,也不会熨烫平整。他娘本来就不会做饭,这些年舒窈就是上白班也会提前把饭做好。她离开了,家里就他娘一个女人,可他娘做的那饭实在难以下咽。
卫生没人收拾,饭跟猪食有的一拼,习惯了家里干干净净井井有条的他们,一时间实在受不了。他父母在家里吵架,他娘被他爹怼的一口气没上来,病倒了。
他昨天实在受不了,想着放下自己的自尊心,去哄她回来。可没想到她居然嫁人了,她怎么能嫁给别人呢。她是孙家的,她走了孙家该怎么办。
“舒窈、当年如果不是我爹花大价钱从人贩子手里救下你,你早就被卖进窑子了。你现在这么说,你不亏心嘛。”
之前这话是他父母在说,他对于她的背弃十分恼怒,压根不想挽留她。可如今她离开后家里的混乱,让他终于生出指责的心思。
“这些我早就说过,你们帮我,我用十年报答,难道还不够吗?旧社会卖身的都可以赎身,难道我就不能有自己的生活?”
“是啊,十年也够赎身了的。”
“现在是新社会,可没赎身这一说。买卖人口是犯法的,要被关起来挨枪子。”
“听到了嘛孙耀祖、”舒窈趁着这句话开口:“该还的我都还了,别再挟恩以报。当年你父亲花了八十八块大洋,按照粮食购买力来算,也就现在不到三百块。我工作将近七年,一年工资有富裕。”
孙耀祖彻底说不出话来,张口结舌脑子都好似打了结。一直以来用这个话术,她每次都是一副十分感激的神色。只要这么说了,让她做什么她都会去做。
刚到孙家的时候她根本不会做家务,皮肤细嫩十指纤纤,会弹琴画画,十二岁已经初中毕业。可以看得出来,家境绝对比孙家高出很多个层次。
他娘用这样的话术,将她调教成家里的佣人。洗衣做饭无所不能。在解放后孙家跌落谷底,她通过纺织厂的考试,成为了正式印花工。每月不少挣。而且开工资就乖乖的交给他娘,在家里没任何支配权。
就好似已经被驯服的掌中鸟,一夕之间却挣脱那无形的绳索飞上天空,再也不由他控制。
四周的指责声让他不敢再提那茬,不甘心就这么放弃,可那绳子却再也握不住。他会算账,当然知道舒窈这些年给家里创收多少,早已超出当年买她的价值很多很多倍。之前她都不懂的,为什么如今一下子这样。
“我已经嫁人了,以后请你不要再来我的家。”
舒窈开口赶人,他浑身湿漉漉的像落水狗,在众人的指责中狼狈的离开了这个小院。有人目露怜悯,人总是下意识的同情弱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