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平坤今天找这么多人来,还特意选在盘山公路动手,带的除了棍子刀具,还有几双从港片学来的专用丝袜。
除了劫道,说他没存杀人灭口的心思,那是不可能的。
准备对邢立骁一家子动手时,他一点都没想到希希只是个四岁的孩子,可轮到他自己,就拿儿子出来说事了。
余兰英想着,正准备开口,就听邢立骁问:“兵兵才三岁,希希年纪就很大吗?你准备对我们动手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她也是孩子,没想过你是看着她长大的。”
问这话时,邢立骁声音非常平静。
但这种时候,李平坤宁可他愤怒,因为愤怒代表在意,平静则相反,很多时候它其实代表着彻底的失望。
因此,邢立骁话音落下后,李平坤停止了左右的挣扎,缓缓抬起头,红着眼眶望着他问:“骁哥,你真的要看着我去死吗?”
要是几十年后,李平坤的案子远远判不了死邢。
虽然余兰英他们报案时,嚷的是李平坤团伙要杀人,但这只是他们的猜测,并没有切实证据证明他有这计划。
所以李平坤的罪名,应该是预谋抢劫未遂。他是领头的那个,判得可能会重一些,但未遂犯重也就十年以上。
九十年代则不同,虽然严格来说,第二次严打开始于九六年,但对于某些恶性事件,判得都挺严。
如果李平坤是个人作案,可能还好,未遂的情况下,兴许都判不了十年。
可他是团伙作案,而且计划劫持客车,哪怕未遂,也绝对属于恶性事件,判决时肯定会从中从严。
就算判不了死邢,他肯定也要把牢底坐穿。
余兰英能保持冷静,思考得出李平坤大概率吃不了花生米,但他自己在想这些时难免悲观,总觉得自己死期将至。
可见人真是一种复杂的生物,李平坤明明知道他们是一起长大的,邢立骁帮了他很多,也很清楚自己要干的事一旦暴露,可能会吃花生米。
但他还是干了。
他这样的人,也实在不值得同情。
余兰英看向邢立骁,他的脸色依然很冷,说出的话也像冷箭,直直射入李平坤的胸膛,让他如坠冰窖。
他说:“我不会原谅你,也不可能原谅你。”
也许李平坤觉得他说出的这些求原谅的理由,可以让邢立骁心软,但事实上每说出一个理由,都会让邢立骁的心更坚硬一分。
如果李平坤不记得他的好就算了,可他都记得。
记得越清楚,越证明这个人无情无义,也越让人心寒。
李平坤心中绝望,眼里再次泄出一丝狠意,还想再说什么,但还没开口,就被民警给拉走了。
……
这天晚上,余兰英一家子住在玉山镇招待所里。和他们一起住进招待所的,还有同行的司机与乘客。
没办法,盘山公路白天都不好走,何况是黑灯瞎火的晚上。
再加上司机参与了傍晚的抓捕行动,虽然他只开车,但耗费精力不少,勉强撑着赶路,很容易出事故。
乘客们没那么赶时间,招待所又是派出所安排的,能免费住,大家自然愿意。
别说从其他镇过来的,就算是傍晚在玉山镇上车的几个,都留下来蹭了一宿招待所,而不愿意回家住。
招待所是七十年代盖起来的,地方不大,就两层小楼,里面有十来个房间,分大床、标间和通铺三种规格。
因为生意不好,平时招待所没什么人,除了大床房,其他的随他们住。
今天发生的事,让余兰英一家子已经够显眼,他们不想更惹人眼,就没搞特殊提出加钱住大床房。
而他们一家三口,分到的也是标间。
标间面积不大,最多也就十五个平方,摆了两张床,两张书桌,再没有其他柜子或家具。房间里也没有浴室,想洗澡要去走廊尽头的水房,里面除了水槽,还用砖块砌了男女各两个洗澡间。
到房间安顿下来,余兰英先带女儿去洗澡,等她们洗好了,再换邢立骁去洗。
招待所条件有限,换下来的衣服没洗,直接用袋子装起来,打算明天入住市里酒店再说。他们会在市里停留几天,洗了衣服有时间晾。
虽然招待所是派出所的人安排的,但余兰英他们并不完全放心,
倒不是信不过公安,而是和他们一起入住招待所的乘客不知根底,再加上晚上那一出,虽然那些乘客不清楚他们到底有多少钱,可动动脑子也能想到,能让人铤而走险的不会是一笔小钱。
万一有人起歪心思,趁他们睡迷了溜进来就麻烦了。
所以睡觉前,他们不仅锁了门,还将两张桌子搬到了门口,还不是并排放,而是把桌子垒了起来。
这样万一有人撬锁,推门时肯定会把上面桌子弄倒,制造出足以将他们吵醒的声响。
晚上两人也不敢睡实,轮换着守夜。
其实邢立骁想让余兰英睡,他跑运输免不了开夜车,熬惯了,一宿不睡觉第二天还能保持精神。
但余兰英想明天事情不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躺下睡觉,怕他太长时间不合眼身体扛不住,坚持轮流守。
商量下来,她守上半夜,他管下半夜。
好在晚上基本安生,门外虽然有人走动,但没有来拧他们房间门锁的。
凌晨两点歇下后,余兰英一觉睡到次日早上八点,外面有人来敲门,说客车要出发了,让他们坐车的赶紧。
余兰英他们不打算坐昨天的车去市里,车上知道他们有钱的人太多了,而且他们今天还要去一趟派出所,赶不上趟。
听到叫喊,邢立骁本来想让余兰英再睡一会,但她已经醒了,再睡也睡不着,就起来先后去水房洗漱。
收拾好提着行李到楼下时,客车正好停在门口,车上已经坐了不少人,售票员看到他们,笑着招呼他们上车。
余兰英摆手说:“我们今天还要去一趟派出所,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就不坐这趟车了。”
售票员一听,条件反射说道:“你们自己不上车,车费可不退啊!”
余兰英不在意那几毛一块,直接说行,和丈夫女儿一起往派出所去。
派出所里人不多,老胡等人忙了半晚上,凌晨才回去睡觉,这会估计还没睡醒。大厅里只有女警何金兰在守着,对方还认识余兰英他们,看到就问他们是不是来打听情况的。
余兰英说是,她便说了昨晚审讯的情况。
和前面两个被抓的还能在大厅做笔录不同,李平坤等人被逮捕回来后,直接进了审讯室。
那两个在大厅做笔录的,都能被唬得什么都招,何况这些进了审讯室的。
两个小时不到,陆续都招供了。
李平坤本来还想挣扎,嚷着他叔叔在新平镇当干部,提出要见他。
但别说玉山和新平是两个镇,玉山这边派出所的所长连李平坤叔叔是谁都不知道,就算是一个镇的,在这种办好了能升职的大案子面前,这边派出所的也不可能给他放水。
甚至得知李平坤的叔叔是干部后,加快了审讯的节奏。
熬上半宿,不给他睡觉的机会,只给喝水不给上厕所,趁他又困又累还想尿尿,意志力最薄弱的时候,告诉他其他人都已经招供,他就彻底扛不住了。
拿到供词后,只剩下提起公诉开庭审理等流程。
至于会判多久,何金兰说不准,余兰英也没纠结这个问题,只关心案子什么时候能判下来。
何金兰说道:“要看检察院那边的流程,具体时间不好说,快的话一两个月,慢的话可能一年半载。”
余兰英又问:“是这样的,我们打算搬去其他城市,以后不一定回来,开庭审理的时候我们不出面,会影响到刑期吗?”
“一般来说不会影响到刑期,但如果你们想要赔偿,不出庭肯定会有影响。”
余兰英想在这起案件中,他们一家没有受到伤害,也没损失财务,就算提起民事诉讼,能要到的赔偿也不多。
何况李平坤这个人挣的虽然不少,但他跟人合伙买车时借了钱,这一年又隔三差五往镇上跑,家里存款估计不多。
至于王小云,虽然前世被李平坤哄着离婚后精神失常,但要说她多爱李平坤,余兰英觉得没有。
她精神出现问题,更多是因为承受不住打击。
虽然他们离婚是两千年后的事,但当时在乡下,离婚依然是件稀罕事,更有很多人觉得丢人。要是李平坤真欠一屁股债就算了,可她分明是被骗了,所以离婚对她的打击格外大。
如今他们结婚才几年,李平坤犯的事又不小,给了钱也没办法把人捞出来,王小云愿不愿意拿出所有存款求减邢,不好说。
而且就算她愿意拿出来,她家里那点钱,也不足以让他们冒险回来参与庭审。
“民事诉讼就算了,就是我们去了其他城市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安顿下来,庭审结果出来后,法院可能联系不上我们。”
余兰英不好意思说:“所以我想问一下,过几个月庭审结果出来,我们能不能给你们派出所打电话问结果?”
“行啊,”何金兰直接从本子上撕了张纸,写下所里的电话说道,“你到时候打这个电话就行。”
余兰英连忙跟人道谢。
“不用客气,为人民服务嘛。”何金兰笑着说,又问他们是不是要走了,提出送他们去坐车。
余兰英见所里没别人,不好太麻烦她,就说不用。
出去正好看到有去县里的客车在派出所门口停下,直接和邢立骁一起上了车。
……
从玉山镇到县城,客车摇摇晃晃也就开半个多小时。
他们没去客运站,直接在路边下车,落地后先找地方吃东西,再坐麻木去车管所。
车管所人不多,他们很快办妥了车辆驾驶证转出手续,拿着封存好的档案,又一起去税局。
月底来税局办事的人不算多,填好表格后很快排到了他们,余兰英要看女儿和行李,坐在凳子上没动,邢立骁自己带着填好的表格和准备的资料去窗口。
县城国营厂不少,其中年收入过百万的也有几家,但厂子年入百万,和个人年入百万区别很大。
至少改开至今这么多年过去,县里还没出一个百万富翁。
县城首富身家倒是有几十万,但这钱也不是一年挣的,他一年的个人所得能上十万就不错了,分摊到每个月,单次报税收入更少。
邢立骁这两百八十万,把窗口工作人员镇住了。
她半响没有动作,好一会才让邢立骁稍等,说自己要请示上级。
这一请示就是几级领导,一般人报税,,连填表带报税,可能半小时能搞定。但邢立骁他们上午来的,直到下午三四点,税局一把手发话,才按照正常流程往下走。
虽然耽误了时间,但这已经比余兰英以为的要快很多。
本来她以为,税局这边会联系东平村和曲松岩他们核实下具体情况,一来一回,没个三五天和事不清楚。
但实际上税局只看合同,根本没有联系东平村或曲松岩等人的打算。
究其原因其实也简单,余兰英他们这是上赶着给税局送钱,当然给多少他们就收多少。
税局也不怕收少了,反正他们填的表格和包括合同在内的资料都有备份,他们什么时候都能查。
只要日后查出他们有偷税漏税的行为,除非他们后半辈子一直隐姓埋名,否则不管他们去了哪里,税局都有办法联系他们,让他们补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