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才是坏宝宝。”文莉君一点儿也不生气。“就算你觉得汤药有问题,也不应该在家里发脾气,直接告诉妈妈不行吗?妈妈总归是相信你的。来,擦擦!”
掏出蓝色的手绢,文莉君轻轻给女儿擦着眼泪和鼻涕:“我的女儿是个天才,从小就聪明,老师教的,别人说的都记得特别清楚,连故事都编得像模像样的。还是销售总监,总监是什么职业?大家都没听说过。
只不过,今天丫丫说过的话,可不能告诉任何人,他们会把你当成妖邪的。我们村外有个廖神婆,一天到晚神神叨叨的,小心奶奶把你带去找她驱邪。”
一想起廖巫婆黢黑的牙齿,神叨叨的舞蹈和乌漆嘛黑的神水,袁锦悦不由打了个哆嗦。“知道了!那妈妈信我了吗?这药真不能吃。”
“你先别急。”文莉君把碗里的凉粉挑出来,拿开水洗了洗,重新加了点酱油和醋,放在袁锦悦面前。
“之前我确实没有想那么多,既然是三爷爷介绍的神医,应该不会给人故意开毒药。不过你说得对,是药三分毒,每个人身体情况不一样,万一我就是不服他的药呢?”
“对!有些人是过敏体质,妈妈如果也是这种体质,完全可能对某个药材药物过敏。”袁锦悦想起了未来医学,对过敏原解释得很清楚。过敏也会导致肝脏肾脏等器官急性衰竭。
“是这个道理!我因为受伤,这两天正好不能吃中药。找个机会我私下去找神医问问。”文莉君伸出手摸摸女儿的头。
“你还小,妈妈肯定会努力活着,保护我们的丫丫。一定让宝贝好好长大,好好读书上大学。将来去南方或者你喜欢的任何地方工作,想当销售总监都可以。然后找一个你喜欢的,也喜欢你的好女婿陪着你。妈妈这辈子就算圆满了。”
母亲温暖的话语,抚平了袁锦悦重生后惶恐不安的心,她的眼泪簌簌而下。
“哎!这辣椒不是挑出来了吗?”文莉君惊呼。
袁锦悦摇摇头,一点都不辣,伤心凉粉里是酸甜味混合着眼泪的腥咸,如同她此刻的心情。
传统女性虽然有很多缺点,大体来说就是懦弱胆怯见识少,但她们为子女付出的心是真的。重来一次,她一定要让妈妈幸福,远离那些欺负她的人。
但是现在,她要保全自己,尽量不给母亲添麻烦。亲妈为了自己,又破费了好几块钱。
回家后,袁锦悦很配合地给奶奶、爸爸低头道歉认错,亲自把生子纸符挂在母亲的蚊帐上。文莉君在旁边敲边鼓附和了几句,这件事就这么糊弄过去了。
周一坐在幼儿园的屋檐下,袁锦悦苦苦思索,自己说得很合情合理啊,为什么亲妈不相信自己来自未来呢?
正思索着,旁边一个流鼻涕的小男孩擦肩而过,口中大喊:“我是钢铁战士,我有枪有炮,突突突……”
另一个男孩接着说:“你有什么了不起,我是外星科学家,火箭都是我造的。轰隆隆,火箭发射……”
跟着跑的小姑娘奶声奶气:“我是校长妈妈,专门管你们这些小调皮……”
袁锦悦:“……”
好吧,五岁娃说自己来自未来,还是卖汽车的销售总监,成年人可能真的不相信吧!
同一个早晨,文莉君到合作社和刘卉、张娟汇合,三个人带着通知书一块儿去蜀绣厂报到。
刘卉一眼就看见文莉君手上的伤口:“怎么回事儿?马上就要去新工厂工作了,我们可是靠手吃饭的。”
“没什么,昨天不小心手滑了,不影响工作。”文莉君把手放在身后遮掩着。
张娟才不相信,她快人快语:“你是绣工,平时最注意保护手的,怎么可能不小心。是不是袁鹏干的,我上次就说过了,被欺负一定要喊出来。忍让只会让他们得寸进尺!”
文莉君低着头:“这次真是意外,我没站稳摔倒的。”
两个好朋友只能叹气,谁家没有一点糟心事呢!大家坐上公交车,一路猜测着现场考试内容到了蓉城蜀绣厂。
蜀绣厂坐落在浣花溪畔,离杜甫草堂不远。大门前是柏油马路,围墙外是等待收割的稻田和小块的菜地。不远处是另一组灰色现代建筑,听说是新修的蜀锦厂。
进大门就是花圃和停车场,小轿车和簇新的大客车停靠在一起。主体建筑是一座现代化的灰色楼房,前面是一圈围起来的矮楼,后面是一幢四层高楼,分东西两部分。两栋楼连在一起,如同方形的字母P。
来报到的人大约有二十几个,到齐后被一个中年男人领着从矮楼的大厅进去,往高楼的楼梯走。大厅里铺着光亮的大理石和花岗岩,墙面上雕刻着精致的仕女浮雕画,蓉城蜀绣厂几个大字金光闪闪。
矮楼里大白天都点着一圈儿灯。人群忍不住朝矮楼张望,隐隐约约能看到玻璃窗内有不少人,说着听不懂的外国话。
张娟瞬时间兴奋起来:“哎哟,卉姐、莉君,这个工厂居然有这么多外国人来参观。”
刘卉拉拉她的手:“小点声儿,干部在前面呢!”
顺着楼梯上了二楼、三楼。领路人故意让他们从摆满绣架的车间、摆着多架缝纫机的缝纫室,摆着布料画桌的制版室,还有空旷的画室经过。
果然,人群中发出了唏嘘的声音。“这蜀绣厂可真气派,要是能在这里工作就好了。”“是啊,你看这些绣品,都是大师级别的,在这里肯定能学到不少东西。”“工厂这么好,工资肯定不低。”
大家眼中满是对这份工作的渴望,希望能成为蜀绣厂的一员。
文莉君也跟着大家兴奋起来。这就是她希望工作的地方,她将在这里开启新的职业生涯。
四楼是一间空旷的大房间,座椅板凳围了一圈儿,看起来是作为员工集会或者文艺活动用的。墙面上贴着录取人员的名单,按照考核的成绩由高到低排列,座位也是按此排列。
排第一的名字悍然写着“文莉君”三个字。
刘卉对着文莉君竖起大拇指,张娟推着文莉君坐到了第一排第一个。所有人的眼睛齐刷刷地看过来,房间里瞬时安静下来。文莉君忐忑不安地坐着,低下头羞红了脸。
带队的三十岁男人轻咳一声,开始了发言:“各位同志好!我是日用品车间主任李华,这位是我们的厂长张红蕾。请她给大家讲几句话。”
张厂长是个穿着利落的40岁女人,她的话言简意赅: “欢迎大家到蓉城蜀绣厂来!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希望大家在蜀绣厂互相学习、共同进步,做出最美的刺绣作品,让我们的蜀绣走向世界。”
张娟带头,大家鼓起掌来。
第15章
李华轻咳一声:“看到大家这么热情有干劲,是好事儿啊!你们交的作品单位领导们都看了,为了验证大家的真实水平,那今天上午的第一项活动,就是现场刺绣考核。现在请大家领取手绷、丝绢和针线工具。请何师傅给大家发放一下。”
大门打开,一个年近50女师傅带着徒弟们走了进来,她们的手里是一筐圆形手绷,一筐针线和图纸。
每个人先领到了一样的圆形手绷、一块方形的丝绢和一张图纸,文莉君仔细看去,是一枝梅花。线描的遒劲的枝干,五朵梅花姿态各异。
“只有白描图,色彩技法不限,工具自选,时间三小时,请大家开始吧!”李华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新人们站起来去翻找趁手的工具,白色画粉笔是最需要的,先找到一块用纸缠好放在手里。丝线的颜色很多,大多数人都挑了红色做花瓣、黄色做花蕊、棕色做树枝。刘卉别出心裁,选了黄色,看来是准备绣一枝蜡梅。
文莉君的手拂过大红、玫红、水红,最后选择了白色、银色和绿色。她要绣一枝素雅的白梅。
银色的针按照长短粗细插成一排。粗针绣得快但是粗糙,细针绣得慢,更考手艺。所以两端的针都没人选,中间的针都被挑光了。文莉君琢磨了下,没挑最细的,选了12号绣花针。
新绣工们分好工具,绷好丝绢,在中心的位置蒙着图纸画上轮廓线,就开始劈线。
蜀绣厂所用真丝线与工厂机制棉线不同,是本地的桑蚕丝线,由缫丝厂出品。
蚕吐出的生丝极细极柔软,且极易断裂。本地产的丝线一支有 24 根线,每根线由两股揉捻而成,每一股又叫1绒。
文莉君先用丝绢缠住受伤粗糙的手,搓搓手指、指甲,剔过毛刺,抹上蛤蜊油再用手绢擦干。
然后用食指与拇指轻搓分开丝线,用小指指甲从中快速勾取半绒,挑出备用,剩余丝线保持规整以便下次使用。生丝极细易断,文莉君经验老道,手指用上巧劲,劈得又轻又快又均匀。
文莉君、刘卉、张娟显然是个中高手,合作社部分高级丝线和蜀绣厂基本一致。三个人劈线的速度飞快,已经开始刺绣了。
何东妹是蜀绣厂手艺最高超的老师傅之一,在各车间负责指导工作。她在竞赛场内巡视一圈,最后站在了文莉君身后。
这次考核的不仅仅是刺绣手艺,还绣工的构图能力、绘画能力和配色能力。在大多数人选择绣上红梅腊梅的时候,只有文莉君另辟蹊径选择了白梅。在白色素绢上凸显白梅,那就是本事。
张厂长和李华自然也站在了何东妹的身边,老师傅瞧得上的人,他们也想知道是何许人也。
身后站着厂里三个重要干部,文莉君开始有些紧张。后来见她们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待着,渐渐地专注到手上的工作中去了。
梅花圆润轻盈,一般会用上散套针刺绣花瓣,滚针刺绣花朵的脉络,打子针刺绣花蕊,齐针刺绣花下的蒂。一个颜色一个颜色铺开,记针、起针、落针、藏针,周而复始。
三小时看起来很长,但对于绣工来说,绣完这幅梅花还有些紧张。中午时分,所有人陆续完成了工作,藏好最后的线头,交还了工具。
中间不知何时摆上了条桌铺着桌布,绣好的梅花丝绢从手绷上拆下来摆成一排,十分好看。何东妹和张厂长、李主任转了一圈儿,时而点头时而摇头。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这是准备现场评选优劣吗?
本来大家觉得自己已经是这行业的佼佼者,现在全都伸长了脖子,屏息凝神等待结果。
何东妹挑出12张来交给李华:“这些可以摆进日用品展厅出售。”
“定价呢?”李华征询何东妹的意见。
何东妹伸出手,又分了三组:“这组3张卖三块,这组8张卖两块,这一张……”
张娟看见自己的手绢被放进了两块钱组,刘卉的手绢放进了三块钱组,十分高兴。何东妹手上最后这张是文莉君刺绣的白梅,不知道她如何定位这件作品。
“是多少?”张红蕾向来相信何东妹的眼光。
“你觉得你的作品值多少钱?”何东妹直接问文莉君,把她吓了一跳。
文莉君涨红了脸,吞吞吐吐地说:“我,我不知道。”
“何师傅让你说,你就估一个呗。在你们合作社,这个刺绣真丝手绢标价多少比较合适?”李华看起来很温和,不像是准备看人笑话的样子。
“我们合作社很少卖真丝手绢,客人订丝绸的枕套被面儿已经顶天了。被面儿卖30到100都有。”文莉君捏着衣角低下头,含含糊糊地说。“我觉得,三块钱已经顶天了,两块也行……”
“你这丫头还挺谦虚!”何东妹笑了起来,张红蕾和李华也笑了。
“丫头,你叫什么?学多久了,你师傅是谁?”何东妹走到文莉君的面前。
“何师傅,我叫文莉君,学刺绣十二年了。我师傅是春娟合作社的杨心。”文莉君小声回答着。
“杨心大姐啊,我认识,她的手艺是祖传的,十分老辣,自己家里也开了工坊。杨大姐快退休了,你作为她的学生应该更自信些才是。”何东妹看了看手中的白梅真丝手绢。
虽然花朵和底布都是白色的,但是文莉君刺绣的白梅花瓣分明,同样的颜色,却有着不同的光泽。花蕊处是淡淡的绿色,花瓣边缘带着淡黄藏着银线,白绿黄银四个颜色用掺针技法均匀过渡。整枝梅花淡雅素净,如同文莉君本人的气质。
“这一张丝绢的针法虽然一般,但胜在色彩搭配,丝线的角度用得巧妙,在我们蜀绣厂外宾服务部,可以标价五块。”何东妹将丝绢放在了条桌上。
整个会议室哗然了,这变相说明文莉君现场考了第一。大家挤着前去观看,白梅静静地绽放在丝绢上,仿佛散发着幽香。
张娟吐着舌头挤出人群:“还是卉姐和莉君厉害!”
文莉君羞红着脸:“运气好而已,何师傅都说了,技术一般。”
刘卉挽着文莉君的肩膀:“自信些,你可是杨心师傅的高徒!”
“你就是文莉君,认识一下,我是锦江合作社的沈新华。”一个胖嘟嘟的女孩伸出手。
“我是万胜男!以后就是同事了,向你多学习。”高个子的大波浪卷也伸出了手。
一个双辫子姑娘充满崇拜的眼神站在一旁:“文师傅,我是郑招娣,你可不可以教教我,这个丝线角度怎么绣才一致啊!”
文莉君的脸越来越红,不是羞涩的红,而是兴奋的,骄傲的、自豪的红色。她伸出手,一一回握着:“你们好,叫我莉君吧,以后一块好好学习、好好工作。”
更多的新人挤了过来,包括几个男绣工,都想认识一下现场第一名。
“咳咳!大家少安勿躁啊,以后有的是机会交流。”李华招呼所有人重新入座。
张红蕾笑了起来:“今天这场考核就作为礼物送给大家,你可以选择将丝绢带回家,也可以选择把丝绢交给我们售卖,卖出去的钱作为你们本月的额外奖励。”
什么,还没开始上班,先拿到奖金啦?所有人的眼中都跳跃着快乐,掌声不断。
除了少数几个想要拿回去做纪念的,即便是没选上的,也愿意将丝绢放进柜台售卖。大不了便宜一点,总之都是净收入。
文莉君立刻选择卖掉丝绢,多增加五块钱的母女生活费。这点小钱,她压根就没想过和家里人提起。
张红蕾厂长挽着何东妹离场,李华主任讲了蜀绣厂工作的注意事项,还发布了一个让大家更兴奋的消息:“蜀绣厂在这偏远的浣花溪畔,离城市比较远。所以上级给蜀绣厂和蜀锦厂的职工在后门修建了集体宿舍,目前还没有满。
有困难需要房子居住的同志可以到我这个地方来申请登记。条件符合的,我们会低价租给大家居住。工龄满十年的,可以免费得到这套房子。”
工作还管福利分房,大家更兴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