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哲笑了:“那就一块儿去。”
文莉君笑容满面,一家子去,当然更好了!
这年的夏天,袁锦悦如愿以省大附小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省大附中重点班,于绍言虽然没有考上前十,也获得了37名的好成绩。于哲用省大教师子女的名额送于绍言去了省大附中,成了一名普通班的学生。两个孩子将再一次成为同校同学。
所有认识袁锦悦的姨姨、叔伯都为她高兴,纷纷送来了礼物,包括钱引章带来了钱多强送的一块电子小闹钟。
只有一个人哭了,就是李高阳。
他本来想继续当袁锦悦的小弟,直到六年级。可现在梦想提前破灭,他只能跟着李华去广州借读。
送他离开的时候,袁锦悦把钱多强送她的,李高阳馋了很久的电子表项链作为临别礼物。李高阳则送了袁锦悦一个铁皮糖果罐,这是他们两人在包月餐做小摊位时的第一个收钱的罐子,里面装满了88年的小硬币。
袁锦悦把糖果罐放在房间的书桌上,听硬币叮当叮当落入铁桶的声音,回想起四年前刚入小学的场景。
时间过得真快啊!来到妈妈身边,已经快五年了。虽说有点小波折,可幸福的时光总是多的。
如果可以,袁锦悦真想时光停留,亲人、朋友们永远在一起。
可惜,天不随人愿。
在得知袁锦悦考上中学的消息后,李桂兰在一个凉爽的夏日午睡时闭上眼,再也没有睁开。平静的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
文建军开始还想偷偷办丧事,把老妈拉到文家的祖坟地埋了。结果在动土挖坑的时候,惊动了文家的亲戚,接着是镇里派出所、妇联的人都知道了。
派出所上门调查死因,妇联的人联系了文莉君。
文莉君在单位接到电话,声音都颤抖了:“我妈,她去了?我上周才去看过她的!她是出什么意外了吗?”
妇联的同志连忙解释,经过派出所法医检测,排除刑事案件,老人确实是心脏衰竭死的。
于哲刚放暑假,听到消息赶到蜀绣厂把文莉君接回家:“我们赶快去给老人料理后事,你看看除了钱,还需要我准备什么。”
文莉君茫然地摇头,脑子里没有完全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信息,她坐在沙发上反复念叨:“我妈不老啊,怎么就走了呢?”
袁锦悦听到消息光着脚从房间跑出来:“外婆去世了?”
于哲点点头,袁锦悦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跑回房间,从桌板下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妈,您先看看这个。”
文莉君不明所以地从信封里抽出三张纸,遗嘱、房产证、国土证。落款写着李桂兰歪歪扭扭的名字,盖着红手印。“这是……”
看完这几张纸,这回不仅文莉君惊了,连于哲都惊了:“这是哪里来的?”
“我外婆过年的时候带来的!她不让我提前告诉你。”袁锦悦盯着母亲。“妈妈,这是外婆早就想好给您的东西,时她给您的补偿,是她的心愿,请您务必接受。”
黑色的字迹和红手印异常刺目,文莉君的眼睛酸涩了。母亲李桂兰,用最后的一切,弥补了她的女儿们。“我知道了!”
赶快安排了手里的工作,文莉君带着于哲、袁锦悦去奔丧。于绍言很有家里长男的自觉,也跟着去葬礼帮忙。
这半年来,文建军两口子夹着尾巴做人,天天伺候老人吃喝拉撒,不能打不能骂,憋屈得不行。
好不容易盼着老娘嗝屁,文建军只想早点草草埋了,把家里的财产找出来转移。只可惜,还没把坑挖好,就被文家老宅的人发现了,只有老老实实打开家门迎接派出所调查。
派出所查验老人是自然死亡,开具了证明。文建军又被镇上的文家人盯着摆灵堂,接受亲戚朋友的吊唁。
亲戚邻居们来来往往,文建军装不出悲伤。他和王翠果低着头站在灵堂一侧,装作沉痛的样子,实际上盘算着房子、国土、自留地这些东西的证明文件到底被老娘藏在哪里。
文莉君一行人远远就看见门口胡乱摆放了两个廉价的白色花圈,院子里乱糟糟地摆放着折叠桌、塑料凳,来吊唁的人随处坐着吃瓜子、打麻将,扔了一地瓜子皮。
虽说巴蜀人有打麻将打丧火的传统,也不至于这么脏乱差,打麻将也是守夜人消磨时间用的,不是大白天就开始玩的。文莉君脸色顿时就不好了。
文建军见文莉君带着于哲沉稳走来,脸色也不好。他把老娘的房间翻了个遍,什么都没找到。心里揣度着,难道老娘在临死前给了文莉君?
不可能啊,老娘今年只有过年的时候去了一趟文莉君的新家。她回来后一直没出过院子的大门,难道在哪个时候?
王翠果看向他,两人仿佛想到一块儿去了。
“三妹来了呀!”文建军假意擦擦眼角,装出悲痛的神色。“哎,爹走了,妈也走了,以后这个世界上就只剩下我们兄妹俩了。我们只有相依为命。你有困难找我,我有困难找你。你别嫌哥哥啰唆啊,你还有两个侄儿侄女没成年呢!还需要你帮衬帮衬。”
这番话恶心至极,袁锦悦忍不住露出嫌弃的表情,转过脸去。于绍言看见了,拉着她往外走:“别看,外面清静一点儿。”
文帅见于绍言来了,给他搬来两个板凳,让他和袁锦悦坐在院子里。
文美丽本就躲在房间里,搭眼瞅见袁锦悦来了,更不愿意出去。这个暑假结束,袁锦悦也上初中了,而且是跳级考上的市内重点中学。而她和文帅,不过是在县上读普通初中而已。
王翠果一贯觉得丈夫没救了,但是儿女还不错。聪明、孝顺,可听说袁锦悦和于绍言双双上了重点中学后,她在家里憋不住怨气。说文帅白长个大个子,一点儿不长心眼儿;说文美丽只知道打扮、好吃懒做,也不知道努力。都是文建军遗传不好!
文美丽冤枉极了,她哪有打扮什么,明明袁锦悦穿着白色的素裙,还在头上别了一个黑色的蝴蝶。于绍言这个小帅哥坐在她旁边,一脸亲热地说着安慰话,她还是那么傲慢没一点反应。文帅这个傻的还要去凑热闹,生怕别人不知道这是他表妹。明明他的亲妹子在房间里,没人管!
啪的一声,文美丽关上了窗户,拉上了窗帘。这个家里的男人不像男人,女人不像女人,大人和孩子不知道自己的位置,待着好难受。
文建军还在逼逼叨,文莉君没有理睬他,和于哲向着母亲的棺材磕头、点香,穿上了孝衣,系上了麻绳。灵堂内断断续续的话语,传到袁锦悦耳朵里。
“最近团结镇来往客商少了,我家的杂货铺生意也受影响。不是故意不办丧事的,这不是没钱嘛,只够买一口棺材。还好妈可怜我,走的时候很安详,要不再去一趟医院。我家就只能变卖家产了。就算这样,这些桌椅板凳也是我厚着脸皮借的,厨房的米面菜也是我去赊的。”
“那你这灵堂花圈、香蜡纸钱、茶叶开水也是赊账来的?”文莉君站在文建军旁边,接待上门的客人。
“嗯,这些没赊,亲戚朋友送的。”
文莉君没想到,办个丧事,文建军居然一分钱都不愿意出。“二哥,你现在家里困难成这样?”
“是啊!”王翠果赶快接话。“我们店铺生意不好,好多货物都挤压一年多了。日用品还好办,食品过期吃不完,扔了不少。我想着小姑和我家建军是一母同胞,总不会看着兄弟日子不好过,就撒手不管的。所以这葬礼我们就大胆赊账了。”
“对对对,妹妹,你可要帮帮哥哥,可不能不管哥哥啊!”文建军拿出当年糊弄老娘的手段,还想对着亲妹子撒娇。
主意打到自己亲妈头上去了,袁锦悦很想给这两口子几记耳光,教他们重新做人。
根本不是因为团结镇客商减少导致的杂货铺生意差,明明就是去年文建军把亲生老娘赶出家门的事情,让全镇的人都远离他们家。如果不是李桂兰为人有口碑,连这次葬礼,文建军都赊不到任何东西。
袁锦悦刚站起来,就被于绍言拉住了:“丫丫,别急,还有我爸呢!”
果然,王翠果说话,于哲也开始搭腔:“二哥二嫂,给妈办丧事本不该由我这个外来的女婿插嘴。你们说家里困难,丧事的费用想让文莉君全出,那文家的财产是不是也该由文莉君继承呢?”
这话可捅到文建军的痛处了。
“妈没有收入,生前都是我家养着的。按照我们农村的规矩,谁伺候老人养老送终,谁继承家产。所以她死后,家里的房产、院子、铺面也理当由我继承。她没有存款,所以没钱给我们兄妹分享。”文建军无赖着,观察着文莉君的表情。
“你的意思是,我尽义务,你享权力,是吗?”文莉君看向他,心中忍不住怒火。
“那不至于!”文建军厚着脸皮。“这丧葬费你出一半,家里的自留地给你一块。以后没事儿,欢迎你回来种种地,陶冶情操,还能吃点儿自家的新鲜瓜果蔬菜嘛!”
人能无耻到什么程度呢?为了自己的利益,是没有下限的。文建军算准了文莉君根本不可能回来耕种荒着的两块地,拿来许愿一点儿不心疼。
“看,哥哥对你好吧!不会亏待你吧。”文建军还在扬扬得意。
文莉君的眼睛盈满了泪水,亲娘还在棺材中躺着,亲哥哥已经开始算计亲妹妹了。在利益面前,血缘不过是一个笑话。她本来不想把遗嘱的事儿捅出来,可现在不行了。
袁锦悦冲进灵堂,拉着母亲的手:“妈妈,我们先把外婆的后事办了,明天安葬后再和他们计较。”
第146章
文建军是个畜生, 文莉君不是,她反手擦掉眼泪:“好!既然哥没钱,那我来。家里的事情和东西也由我安排, 房子里有些多余的东西可以抵押出去。总之,别人家白事有的,我们家也要有。”
于哲看向电视机:“这电视没人看可以卖了!”
文家两口子正准备高兴, 突然听到后半句心凉了半截。“三妹啊!可不兴卖电视啊,卖出去不值价, 买回来可就不止这点钱了。算哥嫂求你的, 您先垫垫?我们的份额,我们以后还。”
“借钱好办, 那就麻烦哥嫂签个字了!”于哲早就预测到这番场景, 摸出纸张,刷刷写了借条。“金额填多少,两百?五百?一千……”
“不不不,两百就好, 两百!”文建军慌忙写下一个数字。他没想到, 这于哲一板一眼的,还要立字据, 盖手印。书包里居然随时揣着这些东西, 就像写过字据一样。
(上一个写过字据的林暮雨同志, 在大洋彼岸抖了抖。按照协议, 她每个月还要给儿子写信表达母子深情呢!)
王翠果眼瞅着于哲和文莉君配合默契,再对比文建军, 深深叹息。她怎么就遇不到好男人呢?
挣不了钱,连老娘这点儿家产都弄不到手。如果有后悔药可以吃,王翠果绝对不会贪图文建军的外表和家里姐妹的支持。她会找一个勤快的男人, 穷点儿都不怕,只要夫妻共同努力,白手也能起家。
可世界上没有后悔药,王翠果心冷了。
有了文莉君和于哲的加入,葬礼终于井井有条起来。
文建军被安排在灵前接待亲属,王翠果进了厨房,于哲负责收取礼物和书写挽联。于绍言带着文帅把院子内外整理了一遍,给客人们端茶送水。
袁锦悦到文美丽的房前,把门拍得咚咚响:“表姐,起来了!再睡下去,分不了遗产了。”
“谁想分遗产!”文美丽气鼓鼓地爬起来。
“既然你不在乎,那就不用来了!”袁锦悦笑着说。“街坊邻居都看着呢,文家这几个子孙真是团结镇的笑料。等我和我妈走了,看看你在学校有没有人说闲话。”
除了容貌,文美丽最好面子,现在只有灰溜溜爬起来。“说那么多废话,你们要我做什么。”
袁锦悦抄着手:“去厨房劈柴烧水做饭,客人多着呢!你妈一个人忙不过来。别一天天当吸血鬼、蛀虫。”
文美丽嘟囔着走进厨房,王翠果忙乱中也没好脾气。“快来帮忙,熬过明天就好了。忍他们母女最后一次,拿到家产,我们两家再也不会往来。”
“袁锦悦每次看到我,都说我们是吸血鬼。既然文莉君她们来了,这次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文美丽把院子里的柴火带进屋。“妈,你想过没有,这个家全是你在支撑。外婆走了,我爸啃不了老的,一定回来啃你,啃我们兄妹。”
怎么办?离开吗?王翠果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她不是没回过娘家,没看过同学同乡的姐妹们嫁了好人家,过上了好日子。甚至,连离婚的文莉君工作、再婚都那么顺利。让她羡慕,让她嫉妒!
文美丽早就嫌弃家里穷了,她继续煽风点火:“如果这次拿不到房子铺面,我们离开我爸,离开这个家!”
王翠果低着头添柴,没说话。
……
袁锦悦摸了摸书包里的信封,里面装着遗嘱和房产证。明天大戏开场,妈妈再也不用和文建军这家人当亲戚了。
夜半时分,客人们走了,把明天一早出殡和入土的事情安排妥当,灵堂的灯火暗下来。
院子里静悄悄的,文建军早就借口累坏了,带上老婆孩子关上房门睡了。
于哲从厨房端来一碗热腾腾的奶汤面条:“来,吃一点儿,明天还有一场仪式。”
文莉君把白天收支的账目核对了,关上笔记本:“我没办过农村葬礼,不知道这些项目合不合规矩,会不会委屈了妈。”
“你一心一意办事,妈一定不会怪你的。真孝顺是在老人生前对他好,死了把仪式办得再漂亮,不过是给外人看的。”于哲把面条筷子放在院子里的桌上,拉着她来吃,还给她扇着扇子。
于绍言和袁锦悦围在桌边,放上了一些咸菜和几块板鸭。这板鸭还是端午节的时候,文莉君来看望李桂兰时送的。
虽说文莉君早就做好了母亲离开的准备,可在端着热碗看向摆放着棺材的灵堂时,还是忍不住酸楚。生与死、热与冷、阴与阳,就在这方小院划分开来了。
于哲什么都没说,只是用手轻拍了她的手背。
90年代的葬礼比70年代复杂了很多,又比解放前简化了很多。城里人会去琉璃场火葬场火化,乡下没有火葬场还是以土葬居多。亲人们遵循传统穿上了白衣,系上了麻绳,随同棺材一同前行。
天刚麻麻亮,文家的孙子文帅抱着遗像,文美丽在旁边抛洒着纸花,带着一行人出发了。
文建军混在抬棺队伍里,出工不出力。文莉君和于哲、王翠果站在棺材后,袁锦悦、于绍言站在更后面的地方。真心的人流着伤心的泪,不真心的人只能假意号啕。
一些沾亲带故的文家人,不远不近跟着队伍,沉默地前行。
镇外的大树下,杨心穿着素衣带着儿媳妇白凤林,等待出殡的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