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暮雨抹了一把眼泪:“对不起儿子,是妈妈无能。我以前总想着靠别人,生活能轻松点儿,结果好高骛远,找了个最靠不住的。我的店铺生意越来越好,将来不靠他也能生活的时候,我就和他离婚。我要重新选个好人,重新组建个好家庭,给你找个好爸爸。”
离婚再婚在M国不是什么稀罕事,于绍言没理由反对:“您这次好好选吧!选个真正对你好的,不用顾虑我了。”
反正于哲那边,林暮雨是再没机会了。
文莉君是难得的好女人,于哲敬爱她,信赖她。她是好母亲,比林暮雨更细心地照顾着于绍言。就算他远走国外,她这一年不知道给他寄来了多少家乡的零食,手做的衣物。
于绍言想清楚了,就算文锦悦不会喜欢他,不会选择他,他也愿意以家人的身份和她,和她们母女相伴一生。
现在他十分后悔,当初的他为什么就管不住自己的嘴,说出了心理话呢?
一个什么成就都没有的人,在这么复杂的家庭关系下,他急着去表白。只会让父亲觉得他荒唐无耻,让文锦悦觉得冲动幼稚。
幸好,家人是宽容的。家里有人牵挂,他的心中勇气多了几分。他要和文锦悦一块儿打拼,在巅峰相见。到时候,他要堂堂正正表白。
于绍言拉着行李箱离开了罗家,走进大学校园。
第177章
下岗工用蜀绣献礼的新闻经过市电视台、省电视台的层层上报, 终于亮相于一个月后的央视新闻。
镜头扫过莉锦蜀绣坊中央的大绣绷,《九寨大熊猫》的全貌在屏幕上徐徐展开。瀑布湖泊、竹林叠翠间,五小一大六只熊猫或啃竹或嬉戏, 丝线的光泽在镜头下化为流水、化为猫眼,宛如浮在空中的真实场景。
主播沉稳的声音响起:“蜀绣厂下岗绣工文莉君带领同伴们,预计耗时六个月, 以千年蜀绣工艺创作《九寨大熊猫》,献礼澳门回归, 用指尖匠心诉说家国团圆……”
文莉君的脸出现在屏幕前:“澳门回归是家国团圆的大喜事, 我们这些绣工没别的本事,只会拿针绣花。”
她转头看向大绣绷上的九寨沟风光, 眼底闪着光, “大家请看这九寨的山水、巴蜀的熊猫,这些都是咱们中国的好景致。我们用蜀绣千针万线一一绣出来,既带着巴蜀大地的灵气,又藏着我们手艺人的心意。我们想通过这幅作品告诉大家, 不管过多少年, 咱们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还在,我们的根连在一起, 祖国各地同胞一家亲……”
镜头一转, 画面中出现了绣工们骄傲的脸, 主播的声音响起:“虽说蜀绣厂在两年前改制关闭, 但蜀绣仍然在民间广为流传。蓉城除了莉锦蜀绣坊、欣欣向荣绣坊等,团结镇上还有一整条蜀绣街, 这里的蜀绣从业者仍然有一两百人。他们坚守着最古老的工艺,最朴实的匠心。相信在他们的努力下,咱们的民族工艺会绽放出未来之花。”
画面从小绣坊, 到了更大的绣庄、店铺,扫过这条团结镇的老街,一排排老房子……
消息像长了翅膀,瞬间传遍全国。惠州大排档餐厅的屏幕前,有一个女人放下了手中的抹布,捂住了自己颤抖的嘴唇。
后面几天遇到五一节,蓉城送仙桥的莉锦蜀绣坊被挤得水泄不通,各地订单如雪片般飞来,连海外华人都纷纷致电咨询。
文莉君应接不暇,只好把售货柜台放在店外,关了玻璃门躲在店里面刺绣。来访的群众隔着玻璃参观,就像当年蜀绣厂一样。
自从文莉君献礼的事儿上了省台,拉动了整个蓉城和团结镇的蜀绣生意。杨心高兴得不得了,派了接班人白凤林来帮忙。
文锦悦和白凤林此刻正守着店门,给来宾介绍绣品、介绍蜀绣文化,登记大绣品订单。
人群来了散,散了又来,好不容易等到傍晚,送仙桥关门了,人才少了些。
文莉君和文锦悦让大家下班了,母女俩带着疲惫且愉悦的心情收拾着桌上的货品和订单条,说着快乐的话。
“是莉锦蜀绣坊吗?文莉君在吗?”店外伫立着一个年近五十的女人,花白的短发、消瘦的身材、80年代的旧衣服,脸上全是沧桑和皱纹。疲惫的眼睛里充满红血丝,双眼皮都变成了五六层。
可就算这样,她看起来仍然温和,让人熟悉。
文锦悦停下扫帚看向她:“这位阿姨,我家绣坊关门了,明天再来吧。”
“你的眼睛看着让人熟悉,是莉君的女儿吗?”女人走向前,看向文锦悦和文莉君如出一辙的双眼皮大眼睛,只是目光不一样,更坚定更沉稳。
“您是妈妈的老乡吗?”文锦悦看她不像是蜀绣厂的人,可也不像坏人,她喊着店里面收拾丝线的母亲。“妈,有位老乡阿姨找你。”
文莉君放下手中的活计走出来,也不太认识来人:“这位同志,您是……”
“三妹!”女人一见到文莉君,眼睛中立刻蓄满了泪水。“是我,我是文兰君!”
文莉君看清来人的模样,后退一步。是文兰君!是那个当年母亲李桂兰为了给文建军凑读书钱卖掉的大姐!是她托人在湖北百般打听没有下落的文家长女。
“大,大姐?你是文兰君?” 文莉君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哽咽,两姐妹居然就这么重逢了。
两姐妹四目相对,所有的埋怨、思念、委屈瞬间涌上文兰君心头。她的日子不好过,同样身为女儿的文莉君应该也不容易。
两个文家女儿不约而同地扑向对方,紧紧抱在一起失声痛哭。
“三妹,没想到啊,我们还有见面的一天,我以为你和我一样,被卖掉,活得凄惨……” 文兰君轻抚文莉君的后背,泪水浸透了她的衣襟,“这些年我天天想你,想妈,可我回不来。我被关在夫家二十年,生了三个孩子,才给了我自由。”
“可你婚后不是说日子不错吗?”文莉君看过这封信。
“都是假的,我恨李桂兰,所以只说好事儿,从不说坏事儿。更何况,我寄出去的信,我婆婆全都要检查。”文兰君擦擦眼泪放开文莉君。
“可我不信命,一直咬牙坚持着,直到大儿子读高中,我终于从村子里逃了出来。我不敢回家,一路南下去了好多地方,最后在惠州落脚,在大排档打工……我在新闻里看见你,我就知道,你是我妹妹。你和小时候一模一样,甚至更漂亮了。”
文莉君仔细看她的面容,抚摸她瘦弱的肩膀:“大姐,都过去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现在创业正需要人,你也别回惠州了,就在这里吧。我能养着你。”
“养我做什么?”文兰君破涕为笑。“我有手有脚,从小就是要强的能干人。我妈身体怎么样,还是偏心文建军这个龟儿子吗?”
“我外婆早就被文建军气死了!”文锦悦气不打一处来。
“我妈她,死了?”文兰君突然爆发出一阵笑声,然后又泪如雨下。“活该啊,真是报应啊!偏心的好儿子,成了白眼狼。”
“妈在临死前早就悔改了!”文莉君赶快把李桂兰后来的变化告诉了文兰君。“我妈把团结镇房子和自留地留给了我们两姐妹,我在城里有地方住,这房子留给你吧!”
文兰君握着文莉君的手:“我不是文建军,不干独占家产的事儿。你忙完了陪我回去一趟就行了,我想看看家,看看她……”
“嗯!”文莉君把文兰君带回家暂住了两天,于哲借了一辆车送两姐妹回了团结镇。
文家的墓地藏在镇外的半山腰,杂草齐生,风一吹便簌簌作响。
文兰君提着黄色的纸钱,还有一束素白的野菊,踩着碎石路慢慢往上走。墓碑上 “李桂兰之墓” 五个字已有些斑驳,照片里的母亲低眉顺眼,是她记忆里最深刻的懦弱模样。
她蹲下身,用袖子细细擦拭墓碑上的尘土,指尖触到冰冷的石头,眼泪先掉了下来。“妈,我是文兰君,我回来了。”
一声轻唤,带着压抑多年的哽咽,“我终于回家了,见到三妹了,她过得很好,把蜀绣做得风生水起,还上了央视新闻。她让我帮她,一块儿做事业,一块儿发财。我们将来会过得很好很好。”
文莉君帮忙点上火,把黄色的纸钱一一点燃。风吹起,灰白色的烟灰打着卷飞上天空。
“可我还是恨你!”文兰君的泪水划过脸庞。“你把我卖掉,我的青春就这么没了。湖北的农村比团结镇还落后,我逃跑了三次,每次被抓回去都打得半死。那些日子,我天天恨你,恨你怎么能那么狠心,把我推进火坑。”
文莉君低下头,也落下泪来,她也曾经被卖到袁家,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我恨了你好多年,就算逃到惠州打工,也想着有一天要回来骂你。可没想到,你自己醒悟了,后悔了,变好了。我没看到,却住上了你留给我的房子。”文兰君的嘴角又带着笑意。
“妈,我恨你,也想你了……如果你早点明白过来,有多好,我和妹妹都不用受这么多苦了……”
烧纸钱的火熊熊,照亮了文莉君的脸,她擦干眼泪:“哎,大姐,怪妈也没用。她就这文化水平,就这能力。还是丫丫说得对,不管在何时何地,我们要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靠任何人都是没用的。”
“对!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咱们巴蜀女儿不受鸟气。”文兰君笑了起来,依稀有了年轻时的模样。
文家闲置了七年的小院儿又打开了,桂花树叶子正绿。姐妹俩商量着,现在订单多了,每次外包出去都不能完全保证质量,还被要高价,不如自己扩大规模。
文兰君住了李桂兰的老屋,改造了当初文建军一家的房子,做了车间厂房。文莉君选了两个蜀绣厂退休的老绣工,带上几个徒弟,在文家小院安顿下来。日常由文兰君帮忙监督照顾,并来回接订单发货。
文锦悦很为母亲的这一系列安排感到骄傲,这是一个逐渐成熟的企业家所做的正确判断。
不出一个月,莉锦蜀绣坊文家姐妹名声就在团结镇传开了。文建军素常躲在铺子里,靠卖点小零食为生。现在两姐妹联手发财,他觉得特别不公平。
她们能那么幸运创业,必定是因为拿到了本来属于他的房产。文家的房子改成刺绣车间,本来是他的主意。
端午节,刚忙活完一批绣品初加工,文兰君正在把整理好的绣片打包,准备送往送仙桥的主店,忙得汗流浃背。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拖沓的脚步声,文建军揣着手,嬉皮笑脸地晃了进来。“大姐,可算找着你了!我是建军啊,你唯一的亲弟弟。”
他凑到文兰君面前,眼神直溜溜地扫过院子里整齐的绣架和堆成摞的打包箱,“这阵子你和三妹的名声传遍镇子了,连省台、央视都上了好几次,你们真是挣大钱了啊!”
文兰君看到他,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眼神冷得像冰:“你来做什么?”
“哎,大姐,你说我来做什么。咱是一家人啊!都是姓文的,同一个妈,同一个爸。” 文建军搓着手,厚着脸皮往屋里凑,也不管来往的绣工看着他鄙夷的眼神。
全团结镇的人都知道,文家两姐妹心善能力强,文家唯一的儿子是个人渣。
文建军厚着脸皮:“姐,以前是我不懂事,让你们受委屈了。现在你们姐妹俩发达了,总不能不管亲弟弟吧!当初也不是我把你们卖了的,那是我妈干的,和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您行行好,我家的小商店拼不过镇上新开的大超市,你让我在厂里搭把手,跟着你们一块儿发财,以后我肯定好好干活,绝不偷懒!”
“你也配和我提一家人?” 文兰君猛地后退一步,声音陡然拔高,“把姐妹卖了,亲妈气死了,你是我们哪门子兄弟?我们在夫家苦苦挣扎没见你搭把手,现在我们挣钱了,你想要来分一杯羹。想都别想,给老娘滚!”
文建军还想凑过来,文兰君一个大嘴巴子就呼了过去。打得文建军踉跄了两步。
文兰君自小就是好强的,回到团结镇吃好喝好,自然手上有劲儿。文建军整日抽烟喝酒,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周围的工人都围了过来,手里抄着家伙,一看就是要帮忙打架的。
寡不敌众,文建军看着众人凶狠的目光,又摸了摸火辣辣的脸颊,知道再赖下去也讨不到好。他恶狠狠地瞪了文兰君一眼:“好,你们狠!我走!但你们也别得意太早!”
说罢,他灰溜溜地转身,骂骂咧咧地走出了院子。
文兰君捂着胸口,胸口还在起伏。工人们连忙上前劝说:“文姐,别跟这种人置气,不值得。”
“哼,他让我不愉快,我也不会让他开心,以后再也别让我看见他,我见一回打他一回。”文兰君下定主意,要收拾文建军,给自己、给妹妹出气。
可还没等她出手,团结镇上和莉锦蜀绣坊做生意的人出手了,他们不卖东西给文建军,也不买文建军铺子上的东西。好事者趁着醉酒,还在店铺门口撒尿。没过多久,文建军就支撑不住了,镇上传来他低价变卖商铺的消息。
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儿,有人说他去了外地打工,也有人说他去赌了、死了。总之,这个人彻底消失了。
文兰君把消息告诉了文莉君。
她手下的母子熊猫已经刺绣完大半,有些家人要回归,有些家人要离开,聚聚散散都是人的选择。
“大姐,从今往后我们两姐妹安安心心做蜀绣,过自己的好日子。”
“嗯!”文兰君露出和文莉君一般无二的笑容。豁达的,温柔的,坚定的,历经千帆的。
四十岁怎样,五十岁又怎样?
只要心有希望,姐妹俩的生活随时可以重新开始。
第178章
正如文锦悦预料的一样, 通过下岗职工蜀绣献礼这个话题,带动了多家媒体广泛宣传和政府部门的积极参与。莉锦蜀绣坊的生意蹭蹭上涨,一直持续到年中。
直到九月, 来参观访问的客人才少了。
文莉君自此感受到了蜀绣不是没人喜欢,是宣传和经营方式要发生改变才行。以前在蜀绣厂等着客户上门,现在要让客户先入为主, 知道蜀绣的绝妙,才有机会让他们上门。
同时, 文莉君积极以客户的爱好做产品优化调整。根据这一年的订单情况来看, 定做刺绣的比直接买产品的多了不少。原来厂里畅销的产品,现在不一定受人欢迎了。甚至不少客人拿来家人、宠物的照片, 让绣坊给做出写真刺绣的效果。
几次改革和灵活调整下来, 蜀绣坊赚钱了。
第一年的绣坊虽然没有亏损,但文莉君自己贴了不少钱进去。这一次不一样了,半年来的绣坊收入已经超过十万。参与绣坊的每个人都很高兴,韦青拿到了设计费, 刘卉、张娟拿到的钱多了, 活儿没增加。郑招娣等熟练绣工,再也不嫌弃工资低了。
就算这样, 文锦悦仍然有危机意识。这波回归热度过去, 蜀绣坊生意就会一落千丈, 文锦悦盘算着明年给蜀绣坊招揽新的客人。
“妈妈, 年底的送礼活动,我们一块儿去吧。我想在这次的活动展厅中申请一个展位, 招揽一点东南亚的客人。他们钱多!”
“这事儿你看着办吧!绣坊的事儿你可以参与规划。”文莉君充分相信女儿的商业能力,她把去澳门招商的事儿交给女儿,专心带着刺绣小组把九寨熊猫刺绣收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