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五年前的杂志早已绝版,在旧货市场上找一本一模一样的书付出的时间和金钱成本,估计和十块钱押金差不多。小姑娘失望地放下脚后跟,仰望着母亲,我尽力了。
文莉君无奈对管理员说:“那能不能缓两天?我过两周发工资,我的身份证还在您这里,一定会来赎的。”
管理员收走了破书:“那行吧!”
“阿姨等一等!”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伸出手压着书。“我家有一本一模一样的,可以送给小妹妹。对不对,爸爸!”
文莉君回过头,一个身着西服外套戴金丝眼镜的儒雅男人抱着几本书站在旁边。他微笑着对母女俩说:“我家前段时间正好清理了一些旧书旧杂志出来。”
“真的吗?”小姑娘脸上笑开了花,这下不用扣十块钱了。
“当然是真的,我看过这本书的封面,一模一样的花纹。”小男孩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长得还挺可爱。
“那我付钱买吧!”文莉君翻开自己的包,拼拼凑凑,有个几毛。
“不用了!”父亲的声音很温和。“本来想卖废品的,既然你们正好需要,就送给你们,不值几个钱。”
“对,我们要学习雷锋叔叔,做好事不能要回报。”儿子为做了好事感到开心。
既然不要钱,好话总要多说两句。袁锦悦露出可爱纯真的笑容,彩虹屁一个接一个吹着:“哥哥,你真好!哥哥,你是活雷锋。哥哥,你以后肯定要考大学发大财的。”
在一声声吹捧中,男孩快飘起来了,他拉住袁锦悦的手:“妹妹,走,现在就跟我回家去拿!”
小姑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拽着跑了。
文莉君跟在后面:“哎?慢点儿,小心摔跤了。你们去哪儿?”
“同志,没事儿的,我儿子知道分寸。他俩最多跑到汽车站,就会停下来等我的。”男人摸出工作证给文莉君看。“我是巴蜀省大学的老师,我姓于,麻烦你们跟我到学校去一趟,我把杂志找出来。”
“于老师,那就太谢谢您了。”文莉君加快脚步跟上于老师,图书馆外的汽车站,果然站着两个小小的身影。小男孩正在吹牛,小姑娘做出很崇拜的样子。
“妈妈,哥哥说他家里有好多书。”袁锦悦抱着母亲的胳膊撒娇。“我也想买书。”
“不用买,我借给你!”小男孩已经在彩虹屁中迷失自我,现在大方得很。
文莉君没有搭腔,萍水相逢而已,能得到一本书已经很好了。没必要得寸进尺。这位姓于的大学老师,不是自己这种绣花女工能交流的朋友。
学校在西一环路边上,坐车半小时,母女俩跟着父子俩,进了省大的门。
小男孩骄傲地在前面介绍,这是教学楼、行政楼、宿舍楼,这是民国建的、这是老外建的,这是新中国建的。父亲骄傲地站在他身边,并不干涉。
秋日阳光正好,穿过一片金黄的银杏树叶,落在地上,和翩飞的小扇子一起舞蹈。地面上落叶踩起来的沙沙声很悦耳。
走到教师宿舍楼下,母女俩没有上门打扰,等着父子把书送下来。
母女俩轻柔地交流:“丫丫,这就是省大,以后你能考上这个大学,妈妈就功德圆满啦。现在你好好看看。”
袁锦悦确实好好看了,上一世她南下勤工俭学,基本上没有正儿八经在大学的校园里读过书。虽然这辈子她对读书不感兴趣,但如果能来这里镀镀金,填补一下上一世的空白也不错。
不多一会儿,小男孩扛着一捆书下楼来了:“小妹妹,这是你要的《大众医学》,这是其他杂志。我爸爸说你们想要,都可以拿走。”
袁锦悦看了一下,除了医学杂志,还有文学类、美术类、家居类、儿童类的各种杂志,每个都有十来本。她马上拽着文莉君:“我可以都要吗?”
“可以吗?”文莉君望着男孩身后的于老师。
“我不知道小姑娘喜欢什么,各挑了几本。”于老师还笑着对文莉君说:“新书新杂志很贵,但是旧书就便宜。送仙桥附近有几个旧书摊子,以后你们可以去那边淘。几分钱可以找到很好的书,几毛钱可以买一大堆。”
知道母女俩不愿意麻烦别人,于老师就提供一个合适的方案。袁锦悦叹气,和情商高的人说话,简单多了。
“谢谢于老师,那我们告辞了!”文莉君提着书准备离开。
于老师想了下补充道:“我们刚才从南门进来的,北门好像有个汽车站更近一点。可以去学校北门坐车转车,少走几步。”
来的时候儿子想要向小姑娘显摆大学,从南门进一路参观。现在母女俩提着很重的书,还是少走路比较好。
“那就谢谢您了。”母女俩转身向北。
小男孩跳了出来:“爸爸,我认识路,我去送妹妹。”
父亲笑着答应了。
“出北门能看见我的学校,我的学校是蓉城最好最漂亮的学校!”小男孩指着远处一片红色房顶。
一组苏联式红墙建筑错落有致,宽阔的操场上国旗迎风飘扬。袁锦悦没觉得有什么特别:“哥哥,你怎么知道这里是蓉城最好的小学。”
“我们校长说的啊,我们省大附小是全省最好的小学,需要考试交钱才能读的,所以你们这些免费就读的娃,还不知道努力?会被其他学生比下去的。”小男孩惟妙惟肖地模仿着秃头校长的发言。
文莉君明显很动心,省大附小离缫丝厂很远,但是离蜀绣厂不过两站路。如果女儿能在这里读书,她上下班接送孩子很方便。“小伙子,你知道你们学校考上了要交多少钱吗?”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小男孩指着车站说:“到了,阿姨再见,妹妹再见!”
母女俩正准备和他告别,公交车上下来一个穿着时髦的女人,红色的短大衣,波浪卷的头发,她伸出手捏住男孩的耳朵:“你怎么在这儿淘气,你爸呢?不是跟他学习吗?”
“哎哟哟!”男孩捂着耳朵叫起来。“妈妈,我才从图书馆回来,这位阿姨借的杂志被弄坏了,图书管理员让她赔钱呢!我家正好有一本一样的杂志,是82年的,我爸说不要了,让我送给她们。”
时髦女人打量了母女俩一眼,两人穿着灰扑扑的薄棉袄,头发简单束在脑后,用一根皮筋扎着,一看就是穷人的模样。
文莉君向前一步,准备解释。
“逮着个鸡鸭就要献爱心,有这个闲工夫怎么不想想多挣点儿钱。花那么多钱,买了些破书,说扔了就扔了。”女人翻了个白眼拒绝和文莉君交流,揪着儿子的耳朵拖着就走。“快跟我回家去。少跟骗子说话。”
“哎哟,妈妈轻点儿,人家不是骗子。阿姨在问我省大附小的事儿呢!”儿子捂着耳朵叫唤。
“就这种人读得上附小?人家入学要考试的,建校费一年也是好几百。只有你们这种大学老师的孩子,才能读上。总有些农村人自不量力。”女人拖着儿子回大学宿舍去了。
袁锦悦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文莉君也遗憾地耸肩。本来还想说找机会送个谢礼什么的,全都省了。人家还嫌弃咱们是乡下人呢!
文莉君把省大附小放在了心里,只要我女儿能考上,我就要给她最好的学校。
离开大学后,两人再次前往图书馆,赶在下班前把杂志归还了。管理员说到做到,真的为她们申请到了减免政策,最后只是口头警告一次记录在档案,归还了身份证和押金。
袁锦悦灵机一动:“妈妈,这身份证你就不要还了。”
第26章
家里除了钱, 证件也是归田秀芬保管的。
文莉君不明白:“为什么?”
“我听杨婆婆店里的人说,有身份证可以去住旅店、买车票、开银行账户,还能做很多事。出门在外, 有身份证会方便很多。”女儿一点点引导着母亲,让她学着掌握自己的命运。
文莉君果然把身份证收好了:“丫丫说得对。以后在家里不开心,我们就去住旅馆, 去旅行,不看你二舅妈的脸色。”
两人回到家, 文莉君没提身份证的事儿, 田秀芬也不敢问,她私下里嘟囔了两句就算了。
接下来的一个月, 袁家伙食改善了不少。虽然做不到顿顿有肉, 一周还是能打上一两次牙祭。
家里人和颜悦色,文莉君很感动。只要她在家就会帮着洗碗洗衣服,偶尔也会在袁鹏回家晚的时候挑几桶水。这幅抱鱼胖娃绣完后,她把换的20块钱利润交给了田秀芬, 作为袁鹏给文家买东西的费用。
看在文莉君一个月交了60块钱, 给了袁鹏10块的份上,家里风平浪静了很长时间。充分说明了经济基础决定政治地位, 家庭地位也是一样的。
袁锦悦绷着的神经, 逐渐放松了。她开始读书, 读各种各样的书, 丰富着自己的生活。
文莉君在蜀绣厂工作满两个月,产品完成率和数量让她成了新人员工里的佼佼者。虽说是日用品, 精致成都较低,但是文莉君一贯认真负责,把它当作精品来完成。其中她刺绣的鸢尾花丝巾, 色彩丰富、过渡自然、针脚细腻,很受外宾的喜欢。为蜀绣厂争取了不少新订单。
月底她被评为车间标兵,额外领到了10块钱奖励金。额外的奖金,被文莉君偷偷存下,她已经攒了五十多块钱了。
李华主任拿着文莉君打的申请宿舍报告亲自对她说:“厂里有一位老师傅,今年底退休。她有一套房子会退出来,只有一个房间带厨房和阳台在一楼,你还要吗?”
蜀绣厂大多数住房困难户已经解决了住房问题,现在想申请宿舍的大多看上的是面积较大的房子,小房子申请人并不多。
“要!”当然要,女儿已经告诉她了,城市人口增长快,将来单位不会再给分房了,现在有房子一定要争取。
“行,那我给领导们汇报。你保持标兵的记录,下个月优先考虑你。你也别嫌小,将来你工龄长了,还能换大房子嘛。”李华主任做好了记录。
文莉君回家把好消息告诉了女儿,有些犹豫不决地问:“那我分房的事儿告诉你爹他们吗?”
“别!”女儿搂着母亲的脖子。“等我们拿到房子偷偷布置。”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给自己留条后路总是好的。
就这样,冬天来了,元旦节的时候,袁大山邀请亲家李桂兰一家到家里来团年。
袁大山的原话是,我家老大欺负媳妇,夫妻闹了矛盾。亲家母和大舅子没有到家里来闹事儿,收留了母女两人接近一个月,还帮着劝和成功。袁家人是实实在在地感谢文家。
文莉君听到这话感动极了,当场掏出十块钱邀请村里专门做红白席面的店家,送来了好几个硬菜。田秀芬添了瓜子花生、蔬菜和汤,美美置办了一桌席面。
聚餐当天中午,母亲习惯地忙上忙下,袁锦悦毫不客气地坐上席面猛吃,顺便看这群大人作秀说假话。
袁大山和田秀芬对李桂兰说着各种恭维话,三个老人看起来很和谐。曹云摸着尖尖的肚子,自吹自擂:“我娘家的人,宿舍的老人都看了,我这一胎肯定要生儿子。”
田秀芬故作惊喜:“真的吗?那我马上要当奶奶了,年后就生是吧!”
“对,医生说过了年就生。我妈让我回家去生呢,我才不去呢,我婆婆对我可好了。”曹云不想让娘家人帮忙,是因为她不想自己出钱。
最近她在很远的郊县找到了神医的诊所,重新开了转胎药吃,已经花掉不少钱了!既然是给他们袁家生儿子,生的时候就理应由袁家出钱出力。
“哎哟,我的儿啊!你就是我亲闺女,我一定好好疼你。”田秀芬只要有孙子,也很愿意贴一点儿钱,反正是文莉君挣的。
俩婆媳装模作样地亲热,文莉君没看见,袁锦悦装作没看见,她宁愿去看其他人表演。
王翠果一如既往地拉着苦瓜脸,就像谁都欠她钱似的。
文美丽和她越来越像了,吃一口啧啧几声,还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哎,我还以为要到城里吃席。结果是城乡结合部,还不如我们团结镇热闹便利呢!厕所都没有。”
文帅是个憨厚的:“我觉得味道挺好啊!和我们九大碗差不多。有肉有鱼还有菜。”
袁鹏带着袁鲲频频给文建军敬酒,文建军又频频回酒,三个人亲热得不像舅婿,像亲兄弟。吃完饭,三个男人还借口撒尿,一同去了村中公厕,一个多小时后才回来。
等回来的时候,三人好像更亲密,就差没有勾肩搭背了。袁锦悦心中一动,装作玩耍凑在旁边,模糊听到煤炭、发财几个字。
是了,袁鲲是煤炭厂的,袁鹏是锅炉房的,文建军是开杂货店的。以袁锦悦的商业敏锐性,很快发现他们三人可以组成一个利益链条。只是不知道他们只是单纯地批发煤炭到团结镇卖呢?还是准备打什么坏主意。
这场家宴结束后,袁家兄弟果然和文建军一块儿做起了煤炭生意。这年头城里煤炭不再是管控商品,私人可以参与挖掘和经营环节。袁鲲负责提供货源,文建军负责销售,袁鹏牵线搭桥抽个提成。
只是城里开始普及天然气、蜂窝煤,散煤只有往乡下销售。为此,文建军除了在团结镇挂牌售卖散煤,又找来了开大货车跑郊区运输的朋友颜永生。
颜永生是巴蜀难得一见的彪形大汉,凭借着凶狠的外形,敢把大货车开到最偏远的山沟沟去,等闲车匪路霸都不敢惹他,所以改革开放后挣了第一波钱。
他娶了媳妇生儿子后,就想要个闺女,结果超生罚款了两次,还是两个小子。所以,他听袁鹏说想要个儿子,没钱交罚款,老婆更不愿意生的时候,灵机一动。
几个人在桥头豆花饭庄聚餐,还点了回锅肉和小酒,边吃边吹牛。颜永生借着酒力说醉话:“鹏哥啊,既然你想要儿子,我想要闺女,大家撇脱点,我们可以换一换嘛。”
所有人停下筷子,盯着袁鹏。
袁鹏不过喝了一点酒,还没到醉的地步:“这年头大家都想要儿子,你怎么想要闺女,你要闺女干什么?”
虽然袁鹏不是合格的父亲,也不愿意女儿被拿去干什么违法乱纪的勾当,弄出人命来,他也别想有好日子过。
“嗨!我要闺女肯定是因为我和我老婆稀罕女儿啊,你放心,我们会好好待她的,就像亲闺女一样,比我亲闺女还亲。绝对好吃好喝好学校供着,不让她受一点委屈。
我三个儿子,老大十六岁了,明年初中毕业跟我跑运输,有他继承家业就够了。剩下两个儿子,老二六岁,老三比你闺女小两岁。你看看我拿老三和你换行不行?如果你想要年纪大点儿的,老二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