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你在幼儿园多待一会儿?我给老师说说,她把你交给看门的大爷就行。”最晚六点半来接孩子,幼儿园应该不会把孩子赶走吧。
“还是不了吧!我不走,老师就不能下班,门口的大爷也不能关门回家。”女儿扬起笑脸抱着母亲的胳膊。“妈妈放心去加班,今年下半年我就读小学了,是大孩子了,自己能回家的。好多同班同学都已经自己上下学了。”
“你们老师会同意吗?”文莉君简直不敢想象一群小萝卜头,鼻涕还挂在脸上呢,就不要家长接送了。
“会啊!大家都熟悉回家的路,老师们也在有意识地锻炼我们的独立能力。就让我自己试试吧。幼儿园到家里的路这么近,我认识的。我还可以早点放学去余老叔家看本书。”
这是袁锦悦目前最喜欢的娱乐项目,越读越觉得当初自己读书少知识面窄。刚工作的时候,走了很多弯路,吃了很多苦头。
另外,放学后还可以自由买点零食什么的?
袁锦悦最近迷上了供销社里的80年代小零食,什么老鼠屎、无花果干、话梅干、绿豆糕、薛涛干……天然无污染,比成年后吃过的所有东西都香。
“好,妈妈多发点零花钱给你看书买零食,弥补一下我们的乖丫丫。”有这么懂事的女儿,母亲还求什么呢?
三九四九,冻死猪狗。一年中蓉城最阴冷的日子来了。
早晨的太阳半天不起床,下午的日光很快就没了,青灰色的雾气沉在平原上、山林间、城市里,一片阴郁。
袁锦悦自己上幼儿园,自己放学回家,除了在幼儿园里还要装装小孩。其他时候,她能像大人一样自由自在,她开始逛自己的村子,甚至逛缫丝厂,还偷看过袁鹏工作的情况。
他的工作就是运煤、烧煤,偶尔也会□□部们叫去别的地方帮忙做些体力活。
她这个爹在家里是长子,是主子是大爷,在工厂是最低一级的体力工人、是牛马是孙子。这种表里不一的人,袁锦悦不屑一顾。
田秀芬对她一个人来回逐渐习以为常,偶尔回来晚了还会唠叨几句,就像正常的祖孙关系。
就在袁锦悦觉得自己已经摆脱上一世的困境,准备和母亲凑合着过日子的时候。突然发现家里有了些新的变化。
首先是自己有些东西莫名其妙不见了,东西也不值钱。就是梳子、发卡、旧了的衣服、玩具什么的。
再后来发现院子里有火烧过的纸屑,田秀芬打扫的残纸是黄色的,几个房间里都有一股奇怪的烧煳的怪味,卧室里的气味尤其浓重。
“奶奶,屋子里着火了吗?”袁锦悦赶快去查看文莉君的绣架,上面的凤凰图案完好无损,这是母亲在杨心的帮助下,接的高价私活,可以卖80块呢。
“没有着火,快过年了,给家里打扫干净了,熏一点草药,免得蚊虫藏在卡卡角角,来年出来叮人。”田秀芬这番解释也算合情合理。
袁锦悦小心地打量家里的陈设。蚊帐上神医送的纸三角早就被袁锦悦扔了,此刻挂上了一个木牌,上面画着暗红色的符号,闻起来还有些腥臭。
“哎,别动!”田秀芬一眼看见袁锦悦站在床上想要把这木牌拽下来。这可是她花钱请的神符。“这是神婆给我驱邪用的,来年保佑一大家子人平平安安。”
这年头科学普及率不够高,很多文化程度低下的老年人对大仙大师的能力深信不疑,建房、生娃、出门、过年过节、久病不愈都会请教他们。但这几天的事情也太怪异了。
晚饭时,袁锦悦有心提起自己的东西丢了,家里奶奶熏了香烧了纸。袁大山不以为然:“哦,快过年了,你奶奶给家里大扫除了,然后驱驱邪,祈个福。”
袁鹏赞同:“妈,你辛苦了,需不需要我帮忙。”
“啊!不需要,都是我应该做的。我们家的祭祖还没完成呢!”田秀芬并没有祈福后的愉悦,更多的是烦恼。廖神婆驱邪几天了,这小丫头一点伤害都没有,还差点发现他们的秘密。
袁锦悦发现这三人都不敢正眼看自己,一定是商量着做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
亲妈文莉君还在加班,晚上回到家倒头就睡,袁锦悦没忍心打扰她。
第二天幼儿园刚一打开大门,她就像小麻雀一样嘴里叽叽喳喳着,扑腾着飞出校门:“园长妈妈再见,白老师再见、同学们再见。”
还没等老师回话,她已经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袁锦悦决心一查究竟,田秀芬每次都是在她回家之前完成的。前几日她总是在外面闲逛到天黑才回家,这一次她准备看看家里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一路小跑回家,袁锦悦刚准备推开大门,突然站住了脚步。屋子里确实有动静,在门口都能听到一个女人的低吟声,院子里袅袅升起的黑色烟雾非比寻常。
她放弃了直接冲进房子的欲望,选择在墙外先进行偷看。文帅教她爬树的方法派上了用场,她借助石头书包,好不容易爬上侧墙外的一棵大树,攀附在树枝上向下望去。
小院中间的地上撒着黄色的符纸,白灰画满歪扭符咒。一个香案摆在母女卧室的窗外,桌上摆着蜡烛和香炉,香炉中冒着的黑烟散发出呛人的味道。
香炉前横着小小的稻草人。稻草人上穿着自己的衣服,怀里抱着自己的玩具,头上插着自己的梳子。
一个穿着花花绿绿,头上戴着羽毛、牙齿黢黑的女人正挥舞着一柄木剑边跳边唱。
袁锦悦也算是见过场面的人,立刻意识到这不是普通过年驱邪的法事,而是针对自己的一场巫咒。
这个黑牙齿的女人应该是母亲提到的廖神婆。这个人长期住在村子外面,少与人来往。日常说话做事神神道道,号称自己是个什么大仙娘娘,能看到鬼魂妖怪,能施法请来神仙帮忙。
袁大山和田秀芬远远站在廖神婆身后,并没有看见小姑娘。也没有看见小姑娘滑下树干,撒腿跑到了周婶家。
“哟,丫丫怎么跑得满头大汗的。”周婶掏出手帕给小姑娘擦着汗。
袁锦悦制止了她的关心:“周婆婆,我要找大队长举报,我家正在搞封建迷信!大队长快来抓了他们立功。”
“啊?”周婶没想到袁家居然敢顶风作案,村委会已经宣传了很多次了。“你看清楚了没有?是烧纸祭祖还是真的搞封建迷信?”
“真的,他们请了廖神婆,还有黄色的符纸和稻草人。”如果袁锦悦不是曾经看过科普节目的现代人,而是一个五岁小孩,可能真的就被糊弄了。
现在联想起母亲死前,家里也曾经摆过神案,放了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因为她当年年纪太小看不懂,还以为是袁家人为母亲祈福。
他们当年一定也在想方设法诅咒她死,让母亲有机会生下儿子。说不定,最后母亲死亡,她能存活,是母亲拿生命和魔鬼换来的。
一滴眼泪渗出眼角,被袁锦悦快速擦去:“周婆婆,还需要你帮我给我妈妈打个电话,就说我晕倒了。”
周婶摇摇头:“哎,这事儿可不能胡说,会吓坏你妈妈的。”
“我妈妈这几天在加班,只有说我晕倒了,她才能请假。” 袁锦悦拽着周婶的手,“回来晚了,我妈妈就看不到这些人的嘴脸了。”
第30章
文莉君曾经对女儿提过, 自从上次请了三天假,组长赵勇对她看得特别紧,连她去厕所、吃午饭都要问, 轻易不会放她离开的。
周婶叮嘱袁锦悦:“小丫头先不要着急回去,我把大队长叫过来和你一块儿去,婆婆不放心。”
大队长来, 这些人不过是搞点普通的封建迷信活动,最多教育一番, 没收工具而已。下次, 袁家人还会想出新的招数来折腾自己。
如果她进去了,廖神婆肯定会施展别的武术。最好她被大队长抓个正着, 把证据坐实, 让袁家人彻底收敛起来。
“周婆婆,我会小心的,求求您快去吧!去晚了,坏人就跑了。”袁锦悦双脚来回踏着地, 踩出哒哒哒的声音, 显得十分焦虑。
周婶一跺脚:“哎!帮你跑一趟。”
出门前,周婶吩咐儿子去找周平安, 自己赶快去供销社打电话。
文莉君正在刺绣旗袍领子的一块小布片。她小心翼翼地转换着丝线的走向, 紧张得满头大汗。当她接到周婶电话说闺女突然晕倒了, 身上的汗水瞬间冰凉, 让她浑身颤抖。
“好!我,我马上回去!”文莉君放下电话, 脱下袖套去找赵勇请假。
“又请假!文莉君,我可告诉你,年还没过呢, 你就请两次假了,月底的模范员工你不要了?”
赵勇翻出一本泛黄的手册,开始找各种扣钱条款。“让我看看,病假多少钱,事假多少钱。事假影响全勤奖,年底可要扣年终奖的啊!”
“组长,我闺女生病了,我必须早点回去。我这算不上半天假了吧,顶多一小时。这一个小时,我改天加班补回来就行的。”文莉君心急如焚,可组长一点都不着急。
赵勇跷着二郎腿:“来来来,你看看,我们就没有请什么一小时假的,上面只有半天、一天。你闺女生病了,你家里没人了吗?再干一小时,很快就到下班时间了。”
文莉君不想在这个条款上和他扯皮浪费时间,她只想着闺女在家没有人照顾,不知道多可怜:“组长,实在不行就按半天算吧!我必须走。”
争了三个月的模范,马上功亏一篑,文莉君十分遗憾,但是和女儿的生命健康相比,这一切又不重要了。
“你说的啊!”赵勇翻出考勤本,填上文莉君和半天事假。“签字,签了就让你走。”
文莉君抓起笔准备签字,张娟伸过手来一把抢走笔:“不要签!这是不平等条约。”
刘卉也走过来,她们俩刚才就听到了,发现赵勇真是个小人:“上个月钟兰家里有事,下午也提前走了一个小时。组长,您当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你说:小兰快去,有组长给你担着呢,谁家没有个意外呢!怎么到了莉君这里,一小时的假就变成半天事假了。莉君这段时间天天加班,每天不止多干一小时吧!”
“对!我们加班的时候你不算加班费,提前一点走就要扣钱,是什么道理!”张娟过来拽着文莉君的手说:“丫丫出事了,我陪你一块儿回去。到时候需要跑腿挂号什么的,我能帮忙。”
“你们快去!”刘卉抄着胳膊拦住赵勇,“我去找李主任帮你们俩请假。我就不信了,工厂的请假制度是可以随便加码的。”
“这样不太好吧!”文莉君收拾包低声问道。
“没什么不好,我上次就说过了,我和卉姐就是你娘家人,有什么需要就直说。”张娟抓起自己的背包,拉着文莉君跑了。
“哎!”赵勇气得站起来原地踱步,但也不敢真把人喊回来。全车间的人都盯着赵勇看,露出不屑的神情。大家不烦严格的领导,但是特别讨厌对人不公的上级。
钟兰因为被组长特殊照顾,现在成了众矢之的,红着脸埋着头刺绣,再也不敢和赵勇说话了。赵勇只能在脑海里把文莉君放在地上狠狠碾了两遍,
等两人离开,刘卉拨开自己的大波浪,下楼找主任说明情况去了。
袁锦悦好不容易逮到袁家人对她搞封建迷信,怎么可能放纵她们继续下去。因为她自己就是重生的,玄学的事儿还是要慎重对待的。
但是她趴在门缝上又有些犹豫,接下来怎么做比较好呢?
还没等她想明白,后领子已经被人提起来了。袁鹏一脸不耐烦:“堵在家门口干什么!”
她装作无知孩童,露出天真笑容,大喊一声:“爸爸回来了呀。”
院子里的人慌乱起来,田秀芬抓起扫帚把地上的纸屑扫在一起:“这丫头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袁大山不以为然:“回来就回来了,正好让大仙看看。这丫头太邪性了,做了三天法事,一点儿用也没有。”
廖神婆发出沙哑的声音:“让我来会一会,这是哪路妖魔鬼怪,看我不收了她!”
田秀芬把门拉开一条小缝,脸色铁青的袁鹏拎着笑容甜美的小姑娘站在面前。她伸出手拽住袁锦悦。“快进来!”
进到院子里,比在树上看到的更诡异。
三个大人站在袁锦悦身后,她不得不抬头仰望面前的廖神婆,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带着古怪的腥臭气息。小姑娘腿肚子不由打着哆嗦:“婆婆你是谁?”
廖神婆咧开嘴笑了,里面两排黑黢黢的牙齿泛着冷光:“怨女,你看着我是谁?”
“怨女是谁?”小姑娘上下打量了一遍神婆繁复的衣裙、长长短短的野鸡毛头冠:“婆婆,你是唱戏的吗?”
“哈哈哈哈哈,真会装模作样!妖魔鬼怪都认识我,我是九天神女娘娘!”廖神婆围着小姑娘边唱边跳,从袖口掏出黄色的符纸抛洒在天空,在怀里摸出黑色的粉末撒在她的头上。
熏人的香气笼罩着袁锦悦,她闭上眼睛,丢下手中的小书包,摇摇晃晃走到香案前,扑倒在桌上,压住了稻草人。
神婆的吟唱声更大了,她举起木剑手舞足蹈、张牙舞爪、白眼翻起。就好像她在和空中的某种东西搏斗,时而占上风,时而落下风。
“怨女,休得造次!”神婆大喊一声,洒出黑色的粉末。神案上的烛火涨起一尺高,香炉冒出阵阵黑烟。
“咳咳咳!”袁大山、田秀芬、袁鹏退到了围墙边。
袁锦悦突然尖叫一声:“啊!”她抱着稻草人昏倒在地,嘴角流出了白沫。
没想到神婆作法居然这么厉害,袁大山不由捏紧了烟杆,里面的烟头掉在地上熄灭了。
廖神婆凑过来摸了摸鼻息,翻开眼皮看了看眼白:“成了!成了!怨女被我打跑了!哈哈哈,哈哈哈!”
“接,接下来该怎么办?”田秀芬凑上前去,用脚踢踢小姑娘的腿。软绵绵的,一动不动。
“这个怨女被我用神术重创,她不得不离开这个孩子。你家安宁了,属于你们家的孙子,很快就会来了。”廖神婆得意扬扬地擦了擦自己的木剑,烛火恢复正常,香炉熄灭了。
“太谢谢大仙了,太谢谢你了!”如果孙子能到袁家来,袁家三个人都笑开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