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听宿舍的人说,她男人来找她,她骑在男人身上扇耳屎!好大几巴掌!”
“什么,什么?她还会打人?平时那么文静,说话挺温柔的啊!”
“都是装的!离婚女,能是什么好女人。她这个模样娇娇悄悄的,说不定是勾搭了哪个有钱的,才和原来的男人离婚的!”
“我猜也是,这年头谁离婚啊!肯定是她不守妇道,被男人休了!”
几个女工窃窃私语,被张娟逮住了大吼一声:“说什么闲话呢?我也听听!”
“没,没说什么!”领头的丁艳梅转身欲走,被刘卉堵住了退路。
张娟挽着袖子就过来了:“没说你跑什么?我姐妹行得正,坐得直!就算离婚也不是她的错。”
“不是她的错,为什么要离婚?”丁艳梅嘟囔着。
“他男人打老婆、卖女儿,还不够吗?”刘卉的声音冰凉。
张丹露自从被抓住偷丝线,一直迁怒于文莉君,现在也不客气:“打老婆卖女儿算什么罪过,又没有杀人放火找女人,谁家不是这么过的!就她矫情。”
“她可以多做点家务、多伺候公婆,感化他男人嘛!”钟兰请私假被揭穿,也不喜欢文莉君。
“男人打女人,一定是有原因的。你们怎么知道她私下里是不是干了坏事。”丁艳梅并不服气。“看她一副狐狸精的样子,肯定不简单!”
话音还没落,啪的一声,四根手指印清晰地出现在丁艳梅的脸上。
张娟张大了嘴,她这暴脾气还没出手呢!刘卉先动手了。
“把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儿!你和赵勇在宿舍勾三搭四的事情我还没说呢,你敢把脏水泼到别人身上!”
自从到了蜀绣厂,大家都很注意保养手。现在刘卉的手指火辣辣地疼,但她顾不得了!
丁艳梅本想还手的,但是听见她说赵勇,瞬间就蔫儿了,捂着脸:“你你你,我我我”半天说不出话来,怕再说脏话,再来一个耳刮子!
张丹露和钟兰紧紧靠着丁艳梅,都不再说话了。
“把你们的嘴巴管好!否则我听见一次,就打一次!”张娟举起手挥了挥,三个长舌妇吓得抱头鼠窜,跑远了。
虽然她们三人没敢在工厂提起,但是这个消息很快传遍了全厂。文莉君走在过道上、食堂里,甚至厕所隔间里,都能听到讨论这件事的声音。
压倒性占多数的言论,都是负面的。少量正义的声音很微弱。
张娟骂了几个带头的,她们至少表面维持了对文莉君的礼貌,私下里仍然对她指指点点。
文莉君叹了口气,幽幽众人口,堵不完的。
男人们不理解,女人们也不理解。怎么会有女人敢提出离婚呢?
韦青摇摇头:“麻雀怎么能理解大雁的志向呢?”
“我以前也是这么想的,结婚过日子,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忍一忍就过去了。可我闺女不是这么说的,她说妈妈,生命短暂,女人可以有事业,女人可以爱自己,穿好的、吃好的,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我觉得,我应该活成女儿期望的样子。”
“你女儿说得对,女人也应该活得很精彩。你女儿很聪明!什么时候,把她带来我看看。”韦青的脑海中,已经有一个像波斯猫眼睛一样明亮的小姑娘了。
“我只是不明白,为啥都是女人,大家不能互相理解!作为女人,我也不想离婚,不想留下不好的名声啊!”文莉君叹气。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你想想我的名声就好听吗?除了工作上叫我过场多,私下里也叫我老处女吧!”韦青笑了。
确实,韦青老师是工厂最标新立异的人,她的画技和她的名声一样出名。尤其是她年约四十,还没结婚。工厂里的人猜测杜撰,已经搞出了好多个版本。
有人说她眼高于顶,一个都看不顺眼的;有说她年轻时被喜欢的人抛弃了;有说她不喜欢男人,喜欢女人的。应有尽有!
都听说过的文莉君只能尴尬地笑:“韦老师不在乎就好!”
“人心中的恶意,是一座深渊!我们改变不了他们,也填不平他们。”
韦青看着文莉君,难得拍了拍她的肩膀:“如果你觉得外面流言蜚语影响你工作,就到我画室来,少听些闲话,少受些闲气!专心刺绣。有我在,她们不敢来说什么!”
“好!”文莉君顺畅地答应了,在窗下安放了她的绷架,安静工作着。
猫的四条腿成型了,接下来是尾巴的刺绣工作。窗外的紫藤花伸展出叶片,一片新绿。
各种证明办好,文莉君和袁锦悦、刘卉、张娟在家里排演了很多次,然后带着资料在约好的时间前往新旗镇民政处,去参与第一次调解。
第53章
这年头的人上了调解桌, 说白了就是吵架!
为了不落下风,文莉君穿上了自己上班的米色工装外套,胸口前别上了蓉城蜀绣厂的牌子, 背着刺绣着蓉城蜀绣厂的牛皮挎包。把一条油光水滑的大辫子,梳得整整齐齐。
新旗镇民政处调解室里挂着“家和万事兴”的红色标语,桌上摆着热开水茶缸并一盘喜糖。
笑呵呵的罗主任除了安排年轻女办事员记录, 还请来了黄连村的一个热心人,售卖面条的邓大娘。文莉君还记得, 当初就是她告发自己扔了神药, 应该是田秀芬推荐来的帮手。
袁鹏今天也打扮过了,脱去煤灰沾染的蓝色工装, 穿上了白衬衣加毛衣外套。难得的清爽干净, 勉强还有点年轻时的帅气劲儿!
可不管在座的是什么人,袁鹏再怎么打扮,都不能改变文莉君的心意,她今天无论如何都不会松口。
邓大娘就像个媒婆似的, 一个劲儿地向罗主任夸袁鹏长得好、工作好, 作为长子顶天立地、支撑家庭。
大肚弥勒笑呵呵的,这场景一点儿也不像是两口子准备离婚。
“请开始正事儿吧!我下午还要回去上班。”文莉君冷着脸沉着开了头。
罗主任尴尬地咳嗽两声, 先从政策宣讲开始, 然后询问两人:“你们是因为什么离婚呢?”
“当然是因为她不听话, 娶进门的女人不听话, 我娶她干嘛?”袁鹏理所当然地说。
“我是你什么人?为什么要听话?”
“你是我婆娘啊!结果在家里一点儿都不尊重长辈,说一句顶十句。让干点儿活, 推三阻四的!没见过这样的女人!”
在袁鹏看来,千错万错,一定是女人文莉君的错。
“就算我是女人, 我也是人,不是牲口。一个家不该是互相帮助、互相扶持吗?明明我对家庭付出最多,你们还是觉得不够。凭什么我还要听你们的命令呢?我受够了!”
文莉君不甘示弱。那些包揽家务的日子,让她没有一分钟时间休息。上班累得撑不住,只有泡浓茶喝。
邓大娘笑着说:“哎呀,文丫头,你这话不对了!俗话说男主外,女主内。男人要外出工作,在外辛苦点儿。女人当然在家里要辛苦点,照顾一家子老老小小。哪家媳妇不是这么过来的呢?夫妻相处,你不能只看到男人在家闲着,没看到他在外拼命,这是不对的!”
“他在外忙不忙我不知道,但是他在家就是大爷,扫把倒了都不会扶一下。我也是有工作的,我的工资并不比他少,凭什么全家就欺负我一个人!我是嫁到他家当媳妇的,不是当佣人的!”
文莉君说着,就把工资证明翻出来拍在桌子上。袁鹏扭扭捏捏,也把工资证明放在桌上。
罗主任拿过两方的工资记录,左右看了看,不由暗暗咋舌。袁鹏一个月才60的工资,文莉君光基础工资就有100块,还有各种奖励、福利、补助,加起来超过130。
“你现在挣钱多又怎么样?当初你工资不如我,我家娶你的时候,可花了不少钱,81年的三大件,还有三百块钱,七七八八加起来超过一千块。你要离婚,把彩礼钱双倍还我!不还我彩礼钱,别想离婚。”袁鹏现在手头紧,能拿回一点钱也是很好的。
“真可笑,我在你家这么多年,月月工资都上交了。从81年的40块钱开始,到去年每个月60或80。一年平均500块,我交了七年。还有我们母女俩发的粮票肉票,都掌握在你们手里。你们算算,这又是多少钱?”
3500块,在80年代是一笔巨款,更别说各种票证,可以交易买卖,换各种物资。
邓大娘日常听村里人说文莉君很能干,但是究竟为什么并不知道。现在她明白了,这是一个下金蛋的鸡啊!
怪不得罗主任到袁家做调查婚姻情况,田秀芬要请她当调解人。只要能调解不离婚,给她包20块钱的红包。如果换成肉铺的周婶,估计今天就能把离婚证帮他们办了。
另一边袁鹏不知道邓大娘的想法,还在质问文莉君:“你不吃饭不买衣服和其他东西的吗?”
“给我和闺女吃的,不过素面馒头加咸菜,过年过节都难得有肉吃。买衣服,可笑,一年给我买的衣服,加起来有没有二十块?我都是穿工作服、穿婚前做的衣服过日子的。”文莉君也一板一眼地回答。
“总之你不还我彩礼,我就要你宿舍的房子!”
文莉君用古怪的眼神看着他:“你是不是想钱想疯了,这房子是蜀绣厂的,我不过是廉租而已,你试试去要,看看谁给你!”
再吵下去只有离,必须想办法劝和。“嗯,鹏子,追彩礼就有点不好了吧!”邓大娘插嘴。
“还没说到离婚这个事情上,我们不是还在帮你们调解吗?你媳妇嫌你不干家务,要不你干一点不就完啦?”
“对!你一个男人,家里挑水挑煤的重活,还是应该干起来的。你看你家媳妇,长得这么瘦弱,确实不要太劳累了!”罗主任也在帮着劝。
“罗主任,您不知道吧!去年冬天家里重新分了工,我妈、我爹、我,我们都分担了家务,你还有什么可说的?”袁鹏靠在椅子上,说得理所当然。
文莉君轻哼一声:“那是为了让我在家刺绣挣外快吧!一个月又能多得好几十呢!”
袁鹏的脸刷就黑了。
“还有!他们觉得我不听话,并不完全因为做家务,他们要让我违反计划生育政策,违背科学常识,必须给他们袁家生一个儿子!甚至带我去吃各种生子药!”
想起曾经喝过的各种恶心的汤水瘌□□,想起省医院疯狂的曹云,怪异的新生儿,文莉君的眼睛通红。
“我是女人,女人可以撑起半边天,我们可以是科学家、医生、教师,可以从军从政。我们既要工作,为社会建设添砖加瓦,也照顾老人、生育孩子。女人应该受到尊重,而不是压迫。我是女人不是牲口,不是你们袁家生儿子的工具!”
这句话掷地有声,让所有调解人都闭上了嘴。
文莉君从包里拿出当初医院开具的伤情证明:“你们看看吧!这样的地狱,我还有什么理由待下去?我不给生儿子,他就要□□我、打我!直接把我打进医院。”
白纸黑字,罗主任接过医院证明,上面写得清楚明白。殴打致伤、轻微脑震荡,住院观察、用药二十天。
办事员把内容简介抄了上去,邓大娘慌里慌张:“我知道这事儿,他们两口子打架,鹏子也受伤了啊!两个胳膊,两个血牙印,吓人得勒!”
文莉君瞥她一眼并不接话,有医院证明在,任他口说无凭。
罗主任拿着也很棘手,有了纸质证据,很多事就不好商量了。农村妇女被打,鲜少有医院证明的。如果有证明,起诉离婚方便多了。
“那又怎么样?我们农村家庭这样的事儿很多,打得比这个重的也有,大多数女人都能忍,为什么你不能忍?”袁鹏还在强词夺理。
文莉君抄起桌上的热水茶缸,哗啦一下给袁鹏扣在脑袋上。把他精心梳理的发型、雪白的衬衣全毁了。
“干什啥子?你个臭婆娘!”袁鹏双手撩着头发,撇着茶叶。“你给老子等到起!”
文莉君把茶盅重重顿在桌子上,发出好大的响声,甚至惊起了窗外的燕子。她用带着嘲讽的声音说:“我也没打你?为什么你不能忍?”
袁鹏高高举起右手,他的巴掌又大又厚实。
文莉君瘦小的身体并不畏惧,反而迎着他的目光。如果不是在调解室,他可能已经打了!
笑容可掬的罗主任笑不出来了,他赶快喊道:“冷静,冷静!大家冷静点!”再不劝,就要在调解室打起来了。
文莉君咬牙切齿地怒吼着:“女人就该忍吗?女人就该听话吗?女人就该生儿子吗?
我不忍!我不听!我不生!我要离婚!”
袁鹏挽起袖子凑近一步,大战一触即发!
办事员小姑娘本来是旁观者,现在她的眼睛里全是光芒。她跳起来抓了一块抹布先拦住袁鹏:“哎,大哥别生气,别生气!擦擦,擦擦!”
等袁鹏接过布,办事员又推着文莉君往外面走:“今天的调解结束了,您的资料我已经收到了,再见啊!”
“那我离婚的事儿?”文莉君希望能早日拿到离婚证。
“哎,大姐,您别急,我们还要走访调查您今天说的是否属实,再展开第二次调解的。大概一个月后啊!等我们电话通知你单位就好了。”罗主任早就说了,可不能轻易开了离婚的口子。
邓大娘和罗主任还在调解室劝袁鹏,让他大度些,要允许媳妇闹点小情绪,让她出出气。说不定下次她就没有那么坚持要离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