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夏日里, 经过蜀绣厂工会和缫丝厂工会的多次协商,文莉君和袁鹏的离婚手续终于办下来了。
两个人正式离婚,孩子归母亲抚养, 孩子父亲每个月给15元生活费,并随着工资增长按年增长。
两人婚后没有存款,彩礼属于男方的赠予, 文莉君的工资全填了袁家的生活费,没有存款。袁家的住房家具、蜀绣厂的宿舍和借款买的家具都不属于共同财产, 有房产证、有租住协议、有欠条, 所以没有可以分割的不动产。
办事员把离婚协议一式三份放在桌上等待两人签字。文莉君非常爽快地签下自己的名字,袁鹏歪歪扭扭写下名字, 心中仍然充满恨意。
民政处罗主任亲自把两张蓝色的离婚证书发放到了文莉君和袁鹏的手里。
袁鹏脸色铁青摔下笔:“我可告诉你, 今天配合你离婚,是因为我还对你心存善意。可你离婚了就不准再婚,否则我不会给孩子赡养费的!该你的姘头帮你养那个小怪物!”
虽然文莉君对男人,对再进入婚姻什么的没兴趣, 但是对袁鹏这句话本能地反感。
“袁鹏, 你是不是脑子不清醒。我离婚了,再婚和你没关系!给孩子的赡养费我也不会找你要, 我们厂工会和你们厂工会谈妥了, 每个月15块钱让我直接到财务科去取。省得我费口舌找你要!”
凭什么离婚了还要被你控制, 文莉君现在不惯着任何人。
“还有, 女儿还是跟着你姓的!说谁小怪物呢?她是小怪物,还不是你们一家老怪物给逼的。”
“行啊!既然是我给钱养的, 你就不准给她改名字!我问过民政处了,只要我不同意,你就改不了她的名字。”袁鹏恶狠狠地想, 就让袁锦悦这个名字一直恶心母女俩。
可他不知道的是,文莉君和袁锦悦根本不在乎。袁锦悦的名字是文莉君取的,锦就是最美丝绸,悦是快乐。美丽快乐的小女孩,锦悦这两个字包含了母亲所有的希望和爱意。
姓什么,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罗主任现在转变了观点,对袁鹏十分不客气:“离了婚就不要再纠缠,否则她有权利报警抓你!”
想起上一次在蜀绣厂宿舍被抓的经历,袁鹏冷哼一声交出户口,不情不愿地离开了民政处。
他盘算着,离婚也太亏了,不能便宜了文家。文莉君不掏彩礼钱有民政处给她担着,可文建军凭啥不还?
出了民政处的门,袁鹏就去了文家。文建军吞进肚子里的钱财变成了店铺,当然不可能还。两郎舅半年前还亲热地和亲兄弟似的,现在只能是仇人。
王翠果带着儿女守在店铺,谁来都不让。文建军躲在自己的房间,让老娘去对付袁鹏。
李桂兰一个老太太就这样被推到了前台,吵不赢、骂不赢,一个不小心被袁鹏推倒在门前台阶上。她望着紧闭门户的儿子,觉得心里一阵阵的凉。
最后是文家的邻居找了镇上的治安大队,才把袁鹏赶走。袁鹏在文家没有讨到好处,回家又被亲爹亲娘抱怨,当天晚上就出去醉了一夜,然后在黎明时分碰见了送男人出门的夏寡妇,这又是后话了。
且说另一边儿,罗主任再次检查了离婚的协议书,把户口、离婚证、财产判决书交给文莉君:“你抓紧带着这套资料去迁户。”
文莉君迈着轻快的步伐,落后袁鹏几步走出□□大厅,迎面来了一个老熟人——曹云。
她瘦削的脸庞上,一双眼睛通红,眉毛间的皱纹很深。原本她比文莉君小四岁,现在看上去却像是四十岁。
“你也是来咨询离婚的?”文莉君离婚的事儿早就在黄连村传开了,曹云不可能不知道。
“不,我才不离婚!袁家人对不起我,对不起我的孩子,我就要耗死他们。听说今天你来办离婚手续,我是来找你的!”曹云的精神状态看着很不稳定。
“找我做什么?”文莉君和她保持了一米的距离,没有靠得太近。
“玲玲身体不好,经常看病吃药,花钱如流水。我每次找袁鲲要钱,就像要他的命一样。我们经常吵架打架,太累了!
最近我在家给街道办工厂糊信封纸壳,收入太少了。我想请教请教你,能不能教我刺绣或者别的手工活儿,我想多挣点儿钱给孩子存着。”
“你爹妈兄弟不帮忙吗?”在文莉君脑海里,曹家可是一个大家族,父母哥嫂都健在。
曹云皱起眉头深深叹气,额间的皱纹更深了。
“我爹妈兄弟德行也没好到哪里去,都是吸血虫,看见我只想要钱。讹诈的袁家钱财,一分钱也不打算分给我。还是我上门砸了他们吃饭的锅灶,他们才勉强给了我三十块,就像打发叫花子一样!
还是你好,学了一门手艺,能进厂挣大钱。现在出了离婚官司,还有单位领导和同事朋友为你撑腰。我只有小学文凭,也不指望学了能进蜀绣厂,只要能养活自己和闺女就行。”
“你能想通就好了,孩子总是我们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不是和男人婆家斗争的筹码。”只要不是来给自己添麻烦的,文莉君松了一口气。“但你怎么肯定我愿意教你,帮你找工作?”
毕竟曹云当初是站在文莉君的对立面,嘲笑她、贬低她、嫉妒她。
“当初是我错了,我认!我不该信转胎神药,害了你也害了我!都是我对袁家的幻想,让我变傻了。”
曹云低着头,有些不忍说出口。“可你和丫丫不计前嫌,还在医院里劝我好好活下去,把女儿带好。你们的话,我都记得。在我心里,你就是女英雄,只要你能教教我,我也能像你一样活得有尊严!”
文莉君盯着曹云,她缓缓抬起头,眼睛红红的,憔悴又焦躁。好好的一个女孩子,变成一个快疯掉的母亲。和去年的她,一模一样!
“我现在住得太远了,你来找我学习不方便,我介绍你去喜鹊合作社当学徒吧!社长王德全年纪虽然大,但是对人很好,很会经营。这会儿你有没有空,我带你去找他。合作社里应该有很多岗位。”
虽然想拉曹云一把,可文莉君没有精力帮助她从零开始学,她自己的经济压力还没解决,负担不了别人的命运。
曹云没想到文莉君这么爽快地答应给她帮忙,内心更加自责:“对不起,我以前出卖过你,你还把我当亲人看。当初我真蠢,不知道谁才是真的对我好!”
眼泪从干涩的眼眶中流出,曹云低下头擦了擦。
“哎,你也是可怜人!”文莉君看着曹云,她争着吃下转胎药,真正的目的还不是为了给肚子里的孩子挣一个光明的前程。
有了文莉君母女的前车之鉴。曹云以为生一个带把的男孩,就能让她和孩子都能过上好日子,受到祖辈父母的更多关爱,继承家业。
可她没想到性别是不可逆的,吃药吃出副作用。袁家现在根本不愿承担任何责任,甚至袁鲲看到袁鹏离婚,他也产生了离婚的念头。
曹云的女儿器官不正常,身体自然就蔫蔫儿的。经常打针吃药,花了不少钱。夫妻俩一花钱就吵架,婚姻彻底成了坟墓。最后她只能苦果自己吞,孩子成了无辜的牺牲品。
“谢谢!”曹云由衷说出这句话。关键时刻,还是女人帮女人。
文莉君带着曹云去了喜鹊合作社,社长正为扩大生产缺员工发愁呢!
刺绣的生意兴隆,连带着服装产业也兴隆。年前走了好几位优秀绣工,杨心也退休当个体户了。
合作社留不住高级绣工,王德全决心利用场地优势发展中档刺绣和服装业。他腾空了一间刺绣室,摆上几十台缝纫机,开展新业务。
“会踩缝纫机吗?”王德全对曹云的到来十分欢迎。
袁家有为了文莉君做被面儿买的缝纫机,曹云时常过来借用。“会一点儿!”
“会踩就行!”王德全开心地搓手手。“那你能尽快上班吗?我这边拿了一批衬衣花边领的订单,用缝纫机包荷叶边,不复杂。”
“我明天就能来!”曹云只给王德全提了一个要求:“我能背着我孩子来上班吗?她才五个月,需要我照顾。您放心,她很乖,不哭的,一定不会影响我工作!”
文莉君帮着解释:“曹云是我前夫兄弟的媳妇,袁家您是知道的,一家子重男轻女。她生了女儿,他们对她不好,她只有出来打工养女儿。她是个老实人,干活儿吃苦不在话下。”
袁家的事儿,王德全早就听说了:“委屈你了,当初是我看走了眼,介绍袁鹏给你认识,让你吃了这么多年的苦头。如今你离婚了,有什么困难说出来。我们喜鹊合作社给你扎起!”
“现在我挺好的,谢谢王社长!帮我照顾好曹云就行。以后说不定还有麻烦你的时候。”文莉君怎么可能恨社长呢?知人知面不知心,王社长没看穿袁鹏的伪装很正常。
“没问题,我会照顾好她的。只不过,我可不可以提一个小小的要求?”王德全突然吞吞吐吐起来。
“社长您尽管说,我能做什么?”在喜鹊合作社这么多年,王德全社长很照顾员工,文莉君也不例外。
“我快退休了,想把合作社再往上拉一拉,你能不能刺绣一幅作品摆在展厅给我们当作招牌。你以前刺绣的芙蓉花,都卖完了,太抢手了。
我们不白要,长宽各50厘米标准的,定价四百怎么样?丝线、底布、框架玻璃的材料我们包,随便你绣什么都行。”
这个价格和杨心店铺的差不多,文莉君很爽快的答应了。
王德全立刻摸出两百块钱作为定金,生怕文莉君反悔。这让一心筹学费的文莉君好生欢喜,同时又开始愁欠的绣品变多了。
得到工作的曹云,一走出合作社就给文莉君深深鞠躬。
“这是怎么了?”文莉君去搀扶她,却没有拉起来。
曹云保持着比九十度鞠躬还谦卑的姿势:“我没什么文化,但是我知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你曾经提点过我,丫丫曾经喊醒过我,现在你又给我介绍工作。将来,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报答什么的,文莉君并不在乎,她把曹云拉起来站好:“我不要你的报答,我们都是当妈的,就算自己能吃苦,也不能让孩子跟着吃苦。我不用你感谢,你好好过日子就行。”
曹云抬起头,两行眼泪滚滚而下。谁知道,最后救她的,还是文莉君呢?
“那我给你说一个消息吧!”曹云突然严肃起来。“袁鲲和袁鹏两兄弟好像闹矛盾了,他们之前做得好好的煤炭生意突然拆伙了。现在两个人互相不理对方!”
“我知道!”文莉君露出掌握更多信息的笑容,这本就是女儿袁锦悦的杰作,决不让袁鹏发不义之财。
“你知道他们闹翻的原因?”曹云在家里日子难过,也有袁鲲收入变少,脾气更暴躁的原因。
“知道,但是不能告诉你!”文莉君摸出包里的月票。“你知道得越少越好,把自己和孩子顾好就行了。”
曹云大概猜出袁家两兄弟一定是做了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作为他们的家属,现在曹云真的没立场举报他们。
令文莉君没想到的是,今天她的举手之劳,让曹云心生感激。她不准备放过任何一个袁家人,就像一枚钉子深埋了下去。
第66章
回到蜀绣厂, 文莉君把离婚证、协议书和袁家的户□□给蒋巧巧。蒋巧巧拿着蜀绣厂的集体户户口本、单位介绍信,和文莉君又跑了一趟公安分局做登记,开始办理迁户流程。
快天黑的时候, 文莉君爬上六楼的家,已经全身汗湿了。女儿递上冰凉的绿豆汤和冷毛巾,搬来摇头晃脑的台式电风扇, 两母女吃了一顿简单的晚餐。
“今天隔壁怎么这么多人?”文莉君还不知道这老小搭档教人种菜卖花池卖种苗的事儿。
“哎,是院子里的邻居都被物价弄怕了, 来请教钱奶奶种菜经验。”袁锦悦给母亲加了一点绿豆汤。“妈妈怎么回来得怎么晚?又在工厂加班吗?”
“我现在绣的金丝猫对色彩要求比较高, 尽量不在光线不好的时候加班。我今天去领这个了。”文莉君取出一个蓝本子,一个深红色本子, 递给小姑娘。
袁锦悦擦干净小手, 接过蓝本子,上面写着离婚证几个大字。翻开内里,只有文莉君一个人的黑白照片和她的个人信息。
“真的拿到了?”小姑娘惊喜极了。
“嗯!”文莉君又提示她翻看另一个深红色本子。
这是户口本,户主是袁大山。翻过田秀芬、袁鹏、袁鲲几页, 最后是文莉君和袁锦悦。现在两个人的名字上盖了“迁出”两个字的蓝色印章。
“我们俩的新户口是集体户, 原件由工会管着。办成了会给我们出一份证明。我们就能拿着它去小学报到了。”文莉君心中非常畅快。“这本袁家的户口,下个月我到缫丝厂请人代还, 实在是不想见到袁家任何一个人了。”
“哟嚯!胜利啦!”女儿扔掉户口本, 扑到母亲怀里。母亲伸手抱住女儿, 两张脸贴在一起, 谁也没有说话。
她们知道,只要一天没有拿到离婚证明迁户口, 母女俩就必须始终保持战斗状态。现在这些东西办理下来了,母女俩终于自由了,再也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了。
她们挣的钱, 想怎么花就这么花,再也不会被夺走一分一毛!
“妈妈,我可太开心了!”历时10个月,袁锦悦的战斗胜利了,她成功地解救了自己的母亲,与她朝夕相伴,幸福生活。让小姑娘不由得抱着离婚证亲了两口,又亲了亲妈两口,啵儿~啵儿~
“这一切,不是做梦吧!”女儿抚摸着母亲温热的脸,母亲这么鲜活而美丽,简直不敢想象。她们居然活着走出了黄连村!
文莉君笑着把女儿抱在腿上:“丫丫,这不是梦!我们真的自由了!唯一的遗憾是暂时改不了你的姓。”
“没关系!将来有一天,一定能改的。”小姑娘鼻子红了起来。“这个梦太美好了,我永远都不要醒过来!”
她再也不要回到没有妈妈的前世,那些日子里,孤寂没人爱,时时刻刻小心翼翼!就算这辈子一直当个没用处的小孩,她也愿意。
母亲感受到女儿的情绪,拍着她的后背:“这不是梦,以后我们母女俩好好生活,妈妈永远爱丫丫,保护丫丫,我们一定会幸福的。”
“嗯!”小姑娘也不嫌热,就是要窝在母亲怀里贴贴。
等她情绪好了些,文莉君把曹云的事儿讲了:“我看她可怜,给她介绍了缝纫工作,希望她能走出困境吧!”
袁锦悦回想了一下,上一世曹云很低调,主要是因为她生了女儿又没有工作,依赖袁家生活。这一世,因为她贪心生出怪胎,还出门找了工作。大概率,是另一个女性的觉醒。
“她也希望离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