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莉君考虑再三,觉得女儿这个主意确实不错,就带着袁锦悦去了周婶家,拿出了四十块钱。
周婶听说文莉君要出差,准备把袁锦悦寄养在这里两周,把钱退给了她。
“嗨,你要出差尽管去,丫丫在我这里吃喝睡觉还需要给钱,那就太见外了。她平时帮着我管理小孩子,还给我出了不少主意。
上次工商局来检查,这条街上包月餐大多没有食品经营执照,被关了三家。可丫丫早就告诉我,不要舍不得钱,必须办齐所有手续。结果真被她说中了,就我们店铺保留下来。我正愁没机会感谢她呢!”
“那您也把钱拿着。万一她学校要缴纳什么费用,方便点。”文莉君握着周婶的手,硬塞了进去。
周婶想想,暂时收下了。等袁锦悦背着换洗衣服和被褥来住的时候,又把钱悄悄塞进了她的小钱包。
“周婆婆怎么能要你妈妈的钱呢?给你零花吧,学校要交什么钱,你尽管开口告诉婆婆,婆婆都管了。” 周婶对袁锦悦就像亲生的孙女一样。
吴继珍在女生的午睡室大通铺上,铺好了袁锦悦的床位,还放了一张小桌子,方便她在床上写作业。文莉君把一只新做的小兔子放在了枕头上。
“不用啦,我妈妈给我留了钱,还让刘卉阿姨也保管了一部分钱,您可放心吧!”袁锦悦再把钱塞进周婶的衣兜,趁她不注意爬上了通铺。
一边笑闹着,一边滚了好几圈。
“丫丫摆脱给你们了,等我回来给你们带广州土特产!”文莉君退出了午睡室。
“我家什么都不缺,你不用客气,放心出差吧!”周婶和吴继珍出门来送。
袁锦悦牵着周婶扬起笑脸,使劲挥手:“妈妈再见,我这几天就在这了儿逍遥啦!”
女儿好似一点儿都不留恋自己似的!文莉君一步三回头,拎着轻便的行李包,跳上公交车,前往火车站与蜀绣厂众人会合。
90年代的火车北站是蓉城人流最密集的地方。车站外广场、车站候车大厅里,挤满了背彩条布包准备南下打工的人。文莉君好不容易才挤上了南下的绿皮火车。
两夜一天的硬座车厢全部满员,没坐票的人要么挤在过道上等着短途客人下车让座,要么在火车关节处打地铺。
车厢里乌烟瘴气、味道古怪,抽烟的、脱鞋的、高声喊的、吃瓜子吐一地皮的,还有抱着鸡鸭、背着瓜果的。
硬卧票少,检票严格,车厢里人少很多。韦青早正在整理自己的下铺座位,抬头就发现文莉君在询问列车员:“莉君莉君,快来,这是我们的位置。”
文莉君对了下票根,她的位置在上铺。“韦老师,张厂长她们还没来吗?”
“来了来了,她和巧巧去找餐车去了。”韦青指了指对面的铺位。“幸好买到卧铺票了,去广州的打工的人也太多了吧。”
文莉君脱了鞋爬上上铺,这个床位接近车厢顶,旁边有个风扇正在摇头。床铺虽然比较干净,文莉君还是从行李袋里拿出自己的睡衣当作枕巾。
这一次《夏日荷塘》获奖,邀请单位领导和主创人员参与。听了韦青的汇报后,张红蕾决定亲自带队,领奖顺便考察广州工艺品出口市场,如果能有机会认识艺术品商人和外国客人就更好了。
于是,张红蕾钦点了蒋巧巧同行,她除了兼职工会工作,也是厂长在各方面的好帮手。
经过她丈夫手买的火车票,就能把大家尽量安排在同一各区间,面对面好照顾。
“都到齐了吗?”张厂长穿着宽松轻便的衣服,看上去随和了很多。“火车上人多,我们就不谈工作了。大家难得出一趟门,就当作是长见识吧!”
韦青为了写生画画,坐火车去过上海南京很多地方,可莉君是第一次出远门。她好奇地在卧铺车厢、餐车、厕所、洗漱间转悠了一圈儿,装了一暖瓶壶开水给大家用。
火车在呜呜声中缓缓驶出车站,视野开阔起来。大家停下龙门阵,望向了车窗外。
夕阳下,城市的楼房渐渐远去,乡村田野和山丘沟壑,一点点铺陈开来。
文莉君凝望着风景,心思已经飞远了。我的女儿丫丫,自出生以来,妈妈从没离开过你,你在干什么呢?
正在被想念的袁锦悦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亲妈走了,她正好干点挣钱的活儿。手上的征文已经完成了一半,还剩下五十多篇。
为了歌颂亚运会,袁锦悦写了好几遍北京好、场馆好、运动好、盼盼好,搜肠刮肚找不出还有什么可以歌颂的。
“丫丫,别写了,快吃晚饭吧!”周婶弄不清袁锦悦写的啥,只知道这个小闺女非常勤奋。
有这么热爱学习的女儿,文莉君吃的苦头都值得。母女俩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前往广州的K194火车全程40个小时,要睡两个晚上,中间停靠的站台挺多。大家吃吃喝喝一路,广州就到了。
出了广州火车站,张红蕾带着众人奔赴展览会场外的定点招待所,准备安置住处。
蒋巧巧拿出蜀绣厂介绍信和获奖通知书:“同志,我们单位是四个女同志,受邀参加全国工艺美术展览的,能不能安排我们住在同一个四人间?”
招待所服务员连忙摆手:“哪还有四人间,只有八人间了。你们四个都不一定能安排在一个房间。哪儿有空,安排在哪儿。
这次全国工艺美术展,每个单位都来了七八个人,还带了好多东西,床位不够用了。这工艺品展览居然和广交会差不多热闹。”
上个月举办的春季广交会,聚集了世界各地的采购商和内地经销商。商品从食品、日用品、小家电到机械制品、电子产品,应有尽有。
今年的成交大幅提升,连新闻上都大肆报道中国电子交易团成交首次突破2.5亿美元,能在世界市场上占有一席之地。
好多客人还没离开广州,全国工艺美术展又开幕了。很多人闻到了商机。反正还没离开,那就再逛逛呗。参展单位,艺术爱好者、艺术品商人络绎不绝汇聚到广州。
张红蕾在招待所逛了一圈儿,确实是这样,陶瓷、竹编、木雕、锦缎、地毯就这么摊开摆着,有些房间里的箱子器具多到已经不能住人了。景泰蓝厂竟然占用了招待所的餐厅,摆了个小型展览。
“我们来晚了,准备不充分。”张红蕾心慌起来,自从单位改制自负盈亏,上级不再派任务也不拨款,每天她两眼一睁就希望天上掉订单。“巧巧,你带韦老师、文师傅重新找旅馆。我打电话回去要支援。”
高志川书记留守蜀绣厂,大清早泡好茶正准备到车间巡视一圈儿,就接到了张红蕾厂长的电话。
刚想寒暄几句,就听见张厂长在电话另一端火急火燎地说:“让韩文超带几个销售人员和翻译过来,再把库房里丝巾、团扇、书签一类的小产品尽量多带些。还有,小型屏风也带几个过来。哦哦哦,还有,大型作品拍点照片来……”
高志川挂了电话,整个蜀绣厂都忙活起来了。
销售部主任韩文超当天完成材料收集工作,拍好照片,买好火车票。第二天下午,带着两个销售一个英语翻译跳上了去往广州的特快列车,与张红蕾会合。
工艺美术展还有五天开幕,会场外已经自发搞起了交易会。各单位的供销人员和各地商人频频接触,有些产品已经成交。
在韩文超到达之前,张红蕾带着三个职工赶快在广州的著名景点上下九街道、沙面等地参观。她们穿行过古朴的骑楼,在精致的洋楼前拍照,品尝了广式早茶和各种甜点。
文莉君第一次感受到旅行的乐趣,再次感动女儿劝自己外出。如果不是女儿果断利落地推开她,母亲肯定舍不得年幼的孩子远行。
亲妈出差广州,袁锦悦假装不在乎。只坚持了一天,第二天晚上就做噩梦了。
梦里全是上一世的故事,母亲生病早逝,自己孤零零流落南方。醒来的时候是后半夜,空气里的温度仿佛寒冷得刺骨,心中空荡荡,一片冰凉。
重生以来,她还是第一次和母亲分离。思念的潮水在黑夜中淹没了她,枕头上是泪水,脸上是泪水,下巴滴下的还是泪水。
外面静悄悄的,周婶一家还在睡梦中。
空荡荡的大通铺没有安全感,袁锦悦抱着小兔子蜷缩在角落里,数着数字,就这么熬到天亮。
早晨听见外面的动静,吴继珍起床去了厨房,袁锦悦才重新躺回被窝。
第83章
周婶来叫起, 袁锦悦拍拍脸颊装出刚睡醒的样子:“哎呀,周婆婆,我还想多睡一会儿呢!”
“丫丫起床啦, 今天周六,下午就可以放学了,再坚持坚持……”周婶笑着来抱她。
“好吧!”袁锦悦抱着周婶撒了一会儿娇, 她身上有股回锅肉的香味,其实很好闻。可越是温暖的拥抱, 她越是想妈妈。
整个上午, 袁锦悦在学校都没精打采的,老师讲的东西本来就没趣味, 现在更是不想听。好不容易挨到下课, 中午回去吃了午饭,她就背着书包回去了。
李高阳见她没有兴致,也不敢在老大面前说话。本来两个人计划好下午和金豆豆、关雨婷汇合,去城隍庙市场进货的。
“你们自己去吧!我今天有好几个作文要写。”袁锦悦找借口忽悠走了自己的小弟, 让他们不要烦自己。
回到家中, 她立刻丢下书包,扑在了被褥上。带着母亲味道的枕头被子, 终于安抚了她的心, 让她好好睡了一觉。
抱着妈妈的被子衣服过了个周末, 袁锦悦充满电, 终于活过来了。她收起了妈妈的枕巾,带到了周婶家, 作为自己的枕巾。
当天吃了晚饭,孩子们大多被家长接走,或自行回家。袁锦悦发现于绍言又被滞留了。
吴继珍关切地问:“绍言, 今天你妈妈也要晚接?”
于绍言面无表情地拿出作业开始写:“嗯!”
于哲离婚后,于绍言被判给了林慕雨。母子俩住在林家距离省大附小至少有七八站路的地方。上学放学由林慕雨负责接送,单程接近一个小时。
早晨还好点儿,母子俩一块儿出发,于绍言能准时到学校。可放学的时候,林暮雨因为各种原因,总会晚一点。好几个晚上,林暮雨快到末班车收车前才来接。
于绍言很沉默,他好像习惯了母亲来得晚。写完作业,他摸出一张白纸和画笔:“小妹妹,今天画什么?”
和袁锦悦写了几十篇作文,找不到写作题材一样,于绍言画了几十幅画,也不知道画什么了。
两小只互相出了个馊主意,安静代笔。墙上挂钟的指针,不知不觉指向八点。
“八点了,末班车是不是八点半收车?”袁锦悦收了纸笔,打了个哈欠。“你妈妈怎么还没来接你?加班这么晚,你妈妈好辛苦啊,和我妈妈一样。”
于绍言看了一眼钟,叹了口气:“我妈真是加班就好了!”
“不是加班,还不来接你,是你在家淘气,她不想见你?”袁锦悦揉了揉眼睛,眼睛红红的。
“不可能!我在外公家住,舅舅舅妈表弟一大家子人,我怎么敢淘气。”于绍言停下了手中的画笔。“我妈妈找对象去了,这次这个她觉得还行。”
这次这个,以前还有很多个?八卦之心好像有些被点燃了。
袁锦悦记得,于绍言父母是在88年年底左右协议离婚的。现在已经过去一年多了,找对象实属预料之中。
林暮雨嫌弃于哲挣不了钱,发誓要找一个比他有钱很多的男人。这年头,国内的有钱男人,就算是鳏夫,不一定愿意找离婚女吧。想象有多美丽,现实就有多骨感。
袁锦悦不方便插嘴别人的家事,默默收拾着桌上的文具,剥开一瓣橘子分给于绍言一半。她退到墙角靠着自己的被子吃,双腿伸直。
小男孩把橘子塞进嘴里,被酸得龇牙咧嘴。然后他也退到她旁边挨着坐,伸直了双腿。
“我妈说她如果再找不到合适的,就去国外找。国外的有钱男人不会嫌弃女人是否离婚,他们婚姻自由,很开明。”于绍言这句话确实有点道理,袁锦悦不由点点。只是看他的两条腿,好像比自己的两条腿长,有点烦人。
想起袁锦悦也是离婚家庭的孩子,于绍言鼓起勇气问道:“妹妹,你妈妈给你找后爸了吗?”
袁锦悦收回小腿,狠狠给他来了一脚。
滚,我妈独美!
虽然于绍言一个晚上都在抱怨自己的妈妈,当看到她风尘仆仆来接的时候,他忍住了怪怨的心情,不被宠爱的孩子正在迅速长大,装成大人的样子。
他恰到好处地露出听话懂事的乖孩子模样,连撒娇都只有一点点。“妈妈,下次能不能早点来接我呢?”
“看情况,妈妈加班不也是为了你吗?”林暮雨动手收拾书包,于绍言赶快自己动手,不敢让亲妈累着。
“那你找后爸,也是……也是为了我?”于绍言忍不住问。
“当然是为了你!”林暮雨回过头来,牵着他离开周家。“只要我找到个有钱人,我们就是富人了,能离开这个小城市去北上广甚至国外,过最好的生活,上最贵的学校。你不想要沙滩泳池别墅吗?”
可我,并不想要沙滩泳池别墅,我只要爸爸妈妈在身边。于绍言望着母亲的兴奋地模样,最终也没有说出口。
还有两天全国工艺美术展开幕,越来越多的艺术工作者和艺术品商人汇聚到广州。城里的宾馆、旅馆此刻已经人满为患。
韩文超等人带着产品抵达广州,和张红蕾汇合,挤进了蒋巧巧预留的最后一个四人间,还是个半地下室。
这几年,精品蜀绣的主要客户是港澳台人、东南亚客人和各国华侨。张红蕾换上短袖和小皮鞋,带着韩文超等销售、翻译杀向外国人聚集的白天鹅宾馆。
韦青和文莉君作为专业技术人员不懂销售,帮不上她们的忙。两个人商量着前往粤绣研究所取经学习。
出发前,两人已经翻找了图书馆里的资料。得知粤绣是广绣和潮绣的综合体,起源于唐代,至今已有一千多年的历史。因着广州自古以来对外贸易就十分繁荣,同属四大名绣的粤绣在这片土地上,有着称霸欧洲高档纺织品的辉煌业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