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谢谢你陪我,快两点了,我请你吃顿午饭吧!”文莉君指着河边开设的小摊贩。
“行!”于哲没有客气,两个人坐下来点了两碗老麻抄手。于哲找来开水壶,把筷子和碗烫了一遍,端来面汤和泡菜。
“真不好意思!”文莉君的手需要保养,家务事儿几乎不做了。
“我平时也没什么体力活儿要干,所以还挺喜欢做家务的,能活动活动筋骨,就当锻炼身体了。以后我们在一起,这些活儿我都包了。”于哲手脚麻利,确实是经常干活儿的样子。
“那就辛苦你了!”文莉君喜滋滋地端过碗,喝了一口热汤。
“那你是同意我们在一起了?”于哲顺着杆儿爬,文莉君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被套路了。
和知识分子相处,就是坑多。文莉君红着脸:“谁同意了,快吃饭,我饿了!”
“好!”于哲见好就收,两个人接下来就只谈论工作的事儿了。
下午,于哲送文莉君回了蜀绣厂,看到了陈星宇的油画。韦青听说于哲来了,也加入到攻克难题的行列。人越来越多,挤满了文莉君的小角落。
“油画确实有明暗和色彩两种关系,色彩关系必须统一在明暗关系里,否则颜色就会不协调。文主任找得很准。”陈星宇承认。但他不懂刺绣,没法给予油画转刺绣的建议。
韦青翻着画册:“这素描的线条有点像咱们刺绣的线迹。”
“韦老师也觉得像吧!”文莉君比画着,“这交叉线条和乱针绣很相似,如果我用乱针粗针模拟素描的排线来表达明暗关系,再用套针细针点缀上小色块,会不会就能展现出油画的丰富感了。”
“如果小色块颜色太突兀,还能再用乱针铺一次素描关系,这么来回弄,不就和油画画法一样了吗?”崔碧泉十分赞同文莉君的方案。
“那就试试?”于哲鼓励着。
打破重来,忘掉以前的刺绣方式。
文莉君展开手绷,挑了一股线,用一绒的粗线交叉刺绣了两遍底色,再用更细的线交叉刺绣亮面,接着用更细的线点缀亮面里的窗户格、窗帘格等等细节。
从粗糙到精细的过程中,花瓶的亮面越来越清晰。能看出色块之间的不同和过渡,甚至有些立体感。可凑近了看,还是一堆乱线,甚至更乱了。
这不像是绘画、刺绣,更像是编织。在一个大花篮上,编织精巧的花纹和图案。
“成了!”文莉君举起手绷,天已经全黑了,所有人都安静陪伴在她身侧。
“我瞧瞧!”何东妹伸出手,接过来和韦青头碰头仔细观摩。
崔碧泉挤上去,周英、伍红玲也挤了过去。袁锦悦也在车间里等着,和陈星宇站在人群外张望,等着看成品。
等所有人传看了一遍,崔碧泉赞叹:“和我看到苏绣的油画刺绣有点像。”
“那我们的方向就对了!莉君可太厉害了,自己就琢磨出来了。”何东妹喜出望外。
“妈妈可真厉害啊!”袁锦悦举着手绷一会儿拿远看,一会儿拿近看,惊叹于它的神奇。
“恭喜你!”于哲把手绷还给文莉君。
文莉君接过来摸了摸上面的高光点,也就是一组交叉线条,然后抬起头盯着于哲的眼睛:“把传统针法重组,表达新图案,突破固有思维的感觉真好。我以后会大胆一点,不再谨小慎微了。”
韦青笑眯眯地拉住文莉君的手,“说得对!咱们蜀绣要往前看,做大突破,做更漂亮的作品。”
大家都觉得文莉君在说技术创新呢,七嘴八舌一块儿附和着。
只有于哲含笑回望着她的眼睛,这是在暗示什么呢?
袁锦悦敏锐地观察到两个人地气氛有些不一样了,于哲盯着文莉君的眼神里,爱意都要出水儿了。文莉君躲闪的眼神里,多了些少女般的羞涩。
啊,两个人什么时候更进一步了?这于绍言闹了半天,没把两个人分开,看起来这小破孩儿不行啊!
小破孩儿于绍言今天被放在家里,直到夜深父亲才回来。
“去哪儿了,怎么去了一天?”于绍言心里不悦。
“今天跑了好多地方,主要是帮着蜀绣厂解决技术问题去了。”于哲脱下外套,换上拖鞋,窝在沙发里休息。他今天大胆了一回,现在也把勇气耗光了。
“您又去蜀绣厂,是去见袁锦悦她妈了吧!”
“确实见到了,将来还会见她很多次的。”于哲一点儿也不避着于绍言。“我希望将来,你也愿意见到她。”
“哼!最好别见,”于绍言气鼓鼓地回房间去了。
时间慢慢过去,于绍言终会明白他的白日梦无法实现,于哲也不着急。他拉开书房的台灯,铺开纸,又开始写信。要把他今天还没有倾诉完的话语,诉诸纸上。
【亲爱的莉君,你好,工作顺利吗?请原谅我又给你写信打扰你,实在是我一闭上眼睛,就是你的身影……今天的你太美了,我特别喜欢你解决出问题后的眼神,但我当时被迷住了,不敢说。现在想想,我真傻……】
于哲写完,觉得有些脸热。这年代的成年人,很少这么去表达自己的感情。可文莉君总是胆小又害怕,对他的各种暗示保证,一直不瘟不火。今天直白而热烈的表达,反而让她有了回应。
也许,她需要他勇敢些,用更强有力的臂膀拉着她走出情感的谷底,去看新的天地。
【……我会继续给你写信,绝不会退缩的,莉君……哲】
于哲把信封好,终于能踏实入睡了。
文莉君洗漱上床,抱着书本继续看着。
“妈妈,怎么还不睡?”袁锦悦捂着眼睛,躲着台灯的光。
“我再看一会儿书,今年一定要把电大考了。”文莉君其实根本看不进书,只是因为夜深人静后,她终于想起白天她和于哲的各种亲密。
他蹭着她的额头,她靠着他肩膀。她抱着他的腰,答应他的追求,甚至暗示他,她能突破自己的心结。
太羞耻了,这一切都太羞耻了。她就像黄花大闺女一样脸红心跳,直到半夜睡不着。
袁锦悦看着母亲文莉君脸上挂着神秘的笑,手里的书半天没翻一页。她一眼就猜到,母亲准是在想于哲的事儿。
她心里忍不住犯嘀咕,想问问母亲和于哲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会这么开心?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不是母亲的闺蜜,更不是能随意调侃的同辈,她只是女儿。
她还记得和韦青的约定,不干涉母亲的选择,不过问母亲的心事,更不试图控制她的生活。可真要做到这点太难了。只要母亲提起于哲的事儿,她就忍不住想发表意见;甚至没办法把自己的价值观完全藏起来,不流露半分。
袁锦悦忽然觉得,就算母女是世上最亲近的人,也未必能真的理解对方。母亲有母亲的想法,她有她的认知,终究是 “你” 是 “你”,“我” 是 “我”。
能做的,大概只有互相尊重:母亲愿意说,她就安安静静听着,不随便插言给建议;母亲不愿意讲,她就把想问的话都憋在心里,不追问。
这么想着,袁锦悦翻身背对着文莉君,慢慢闭上了眼睛。
她忽然明白,重生这几年,终究不是为了替母亲活、替母亲操心。把自己的日子过好,过出和上一世不一样的滋味,才算没辜负这场重生。
几天后,文莉君的手绷小样得到所有人的认可,开始起稿刺绣实物了。围观的工人多了起来,等着文莉君技术创新好学一手,以后能承接更多的作品,扩大收益。
张娟围着文莉君,嘴里说着闲话,精品车间两个绣工辞职了,听说和李华的关系很好。
“这两个绣工三十多岁,不年轻了吧,辞职去广州下海吗?会不会太老了?”刘卉也很惊讶。
“不老不老,广州那边五六十岁做生意的大有人在。”张娟捂着嘴小声说。“你们不知道,现在广州港口进了一批国外的旧衣服,成本很便宜,听说就只有运费,有些衣服成色很好,洗干净卖到本地,挣钱超级快。”
“李华倒卖旧衣服去了?”文莉君还以为他要去做被套生意呢!
“被套哪有服装吃香。吃穿住行,肯定是做这四样其中之一啊。大家想买漂亮衣服穿,可你没看百货商店里标价有多贵,青年路的摊位费也不便宜。可东亚的旧货羊毛大衣,听说三十块就能买一件。”张娟忍不住心动。“自己扯料子做都不止三十块,我都想买两件。”
“我看你不是想买衣服,是想下海经商吧!”刘卉戳着张娟的脑门。
“嘿嘿,我不去,蜀绣厂现在效益挺好,我要好好绣花陪着姐妹们。但是我家老关有些动心,他想去,刃具厂现在车床升级,不需要这么多工人了。哎,卉姐,你家金大勇是不是快退役了,他有没有兴趣呢?”张娟把话题转移到刘卉身上。
刘卉想了想,还是和姐妹们说了:“我家大勇会开车,他计划退役后,找个能开车的工作。不知道能不能进运输公司。”
袁锦悦听说了,跑去找刘卉:“卉姨,金叔叔不要进运输公司,他组织几个会开车的战友,退役后组织一个搬家公司吧!”
“搬家公司?”听都没有听说过,家里没什么东西,搬个家不是借一辆小板车就行了。
袁锦悦笑笑:“对,搬家公司!马上就要进行城市扩建了,会有大量人口进入城市,搬家公司将来会很红火的。卉姨,建搬家公司,让我入个股吧!”
第114章
职工们能感受到市场的变化, 蜀绣厂的行政会议上,感受到的经济压力更明显。去年沾了亚运会的光,熊猫刺绣销量大涨, 订单排到了今年末,可明年呢?后年呢?
画室的负责人、刺绣车间的负责人尚可两耳不闻窗外事,财务、销售、厂长明显焦虑起来。
韩文超递交了今年的销售计划:“我们不能只在厂里等着外宾上门, 今年可以参加春秋两季的广交会,还有本地的各种展销会。”
“可参加这些展销会, 成本很高, 人员的差旅费、布展的场地费,国内市场主要针对日用品, 而我们主力生产的不是日用品。”后勤主任姜雅丽提出不同意见。
“而且前几年物价上涨, 连带着的丝绸底布、丝线、木框的成本价格都大幅上涨。大家不要只考虑开源,也要想想节流办法才是。”
张红蕾询问:“我去年在苏绣,听说他们的成本涨幅控制在10%以内,我们的工具材料能不能用苏绣的供应商?”
“应该可以, 会后我去对接询价。不过, 用了苏州那边的原材料供应商,市里轻工局同意吗?”计划经济年代, 销售、生产都是规定好的, 上下级供应链也是固定的, 所以姜雅丽要多问一句。
“都什么年代了, 早就不搞计划经济这一套了!”高志川笑着帮答。“开源节流都是对蜀绣厂有益的,又不是说用了苏绣的丝线, 咱们就不是蜀绣了。蜀绣靠的是技术、图案和文化传承。”
“说得对!”张红蕾记录在笔记本。“请姜主任联系一下苏绣,也不拘泥于苏绣,广州那边的纺织业也很发达, 哪儿便宜咱们用哪儿的。”
“行!”姜雅丽用笔记本记了下来,嘴里还念叨着。“蓉城缫丝厂给我们供货很多年了,听说他们今年经营很困难,我们也别一次性断了他们的生路,慢慢来吧。”
听到缫丝厂经营困难,文莉君略微抬眼看了看。张红蕾神色平静,看来缫丝厂的传闻是真的。
上次去给女儿领生活费,缫丝厂的财务也说要跳槽。能干的人跳槽、下海,各显神通。剩下诸如袁鹏这样的体力型工人,必然生存困难。
会议桌上的讨论还在继续,韩文超不死心:“看看我们能不能在蓉城的各大旅游景点多设置几个专柜?大家互惠互利,别家的产品,我们也可以代买。”
“说得也是,我去隔壁蜀锦厂联系看看,我们两家先互助起来。”张红蕾主动向隔壁伸出援手。
蜀锦厂当然十分高兴,两家又一块儿去了轻工局,提出了互惠互利的建议。
轻工局正头疼本地的轻工类产品竞争不过江浙地区和广州地区,现在市内单位开展互救,没有不答应的。蓉城轻工局不仅同意旅游景点增设专柜,还帮忙联系了渝城的旅游景点,共设专柜。
蜀绣厂这番操作下来,松了口气,今年的饭碗可算是保住了,明年的饭碗也有着落了。轻工局还答应奖励一笔钱,出版《蜀绣绣谱》。
拿到样书的时候,已经春暖花开,文莉君带着书准备去接袁锦悦,顺便给于哲报喜。
她还没出蜀绣厂的门,学校打来电话。袁锦悦和于绍言又发生矛盾了,教导主任也弄不懂了。这两个小家伙去年还一块儿作案骗钱来着,今年同伙变仇人了。
原因也很简单,此时的教学楼和厕所是分开的,学生们下课都会下楼去操场另一侧的厕所。
袁锦悦和几个高年级女同学慢悠悠去厕所的时候,正好遇见于绍言带着几个男生回来。
于绍言在灯会吃了个哑巴亏,心里一直不痛快,现在看见袁锦悦,只想给她找不痛快。
“还是这么矮!”于绍言盯着袁锦悦。“白吃了那么多香肠!”
呵呵,这是知道于哲送文莉君香肠腊肉了,袁锦悦反唇相讥:“长得高有什么用?缺心眼儿!”
于绍言还没反驳,旁边几个高个子不乐意了:“说谁缺心眼儿呢!”
和于绍言同班的高年级女生也不高兴了:“于绍言,上次考试你们几个还抄同桌的呢,有什么可牛的?”
于绍言老脸一红:“胡说什么呢!你们有证据吗?”
“我亲眼看到了,还要什么证据。你半期抄了那么多答案,还不是才80。还不如袁老大,做我们年级的题,轻轻松松就是100。”高年级女生轻笑起来。
“哦!原来半期考试作弊啊,下次我可要告诉你爸才行!”袁锦悦歪着脑袋抱臂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