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因为于哲有住房,没有换房的心思。现在他觉得集资建房不错,多给钱就能分大房。按照于哲的级别最大可以住上一套四。如果今年集资建房能完成,明年就能住上新房了。
到时候,文莉君应该会嫁给自己了吧!那么,除了房子,再多挣点儿润笔费吧,把家具、家电、锅碗瓢盆……都换新的。
于哲越想越开心,手里的笔飞速滑动,把一封申请书写成了美好的未来序曲。
……
浣花溪下游舒缓的河岸,袁鹏好不容易抓住了树根,从水里爬了上来。他疲倦地躺在了草丛里,夏日的夜风吹来,立刻打了几个喷嚏。
“王八蛋!”袁鹏用手捶着地,脑海里是文莉君母女的反抗,陌生男人的呵斥和拳头。
她一个破鞋,居然能找到男人,而且一看就不是他这样的普通工人。
为什么?凭什么?他心仪的夏寡妇,等他筹钱娶她,可他就是凑不齐。
倒卖煤炭被差点告发,便宜老婆带孩子跑了,好好的上班,单位又快倒闭了。袁大山和田秀芬,就像两个吸血鬼,只知道朝他伸手要钱,甚至让他低声下气去哄文莉君回来。
他去年在缫丝厂堵过文莉君,可她根本就不给他机会,还说自己有对象了,他根本不相信。兜里的欠条、夏寡妇的礼单逼得他必须弄点钱来。
所以,今天他铤而走险带走袁锦悦?想着拿捏住女儿,就能套牢妈。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咚!袁鹏又狠狠捶地,可现在不是纠结这些问题的时候。等明天文莉君缓过气来,肯定会找派出所报警。他必须出去躲一躲。
他在怀里摸了摸,兜里只有四十多块钱,躲不了几天。
……
这个晚上注定是很多人的不眠夜。
袁锦悦本就是低电量的瘦小孩子,折腾了一天,现在电池已经完全没电了。脑袋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可文莉君在床上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天花板上的蘑菇,在幽暗的光线下仿佛神秘世界的入口。
今天的一切太魔幻了,白天四个人还一块儿畅游青城后山的小溪,于哲展示了他细心温和的一面儿。
他做的准备工作很充分,他做的卤菜味道很好,他耐心陪着孩子们玩耍。
晚上因为袁鹏的纠缠,于哲居然冲到了她的前面,让她看到了他的另一面。
他举起拳头揍了袁鹏,他呵斥袁鹏毫不退缩,他甚至说,袁鹏要碰母女俩,就从他的尸体上踩过去。
原来,男人是可以为女人洗手做饭菜,对孩子温和耐心的,男人是可以站出来保护女人,甚至动手流血的。
文莉君突然有些脸红心跳,这些画面在她脑海里来回蹦跶,比来回穿针更快速。说不清她更喜欢他哪个样子。
她只知道她现在比完成一幅好作品更令人欣喜!原来这就是安全感吗?原来这就是被爱的感觉吗?原来,这就是恋爱吗?
她以为她把爱给了蜀绣,给了女儿,就没力气感受任何美好了。不会被任何美好感动了。可今天,这美好的感觉居然充斥了全身,让她的脑袋嗡嗡作响,头皮发麻。
只是这个美好的感觉,来得太晚了,她已经三十多岁了。
她甚至有了不真实的感觉,这一切会不会是一场梦,醒来就没有了。她睁开眼,母女俩会不会还在黄连村,还在袁家?没有蜀绣,也没有于哲。
也许还会有于哲,可他今天看到她的前夫和不堪的过去,看到了她狭小破旧的宿舍,看到了她残破的躯体。
他今天是英雄气上了身,等回家想起她最狼狈的样子,他肯定会嫌弃她的。
为什么,她不能在少女时代遇到于哲呢?她一定还会喜欢上他的,她一定很喜欢偷听他的课。她一定会在校园里偷看他,给他写信,等着和他偶遇。
可惜,没有如果。于哲在大学求学的时候,她在用针线换来能吃的米,能穿的衣,还有家人的一丁点儿欢心。
他们只能相遇在这时!这里!
脑子里乱糟糟的,文莉君辗转反侧,各种想法变成了纠缠在一起的丝线,找不出线头,还不能拉扯破坏。直到天蒙蒙亮,她才迷迷糊糊闭上了眼。
第二天一大早,袁锦悦煮了早餐端到小饭桌上,一边吃一边和文莉君商量:“妈妈,我今天可不可以请假在家照顾你。”
文莉君顶着两个黑眼圈爬起来:“丫丫,我只是扭伤了,又不是断了,自己能照顾好自己的。你该去上课就去上课,我让张娟阿姨送你去学校,在学校里肯定安全。”
“可是,人家想在家照顾你嘛!”袁锦悦靠在母亲身边蹭着她的胳膊。
“我看你只是不想上学!哎……”文莉君撑着下地,脚踝没昨天肿了,但是青红了一大片蔓延出来,连绷带都遮不住了。“我今天好多了,待会儿还要去一趟派出所。”
“那我陪您去派出所!”袁锦悦为了能不上学,什么都能做。
文莉君摸摸她的头,正准备答应,家里的门被敲响了,于哲的声音响了起来:“莉君、丫丫,起床了没?上学要迟到了。”
袁锦悦本来准备欢呼胜利了,此刻看见亲妈的嘴角扬起一个笑容:“起来了,丫丫准备好上学了。”
门打开,于哲穿着运动短袖和运动长裤,头发有些凌乱,胡子刮得干干净净,脸上的笑容就像阳光般和煦。知识分子的儒雅少了,青春洋溢的热情出来了。
就像一夜间返老还童,变成了一个潇洒少年。不像大学的老师,倒像是学校的研究生。
袁锦悦呆呆看着他,于哲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总觉得他像柳树扬枝开花?
“走吧丫丫,叔叔送你去上学。”于哲伸出手,文莉君已经把书包递过去了。
就算开花,也是一朵臭气熏人的花!让人窒息的柳絮!袁锦悦气鼓鼓地下楼了。
“那就麻烦你了!”文莉君温温柔柔地说。
她的眼睛太明亮,嘴角太勾人。于哲伸出手,差点没忍住摸上文莉君的脸,最后理智上线,拐弯拍了拍文莉君的肩膀,帮她梳理了一缕头发。
“我送了她就回来接你去派出所,今天上午我没课。”
“好!注意安全!”文莉君低着头,止不住地脸红耳热。
到了楼下,小鸭子袁锦悦抄着手,不耐烦地用脚掌拍着地面:“怎么走?坐公交还是三轮、还是抱鸡婆车?”
于哲指着单元通道旁一辆擦得锃亮的二八杠自行车:“我载你!”
第123章
“坐自行车?”袁锦悦惊了, 跑到了自行车前盯着高大的车筐看。
她上辈子坐过很多交通工具,飞机、高铁、火车、汽车,豪华的肮脏的都见过, 可唯独没有坐过二八杠。因为这是这个年代的男人专属座驾。
她看过很多孩子被父亲用二八杠载着去公园、去学校、去郊游,可从来轮不到她。袁鹏有一辆,从没有载过母女俩, 只有后妈和弟弟。
于哲拍拍前杠:“可以侧着坐这里。”拍拍后座:“可以分腿坐这里。”
接着又带着诱惑性地补充:“后座坐着舒服,前杠视野好又凉快!”
“我要坐前杠!”袁锦悦摸了摸这粗粗的铁柱子, 应该能撑住她吧。
“好!”于哲一副就知道你会坐前杠的模样, 用双手扶住了车龙头。“上来吧!”
“上来?怎么上?”袁锦悦手脚并用,太矮了, 爬上不去。
于哲笑着先跨上车, 长腿固定好车,再把小姑娘提着放在前杠上坐着。“抓紧车头。”
袁锦悦的小命全在屁股下的一根铁柱子上,吓得她紧紧抓住了车把手,把自己贴近车头。
“扶稳了?”于哲抓住龙头把手, 用力一蹬, 自行车哗啦啦就开动了。
小姑娘被惯性带着向后滑,吓得她趴在了车龙头上, 抓得更紧了。
“别怕, 我扶着你呢!”于哲示意, 两条胳膊围着她, 她不会掉下去的。
“嗯嗯!”勇敢的女英雄袁锦悦连云霄飞车都不怕,怎么会怕自行车。她放出豪言壮语:“我没事儿, 叔叔您加速吧!”
“好!”于哲在她头顶愉悦地答应了。
骑出宿舍区的车速不算快,袁锦悦勇敢直起身子,看向前方。
夏日清晨的阳光, 从树荫间穿梭而来,斑驳地点缀在路上,孩子的脸上。飞驰的自行车卷起浣花溪畔的河风,弄乱了袁锦悦细软的黑发。
坐在前面真的好凉快,视野也好。
出了河边小街转到大路,自行车叮铃铃汇入车流。旁边的行人被自行车追上抛下,自行车又被汽车追上抛下。反反复复,复复反反。
平行路,于哲骑得慢悠悠,袁锦悦左顾右盼打量风景。上早班的人,背着背篓卖菜的人,一路奔跑的中学生,叫卖早点的人。熙熙攘攘,热热闹闹。清晨的街巷,自有烟火气。
下坡路,自行车越来越快,除了溅起的石子,带飞的落叶,还有膨胀起来的心情。
“哇!好快、好快!”袁锦悦忍不住半闭着眼睛,缩着脖子叫起来。
“下坡就是爽,可上坡就不爽了!”于哲笑着猛蹬自行车,咔咔声响,也没跑多快。
袁锦悦回头看他,汗珠从下巴滴下来,可笑容始终在嘴角:“丫丫这么喜欢坐自行车?下午放学来接你。”
“那绍言怎么办?”
“他马上六年级了,能照顾好自己。今天就是他让我骑车来接你的,说你从来没坐过,很是羡慕。”
“谁说的,我才不羡慕。我也没有那么喜欢坐……”袁锦悦转过头,享受着最后一段路的风景。
叮铃铃连串的响铃,自行车就像乘风破浪的船,行人们如浪花纷纷让开。坐在高处的袁锦悦很有一点轻舟已过万重山的感觉!
“到了!”于哲也不多话,到校门口把袁锦悦又提了下去,把书包递给她。“下午放学我在门口等你,别到处跑。”
“哦,好吧!”袁锦悦笑眯眯答应了,实在是坐在自行车上的感觉太好了,就是屁股有点痛,垂吊着的双腿有点麻。
于哲看着这个口是心非的孩子,不和她计较,转身回了蜀绣厂宿舍,还要去接文莉君到派出所。
刚走进校门,于绍言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怎么样,自行车体验感如何?”
袁锦悦的嘴角迅速向下:“不怎么样,腿都麻了!”
“不会吧,坐前杠最爽了,我小时候最喜欢坐前杠了。尤其是夏天,风景好,风大凉快!”于绍言一脸不相信。
“既然这么好,那你为什么现在不坐了?”袁锦悦抬着小下巴往前走,于绍言跟在旁边慢慢跨步,配合她的小短腿。
“那不是因为后来长大了,坐横杠屁股疼吗?哦,我知道了,你屁股没肉,坐起来更痛!”于绍言一本正经地说。
“你屁股才没肉,你全身都没肉!”上次说我矮,现在评价我屁股,这人嘴巴怎么这么臭!袁锦悦愤怒地吼起来。
“我没有这个意思,我想问你是不是横杠太硬了,太窄了。坐着不舒服……”于绍言也急了!
“哎!高年级的,你怎么又来找我们班学生吵架?”袁锦悦的班主任正在不远处,闻声跑了过来。上次两个孩子吵架打架,教导主任让班主任重点关注他们。
“丫丫,你听我解释!”眼见着老师来了,于绍言更急了。
“我不听你解释!你也不准叫我丫丫,那只能是我妈妈和她的朋友们喊的。”袁锦悦抄着双手,好整以暇。反正老师来了,只会批评高年级的。
“那我……算了,中午再聊……”于绍言一跺脚,背着书包跑远了。
班主任杨老师跑到跟前,只剩小姑娘了。她拉着小姑娘的手,上上下下看:“悦悦,没事儿吧!刚才那人是不是对你怀恨在心?又来招惹你吵架?”
袁锦悦也不知道为什么,和于绍言说不到两句话就想怼他,明明她很努力在接纳他们父子了。可,一想到以后要和他一起生活,就没法忍受任何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