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主任答应得太过爽快,让罗宝珠一时有些错愕。
她不太置信地反问:“卫主任,您这是答应了?”
“嗯。”卫主任点点头。
罗宝珠噗呲一笑,“难得见卫主任这么敞亮,看来我是运气好,赶上政策变动。”
大概市里面也观察到这样的现象,怕这批吃不上饭的人真做出什么没法预料的事情来,打算放宽政策,安抚民众。
不然,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家饿死。
“那这个议价粮的价格怎么定呢?”
卫主任埋头扒了一口饭,含糊道:“一碗米饭,有粮票的话你们现在是卖5分钱对不对?没有粮票,那就卖5毛。”
这价格也相差太大了。
罗宝珠没有吭声。
卫主任是财贸办的主任,任何定价想必都是经过深思熟虑。
她一口应下,“行,那就卖5毛吧。”
议价粮出现之后,的确很快缓解一部分人的吃饭问题。
有了议价粮,逐渐也开始有议价肉。
议价肉的价格比凭肉票买的肉贵两倍,但是凭肉票买肉要排队,有些拥有肉票的人没时间排队,肉票都拽在手里没用出去,观察到这一现象的李秀梅动了歪心思。
既然凭借肉票买来的肉和议价肉的价格相差这么多,那如果她把周围邻居的肉票全都收购起来,拿着这些肉票去买便宜的肉,然后再把这些便宜肉运到市场上议价销售,那样不就能大大赚一笔吗?
说干就干。
李秀梅当即从四周邻居手里收购一大堆肉票,买了便宜肉后再用高价卖出去,狠狠赚了一笔。
回家路上,她摸着一口袋鼓鼓的纸币,心里着实高兴。
她很明白这相当于是套取政府的补贴,但她又没犯法。
国家允许议价粮、议价肉的存在,那说明也允许其中灰色地带存在嘛。
只要不是明确触犯法律,她都觉得问题不大。
兜着一大笔现金回家时,李秀梅迫不及待要躲进房间数一数今天的收入,没想到刚跨进院子,一眼瞧见坐在院子中央的罗宝珠,她的笑容登时僵在脸上。
罗宝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自己家中?
该不会是听到她卖议价肉的风声,认为她抢了生意,过来找茬吧?
可她也才今天开始干这种事,罗宝珠的消息这么灵通吗?
居然直接杀到屋里来?
李秀梅拽紧口袋中的一大叠钱,挺了挺脊背,摆出一副毫不畏惧的模样大步迈过去。
如果罗宝珠要同她理论,她就奉陪到底。
反正她也不算犯法,就算捅出去,政府也没理由抓她去坐牢。
想通这一点,李秀梅似乎有了底气,一屁股坐到罗宝珠对面,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你来我家做什么?”
不等罗宝珠接话,从屋子里端着茶水的方美丹走出来解释道:“罗老板是过来找俊诚,俊诚不在,我让她先坐着等一等。”
“哦?你来找俊诚?”
看来不是因为她的事情啊。
李秀梅心里松了一口气,抬眸狐疑地望了对方一眼,“你找俊诚做什么?”
“找你也是一样。”
罗宝珠的一句话让李秀梅心口一紧,她心里颇为忐忑,面上强装着镇定,“那你找我什么事?”
眼看天色慢慢暗下来,也不知道黄俊诚什么时候回来,罗宝珠没打算继续等下去。
反正东西交给李秀梅也是一样。
她从布包里拿出一包报纸递过去,“等黄俊诚回家,你帮忙转交给他吧。”
罗宝珠说完要起身离开,李秀梅不满地叫住她,“等等,你把话说清楚,你这些都是什么呀,丢一大堆报纸是几个意思,我为什么要……”
话到一半,李秀梅及时闭嘴。
她的手扒开报纸一角,里面隐隐露出人民币的轮廓。
这一大包都是钱!
罗宝珠是来给黄俊诚送钱!
李秀梅惊得双眼大瞪,慌慌张张将报纸重新包好,左右望了两眼生怕有外人瞧见。
她将一团报纸紧紧捧在怀中,走上前拦住罗宝珠去路,一脸不解:“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转交黄俊诚,他会明白的。”
李秀梅:“……”
怎么还一个个打起哑谜来了。
不管怎样,既然送来钱,没有不收的道理。
管她哑谜不哑谜呢,先收下再说。
财不外露,李秀梅生怕别人惦记这一堆钱,连忙捧着报纸进屋,打算好好找个地方藏起来。
院子里,只剩下罗宝珠和打扫着院子卫生的方美丹。
罗宝珠转身要离开,余光瞥见老老实实干家务的方美丹,忍不住走过去,多嘴问一句:“你在林鸿泰的玩具厂里工作,一切都还好吗?”
没料到罗宝珠会突然关心自己的工作,方美丹满脸错愕,好半天才回过神,点点头道:“一切都好。”
“他有没有……”罗宝珠斟酌片刻,“有没有欺负你?”
“欺负是指什么意思?”方美丹有点没听懂。
罗宝珠直言:“字面上的意思,各种不适当的行为,都是欺负。”
“哦。”方美丹闷闷应了一声,低头继续扫地,“没有。”
人家大老板日理万机,哪有时间关注她一个小小的流水线女工。
罗宝珠观察着她的面部神情,确认她没说谎,开门见山地问:“你知道林鸿泰在你们厂里找外遇的事情吗?”
最近她听到一些传闻。
林鸿泰在他的玩具厂里找了一位漂亮的小老婆。
据说这样的现象不在少数。
很多工厂里只招打工妹,这些多半是临时女工。那些港商们握着工厂女工的生杀大权,是去是留不过老板一句话而已,有些老板于是成了工厂女儿国里的国王。
有的工厂甚至实现封闭式管理,用加了玻璃尖的围墙把成所有的女工关在厂房中间,厂子大门锁上铁锁,不让任何人出去,来往的信件都要一一检查。
在这样的环境下,心存不良的老板想找个漂亮小老婆,实在是轻而易举。
林鸿泰在港城是出了名的妻管严,他靠着老婆沈晓娥发家,老婆沈晓娥在港城又有些道上的背景,将他管得严严实实,令他没法生出猎艳的心思。
刚来深城投资建厂那会儿,林鸿泰也还算老实,不敢明目张胆。
过了两三年,大概是在深城立住脚,也有了经验,寻思着老婆常年在港城居住,鞭长莫及,管不到在深城的他,于是开始有了小心思。
玩具厂的女工们简直成了他选妃的地方。
这些男女八卦终究瞒不住人,罗宝珠听到风声,想起方美丹也是在林鸿泰的玩具厂工作,不免过来多嘴问一句。
“我没听说过。”方美丹摇头,“我和老板接触也不多,平时管我工作的是组长,老板通常只找组长们谈话,不会找具体的某个员工谈话。”
工厂里也有小圈子。
那些组长只和组长们玩到一起,她们分享信息,交流八卦,这些一般不会当着女工的面。
作为最底层的女工,方美丹连听八卦的途径都没有。
“嗯,那你继续好好工作,如果有人欺负你,记住不要自己憋着,可以告诉黄俊诚,或者告诉我,再不济,你可以报警。”
大概方美丹是李秀梅介绍进去的,林鸿泰还不至于连供应商的人也要欺负。
罗宝珠叮嘱完,拎着布包转身就走。
走了几步,她停下脚步,回头补充一句:“林鸿泰在港城有个很厉害的老婆,他靠着老婆发家,是没法抵抗他老婆的。”
罗宝珠丢下这句莫名其妙的话,转身走远。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莫名添这一句话,添完之后心里才算踏实。
大概是总觉得深城这段时间太过动荡,可能会发生点什么,又是人口剧增,又是缺粮,看似平静的城市下方涌动着一股不安分的力量。
方美丹这样的人抗风险能力太弱,希望不要误入歧途。
没想到灾难比罗宝珠想象中更早来临。
受灾的对象是黄俊诚。
温州那边传来消息,被称为八大王的几个商人现在正在四处逃窜,国家以投机倒把罪逮捕他们。
温州在浙江南部,79年那会儿就以走私发家,用小渔船把境外的服装,家电,五金偷运进来,在很偏僻的码头进行交易,久而久之,逐渐形成颇具规模的商品集贸市场,这就是改开后温州出现的第一批商人。
想要发展壮大,也不能全靠走私,还得自制小商品。
于是专业的制造作坊诞生了。
民营企业的诞生,意味着和国营企业抢市场。
有人经营电器元件生意,想法子从一家国营企业拿到电器原料,然后把成品卖给另一家国营企业。
这无疑是侵占国营企业的市场。
国营企业这几年在大刀阔斧的改革,国企改革需要国家摊成本,这三年来,国家的利民政策、职工提薪、安置就业、各地基建都要中央花钱。
中央没钱了,怎么办?
只能宏观调控,紧急刹车,保中央财政,保国有企业。
手段是压缩投资,紧缩银行贷款,发行国库券,借用地方财政,放缓基础建设。
一系列操作引发争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