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消息?”温行安不甚在意。
“我听说罗宝珠在……”温梦仪顿了一下,“在深圳湾爆炸的那艘客轮上。”
温行安只是微微皱了一下眉,“消息属实吗?”
“千真万确。”
闻言,温行安没什么表情地走到电话机旁,直接拨通港督电话。
“我有个朋友在事故船上,能不能加派搜救人员?”
“很重要的朋友?不,不重要,不过她卷了我的钱跑路,这会让我损失很大,所以有她的消息请务必转告我。”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挂断电话,温行安仍旧立在窗户前,欣赏窗外半山腰的风景。
面上平静而淡然,看不出一丝焦急。
围观全程的温梦仪一时有些猜不透这位表哥的心思。
她道出罗宝珠的消息,一来是为了将功赎罪,二来也是想试探一下表哥是不是真的对罗宝珠有所不同。
可是……
说他不在意吧,电话直接打给港督,要求加派搜救人员。
说他在意吧,他脸上又毫无担忧的痕迹,似乎罗宝珠的生死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难道自己想错了吗?
温梦仪猜不出眉目,只得轻轻退出房间。她打开自己房间的电视,电视上滚动播报着这条新闻,屏幕中援救的画面看起来紧张又危险。
不知道罗宝珠找到没有。
不管怎样,也是一条人命。
希望她没事吧。
远在港城另一端的深城,卫泽海抱着和温梦仪同样的期盼。
罗宝珠出发前给他打过一个电话,让他到时候去关口接货,说是自己要先去一趟蛇口看看,所以一听到深圳湾沉船的消息,他就知道坏事了。
目前招商局已经派出搜救队,他啥事也不能干,只能干着急。
那船上多半都是来内地投资的商人,发生这样大的事故,是巨大的损失,各个关口的负责人怕是要睡不着觉。
今夜,注定是个无眠之夜。
同样无法入睡的还有福田村一户居民王桂兰。
王桂兰65岁的年龄,身子骨很是健朗,趁着夜色,她一口气走了好几公里路来到红树林,站在沙滩上眺望海面。
听说有艘客轮沉在深圳湾,她不太放心,过来看看情况。
船上没什么她熟悉的人,不过她两个孙子李文旭和李文杰今晚要偷渡去港城。
逃港的方式主要有两种,一种是水路,一种是陆路。
陆路风险很大,从梧桐山、沙头角那一带翻越边境的铁丝网到达港城,这种方式叫做“扑网”,有些人为了躲避警犬的追捕,还会从动物园弄一些老虎屎抹在身上。
水路的风险小一些,可以乘船,可以泅渡。
乘船这种方式只适用于手上有些积蓄的人,蛇头手里的船票很贵,一般的贫苦家庭都是穷得吃不上饭才想逃去港城,谁有那个闲钱去买船票。
买不起船票,只能游泳去港城。
游泳也分为两种路线,一种是从靠惠州的大亚湾游往港城,一种是从蛇口、红树林一带出发,游过深圳湾去往港城。
王桂兰两个孙子走的是第二种路线,从红树林出发。
顺利的话,一个多小时就可以游到港城新界西北部的元朗。
潮汐时间是政府的保密信息,如果不顺利,没赶上顺潮,要么被冲回来,要么被淹死。
这种如同象棋中过河卒子、有去无回的方式,叫做“督卒”。
本来就困难重重,这会儿又赶上沉船事故,不知道两小子到底游到哪里了,王桂兰忧心忡忡。
她生怕那些搜救队多捞上来两具尸体。
想着两个小孙子万一还活着,应该会按原路返回来,她今晚也不打算睡了,往沙滩上一坐,静静等候。
等了不知道多久,海面上终于有了动静。
一具尸体慢慢从远处漂过来。
以为是自家孙子,王桂兰激动地上前,抱起来一瞧,是个年轻女人。
看女人的穿戴,不像是贫苦人家。
王桂兰试着拿手探了探鼻息,出人意料,居然还有微弱的呼吸。
她赶紧用双手在女人腹部不停按压,挤出不少水后,见女人始终没苏醒,王桂兰犹豫片刻,背起女人慢慢离开红树林沙滩。
她又一口气走了好几公里路回到福田村,背上的女人还是没醒。
回到家,吱呀一声推开院子的木门,她点亮小屋里的煤油灯,借着昏暗的灯光,脱下女人身上湿哒哒的衣物,换上她的粗布麻裳。
女人身上没什么首饰,只手腕处戴着一块腕表,衣服口袋里也没装着什么证明身份的东西,哪怕原先有,恐怕现在也葬身大海了。
王桂兰手脚麻利,将换好衣服的女人放在大床上休息。
这大床原本是李文旭李文杰两兄弟的睡铺,这两小子今晚执意要游泳去港城,不知道是成功还是失败,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命回来睡这张大床。
王桂兰叹息一声,想再去一趟红树林。
回头看了一眼大床上昏迷不醒的人,顿时又犹豫了。
唉,救一个算一个吧。
她老老实实坐下来,摸了摸女人额头,见没发烧,心里稍稍放心,转身在离大床不远的小床上躺下。
屋子里静悄悄,只有一盏罩着灯罩的煤油灯在寂静的夜晚无声燃烧。
煤油的燃烧会产生一种混合着轻微化学气味和烟熏味的难闻气体,罗宝珠是被熏醒的。
睁开眼,顶上是高悬着的木梁,身下是硬邦邦的木板,左边是用泥巴砌成的砖墙,右边……不远处躺着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
老太太见她睁眼,惊喜万分,拿开灯罩挑了挑灯芯,屋子里光线变得明亮些。
借着明亮的光线,罗宝珠再一次打量整个房间。
陌生的环境让混沌的脑袋一点一点变得澄明。
她记起落水前发生的那一声巨大爆炸,记起落水后在水里的无望挣扎,记起海水灌入口鼻无法呼吸的窒息感。
还以为死定了。
“姑娘,你有哪儿不舒服没有?”老太太凑过来,关切地问。
“没有。”罗宝珠挣扎着起身,感受到手腕处的异样,低头一瞧,手上的腕表依旧完好无损戴在原处。
她稍稍放心。
对方没有趁她昏迷偷偷取走她的手表,至少证明人品端正。
“没有就好,我看你是个命大的,在海上漂了这么久都还留着一口气,老话讲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姑娘你的福气在后头呢。”
老太太絮絮叨叨将捡到她的过程详细讲述一遍。
罗宝珠才知道这里是福田村,老奶奶名叫王桂兰,去红树林沙滩是为了找自己两个准备偷渡去港城的孙子,孙子没找到,倒是把她扛了回来。
“姑娘,肚子饿不饿?我家里也没什么吃的,只有这个。”王桂兰从壁柜里掏出一个透明塑料袋,塑料袋用红绳绑着,里面装着一块块暗黄的薄片。
这是红薯果子。
田里多余的红薯一下子吃不完,只能切成薄片晒干,有条件的人家拿油炸一炸,王桂兰舍不得用油,拿黑砂炒瓜子似的炒熟,也能吃。
只是味道没那么香。
“吃完喝点水,也能垫巴一晚上。”王桂兰将塑料袋红绳解开,拿瓷碗从缸里舀了一碗水。
罗宝珠没感觉到太饿,但她还是吃了几片红薯果子。
“夜深了,有什么事情等明天再说吧,现在先休息。”王桂兰见她吃完,收拾收拾桌面,一口将桌上的煤油灯吹灭。
屋子里顿时暗下来。
农村里没有路灯,没有高楼大厦的霓虹,没有汽车的前照灯,一到夜晚,漆黑得可怕,到处静悄悄。
罗宝珠从床底下的针线篮子里摸出一把剪刀,放在身侧,以防万一。
老太太没什么坏心思,不代表外面的人没有。
木门后面简单两根门栓,防谁都防不住。
还是小心点为妙。
不久后,小床上传来老太太均匀的呼吸,罗宝珠躺在大床上,迟迟未能入眠。
她想着客轮发生爆炸的事情,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客轮怎么会发生爆炸呢?
是巧合吗?
她的直觉给了她否定的答案。
这场事故更像是有人刻意为之,可上船的乘客行李都会接受检查,没道理查不出来。
她甚至隐隐感到,这场事故是冲着她来的。
最近她挡了谁的道吗?
思考得入神时,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打断罗宝珠的思绪。
她凝神屏息,的确听到外面越来越靠近的脚步声。
似乎不只一人。
是小偷吗?
罗宝珠不动声色将一只手伸到枕头下,握紧剪刀。
门外,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渐渐靠近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