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母亲是个藏不住话的人,她怕告诉她母亲后她父亲迟早会知道,也就一时藏着没说。
她只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自己最要好的两个朋友,程婷和章丽娟。
程婷和章丽娟是她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三人差不多的年龄,一起从小学到初中,几乎是形影不离,自从她去制衣厂上班之后,往来才稍稍没那么频繁。
至于是不是两人告发,她得去求证一下。
结束一天的工作后,她从场厂房出来,没回家,直接奔向程婷家中。
正好章丽娟也在。
“程婷,我问你,是不是你去告发我们厂要发800块奖金的事情?”
秦小芬的猜测不无根据。
上次卫主任让她帮忙给制衣厂招些有手艺的年轻姑娘,程婷提出想和章丽娟一起进厂,她没同意。
没同意的原因很简单,这两人一点手艺都没有。
尤其是程婷,平时很爱打扮,但针线活做得很差,缝件衣服还得找她帮忙,这样毫无缝纫技术的人,就算她走关系将两人招进去,最后也会被港城来的梁师傅刷掉。
所以她一开始就没同意。
拒绝之后,两人也没说什么,但她能感觉到两人因为这件事和她生了一点嫌隙。
现在想来,她昨天分享发放800块奖金的喜事时,两人脸上的笑容明显都有些勉强,只是当时她沉浸在喜悦中,没有察觉而已。
“我们厂的罗老板今天一大早就被卫主任叫走,说是有人告发,程婷,这事到底和你有没有关系?”
程婷正在家里试她新做的衣服。
她一向爱美,快到年底,软磨硬泡才说服母亲给她撕了几尺新布,正拉着章丽娟询问新衣服的评价呢,转头就瞧见秦小芬气呼呼冲进来,对着她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责问。
原本试新衣服的好心情瞬间消失殆尽。
程婷来了火气,“你什么意思,怀疑是我告发的?你亲眼瞧见我去告发了?”
“你们厂子这么多人,保不齐是谁大嘴巴走漏了风声,你凭什么不分青红皂白找我讨说法?”
“你这个行为就已经认定我是告发的人,秦小芬我问你,我在你心目中就是这么一个形象?你要是怀疑我,以后什么事情都不用和我讲,最好朋友也不做。”
这话有点重。
秦小芬回过神来,稍稍恢复理智。
刚才情绪上头,一时也没思考那么多,这会儿被程婷一通训斥,自觉有点冒失,语气也缓和下来,“我不是故意找茬,我比谁都希望不是你做的,所以我只想问问你,这事是不是完全和你没关系?”
“是,和我完全没有关系。”程婷满脸怒容。
“得到答案你高兴了吗?你高兴了,我现在很不高兴,你要是被人平白无故一通怀疑,我相信你也不会高兴,所以你要是问完话就回去吧,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程婷,我不是……”
秦小芬刚要解释,一旁的章丽娟不停给她使眼色,让她先离开,眼下这个气氛实在僵硬,秦小芬犹豫片刻,最后慢慢从屋子里退了出去。
等人一走,向来在两人中间充当调和剂的章丽娟开口劝慰:“小芬也是在气头上,说的话你别往心里。”
程婷摆弄着自己的新衣服,没吭声。
眼看面前人满脸怒火未退,章丽娟只得先讲偏话:“小芬这样怀疑你,确实是她的不对,你别生气了,改天我让她给你赔礼道歉。”
“我不是气她怀疑我。”程婷闷闷接话,“我是气她怀疑得这么准确。”
章丽娟:?
“没错,就是我告发的。”程婷干脆承认。
不过她告发的时候,卫主任表示已经接到反映,所以,有人比她先一步告发。
认真算起来,她又不是第一个,这锅也不能全给她背。
“程婷你……”章丽娟一时无话可讲。
“你是不是觉得这件事我做得不对?但是丽娟你别忘了,是小芬先对不住我们!”
程婷还记着之前一笔账。
当时秦小芬受卫主任所托,要给制衣厂物色十来个会手艺的年轻姑娘,她拉着章丽娟跑到秦小芬面前自荐,本来以为多年的好友一定会看在面子上录用她,结果被拒绝了。
秦小芬的说辞是两人不会裁缝的手艺,可她们都是女孩子家,缝缝补补总会做一点。
况且,不是说港城那边还会派师傅过来教工艺吗,明明会有人教,为什么不让她去试一试呢?
她觉得秦小芬就是故意的。
进制衣厂,一个月拿80块的工资,多光荣啊。
若是让她和章丽娟都进了制衣厂,秦小芬在她们面前哪里还有什么优越感。
瞧瞧,刚要发800块奖金,连奖金都没到手呢,就迫不及待来她们面前炫耀,程婷很是看不惯这样的行为。
“好朋友不应该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么,像她这样只顾自己,不顾旁人,这哪算是什么朋友。”
程婷的一顿牢骚听得章丽娟很是沉默。
她心里对这件事也有些芥蒂,但不像程婷这样意见大,“唉,你俩各有各的理由,我看还是改天约个时间,大家把话说清楚。”
“不用了,我看她现在除了炫耀她的工作,已经没什么和我们好说的了。”程婷不想再提这件烦心的事,她戳戳章丽娟的胳膊,话锋一转:“我有个事想问问你,你怎么不找你外婆走动走动关系呢?”
“什么关系?”章丽娟一脸懵。
“别瞒我了。”程婷一脸早已知道的表情,“秦小芬那个制衣厂的罗老板,难道不是你外婆的远房亲戚吗?”
“我都听说了,这个罗老板给你外婆家买了自行车,还买了彩电,把你文旭表哥送到港城去,甚至还给你大姨家里提供了工作机会,你看这不都是亲戚么,怎么就你们家没捞到好处?”
章丽娟的母亲李秀英是李秀梅的亲妹妹,也是王桂兰的二闺女,嫁在渔民村。
对于这些事,章丽娟也有所耳闻,但是和程婷听到的不太一样。
“我妈那性子就怕麻烦别人,她叮嘱我这阵子别去外婆家叨扰,哪里肯给我找关系。”
“那可惜了。”程婷一脸不赞同,“我要是有这样的亲戚,我早求着进厂了,哪里会给秦小芬在我面前嘚瑟的机会。”
“可是听说你哥哥……”
章丽娟剩下的话没说完,程婷也能理解其中的意思,她摆摆手,“嗐,那都是机缘巧合,我问过我哥了,是他走狗屎运而已。”
她哥程鹏几个月前说是要学驾照,惊呆了一家人。
大家还以为他说胡话,没想到她哥竟然很快通过审批,真的跟着老师傅学起车来。
这可把一家人吓坏了,逼着她哥吐露实话。
搞半天原来是她哥之前在罗湖火车站附近载客的时候遇到一位港商,港商看他人还算机灵,准备开出租车公司的时候就想起他,送他去学车,以后让他在出租车公司当司机。
这位港商就是秦小芬制衣厂的罗老板。
“我们家和她可没半点关系,是她大发慈悲给了我哥一个机会,我哥恨不得把她当菩萨供起来,哪里还会额外去麻烦她。”
眼下她哥已经跟着老师傅去出车,得等到过年前一天才会回来。
年后大概差不多能拿到驾照。
“所以靠我哥肯定是不行,我哥自己都是小喽啰,这事还得看你。”
程婷慢慢给章丽娟做思想工作,“你看咱俩都闲在家也没个事情做,现在周围的工厂越来越多,我听说你外婆家那位远房亲戚罗老板,又是投资制衣厂,又是准备开出租车公司,甚至还合资办了快餐店,她一口气投资这么多产业,难道还不能给咱俩安排个小岗位?”
“你看你文旭表哥已经去了港城,你大姨夫在出租车公司做保安,你难道去餐厅做服务员都不可以吗?这事还得看你妈,只要说动你妈去你外婆那里通通气,肯定不成问题。”
“对了,到时候记得捎上我,咱俩有个伴,多好。”
一通思想工作做下来,章丽娟逐渐心动。
她沉思着点点头,“我回家和我妈商量商量吧。”
“好嘞,我等你好消息!”
——
眼看到了一月底,年味渐浓。
离过年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制衣厂的员工放假之后,罗宝珠收拾收拾行李,准备回港。
快餐店年后才能开业,出租车公司也得年后开张,等这种餐饮服务业进入正轨,之后的春节她恐怕再没时间回港与家人团圆。
这算是她最后一个清闲的春节。
回港那天,正好碰上家里搬家。
之前她嘱咐徐雁菱重新找套条件好一点的房子,徐雁菱找了好几个月,终于在九龙塘看中一套50来平米有单独厨卫的小二居。
九龙塘附近环境清幽,多是低矮的平房和豪宅,适合居住。
搬进去的那一天,罗宝珠看到门口阳台上赫然放着一盆滴水观音。
很显然,徐雁菱没舍得把之前廉价公屋中的那盆盆栽扔掉。
“别扔,这是风水象征,放家里聚财的。”
徐雁菱信风水,她认为后来家里能转运,也有这盆滴水观音一点小小的功劳,所以即使搬家,也执意带上。
可是……
二房居住的浅水湾,东向临海,龙脉之生气汇聚,地势总体北高南低,在风水上符合“前低后高,辈辈英豪”的大格局。
三房居住的深水湾,三面环山,一面临海,风水上是妥妥的聚宝盆,是阴阳调和、藏风聚气的风水宝地。
自家住在九龙塘普通屋苑,没法追求地势上的风水,只能寄希望于一盆植物。
罗宝珠望着那盆滴水观音沉默良久。
最后起身拿水壶给它浇了浇水。
她不信风水。
她信世上所有的一切,都得靠自己去争取。
安顿好新家后,徐雁菱开始为过年做准备,往年都有家里佣人准备妥当,这次是她当了几十年豪门太太后,头一回自己安排以及采购所有过年需要的物资。
她忙得不可开交。
罗宝珠没帮忙,因为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中英街的15家商铺会在年后通过审批,一旦通过审批,金铺就可以张罗着开张了,所以她得尽快在港城这边选好地址,建一家珠宝店。
珠宝店名称已经想好,就叫宝福珠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