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在院子里刷牙的罗宝珠面上一顿,立即奔回屋内,眨也不眨地盯着电视屏幕。
她听完播报,放下手中的瓷杯和牙刷,推出自行车,一溜烟骑向政府大楼。
借到电话之后,立即拨给李文旭。
响了两声对面接通,罗宝珠率先开口:“你受伤没有?店里有没有人员受伤?”
新闻播报中已经表明劫匪没有开枪,无人伤亡,她不放心,得着重确认一下。
对面的李文旭愣了一愣。
昨晚他几乎一夜没睡。
深城那边的联系方式很单一,家里没有电话,政府大楼大晚上也没人值班,他只能熬到第二天再通知罗宝珠。
发生这样的事情,他有点无法向罗宝珠开口交代。
不管怎样,这是在他手中出事,责任得划归到他头上。
昨夜清点了一下店中的损失,劫匪们总共掠走价值38万的珠宝,抢走店内2万元的现金,这40万的巨大缺口,他不知道该怎么向罗宝珠汇报。
没想到罗宝珠打电话过来,第一句不是关心店中损失,只是想确认人员安危。
他喉咙艰难地动了动,“没人受伤。”
当时的情况只有他最清楚,他事无巨细地将昨夜发生的场面详细描绘一遍。
听完整个叙述,罗宝珠沉默良久。
随后夸他,“你做得对。”
对方没有一句指责,没有一句难听的话,甚至反过来称赞他,李文旭垂下眸子,掩住眼底一片愧疚的情绪。
“你不知道,其实有挽救的机会,这一切损失本来可以避免。”
如果他当时坚持不让那位女顾客进门,发生抢劫时,店内只有他一人,那样的局面他完全能够应付。
这样一来,他要担心的只是击毙劫匪算不算自卫过度。
“你怎么挽救?”罗宝珠误会了他的意思,“你该不会想反抗那些劫匪吧?他们都带着枪啊,你怎么硬拼?”
李文旭随身携带防身的只有一把小匕首而已,怎么和人家的子弹比速度?
况且他又不会玩枪……
转念一想,这个年代还没有禁枪,以李文旭的性子,他会玩枪也不奇怪。
不管怎样,硬拼都不是什么好选择。
“这次你的处理方式很正确,以后遇见类似的情况,我也希望你能保持理性,一如既往将安全放在第一位。”
“你也不用太自责,发生这样的事情谁也不能预料,或许最近生意好,才被劫匪盯上,现在能做的是尽量配合警方调查,看看能不能尽快抓获劫匪,找回被抢走的财物,减少损失。”
“另外,店铺经营时间调整一下,以前是从早上十点到晚上十点,周围店铺也都是这个营业时间,因为前阵子店里生意好,你延长了半个钟头,这个决策本身没有错,不过以后你得九点半准时下班,比周围店铺都早收工半个钟头。”
“店铺中如果有什么损坏,你重新布置一下,既然损失已经发生,不必太放在心上,以后继续好好经营就是了。”
……
一番叮嘱语重心长,听得李文旭半晌无言。
他闷闷“嗯”了一声,结束这通本该被问责却收获一堆安慰的通话。
经过新闻播报,弥敦道宝福珠宝店被抢劫一事很快传遍港城。
作为珠宝行业的佼佼者,吕曼云从电视上看到这则新闻时,笑得合不拢嘴。
她想好的完美计划还来不及实施呢,罗宝珠生意爆火的珠宝店居然马上遭遇一场抢劫。
大概是老天爷有眼吧。
这下罗宝珠的损失应该不小。
果然啊,有些人命里无财,怎么强求都强求不来。
然而,吕曼云的这份得意并没有维持多久,很快两位具有影响力的人物站出来对此事发表意见。
第一位是尚善珠宝店的老板钟维光。
尚善珠宝店的规模与吕曼云的七祥珠宝店规模相当,两家店相隔不远,是明晃晃的竞争对手。
这位旗鼓相当的竞争对手怎么突然蹦出来为罗宝珠的店铺发声?
两人应该毫无交集才对。
难不成钟维光突然记起作为企业家的责任,站出来为同行争取公道?
也不可能。
商人个个精明,有好处的事情才会挺身而出,没利益的事情想让他们主动发声,不啻于让太阳西升东落。
吕曼云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她唯恐竞争对手会和罗宝珠扯上关系,连忙遣人调查。
深入调查一下才知道,原来钟维光的独生女儿钟雅欣昨晚出现在案发现场。
据说钟雅欣想为继母生日准备礼物,因为要给继母一个惊喜,所以没去自家珠宝店挑选,特意去了一趟宝福珠宝店,谁料恰好撞上劫匪抢劫。
事发后,钟雅欣惊吓过度,躲在屋子里不敢出门,状态很不对劲,作为父亲,钟维光对此很是气愤,站出来谴责这伙没有道德的可恶劫匪,希望警方尽快破案,给予罪犯应有的惩罚。
第二位站出来的人是汇丰银行总经理温行安。
吕曼云对此见怪不怪。
她几乎快要习惯这一点,仿佛罗宝珠出了事扯上温经理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温行安没有对珠宝店被劫一事发表过多的看法,只是申明港城的治安有待加强。
这两人的发声使得警方压力剧增。
尤其是温行安一句看似随意的点评,连港督都惊动,港督出面承诺,一定会尽快破获此案,抓住劫匪,严惩不贷。
当晚,事情便有了极大的进展。
警方出动飞虎队,搜查油麻地和何文田两处疑似劫匪藏身之地,最后在旺角一处工地上抓获了两名劫匪,缴获数支手枪、百余发子弹,以及一些防弹衣和刀具。
追回了一小部分赃款。
听到最新新闻播报,吕曼云气得不行。
这才不到一天的工夫,赃款这么快就被追回一部分?
好在还有一大部分没追回,她希望那些劫匪有点眼力劲,早已远走高飞逃离港城。
最好别让警方找到。
作案团伙一共5人,警方只抓获两人,从这两人口中得知,原来一伙人因为分赃不均散了伙。
这两人当时一个在外面放风,一个负责开车,另外三人觉得他们做出的贡献比较少,只分了一小部分财物给两人,两人不服气,大吵一番,准备留在港城继续寻找机会作案。
至于另外的三人,不知道他们去向。
警方为此特意申明,希望广大群众积极提供线索。
坐在院子里的黄鼎明神色阴沉,自从他收摊回来,一直抱着收音机收听新闻播报。李秀梅端着水盆在旁边洗抹布,看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很是奇怪。
“你今天抱着收音机听了一天的新闻,平时还放放磁带听听歌呢,今天怎么一心关注港城珠宝店被抢的事情?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黄鼎明没理她。
“我今天偷偷去隔壁出租车公司看了一下,俊诚在里面干得还不错,活儿轻松,不需要东奔西跑,看他慢慢适应工作,我心里也高兴,这事都靠程鹏才能成,鹏子可是咱们家的大恩人,明儿我想请他来家里吃顿饭,你看行不行?”
黄鼎明继续没理她。
“哎,我跟你讲,今天我去大队开会,大队准备以后集体搞养殖,养鸡养鸭之类的,咱们以后的地也该放一放了。队里还分享了安微凤阳小岗村包产到户的经验,有人提议咱们搞养殖业也干脆搞包产到户,每个人家里分一些指标,大家还没商量妥当,明天得去开大会……哎我跟你说话呢,你听见没?听见就吱一声。”
黄鼎明还是不理她。
“嘿,你回来的时候忘记把魂儿带回来了?跟聋了似的,应也不应一声。”
李秀梅气得舀起水盆中的脏水朝他脑袋浇了一把,这人无知无觉似的,也不生气也不发怒。
“见鬼了你!”
李秀梅啐他一声,提着水盆独自进屋去,只留黄鼎明一人坐在院子里,捧着收音机发呆。
他现在面临一个两难的境地。
他从文杰那里得知,港城那家被抢劫的珠宝店,老板是罗宝珠。
本来他抱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觉得这事和自己没关系,可是现在知道承受巨大损失的人是帮助过他的罗宝珠,他没法无动于衷。
如果没有当初罗宝珠的建议,他现在应该还躺在出租车公司前面门岗里面,一个月拿80块钱,安安心心过着退休老头般的舒适生活。
那样的生活安逸、舒适,但无聊。
因着罗宝珠一句话,他开启了贩卖磁带的生意。
这几乎改变了他的生活。
赚钱只是表面的改变,更深层次的改变在于他的心态。
不同于以前混吃等死的态度,他内心里重新焕发出一股生机。也意识到,他这个年龄的人,不该早早无所事事地等死,人生有无限可能,哪怕是50岁的年龄,只要想做敢做,没有什么不可以。
罗宝珠几乎是给了他第二次生命。
现在罗宝珠遇到难题,他明明可以提供线索,却一直按兵不动。
如果提供线索及时的话,那些赃款应该都能追回来吧。
可是问题来了,真要去派出所报案,他要怎么交代为什么会在半夜里碰见那三个劫匪?
如实吐露肯定不行,他卖盗版磁带是件见不得光的事情,直接捅出去,以后生意都没法做了。
就算编了个精妙的理由糊弄过去,警方会不会从此注意他,顺腾摸瓜查到他卖盗版磁带的事情?
这事的风险太高了,他几乎要赌上后半辈子的经营。
可是……视而不见又有些良心不安。
黄鼎明陷入抉择的两难。
不知不觉夜深露重,他坐在院子里,默默盯着眼前那台盒式的收音机。
以前家里只有一台老式收音机,放不了磁带,只能接收电台,信号经常不好,每天翻来覆去也就那么点节目。后来是去出租车公司做保安,每月有了80块钱的工资,他才有钱换了一台时下最流行的收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