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总理亲自过来视察,对工业区做出明确的批示,电话这件卡脖子的事情就这样解决了。
“所以啊,罗小姐你真是赶上了好时候。这件事也才落实不久,你要是现在装电话,难度比以前小多了。”
得到卫主任的保证,罗宝珠立即开始着手办理这件事。
现在电话可以装了,又产生一个新的问题:电话装在哪里?
制衣厂没有安排夜班,哪怕工期很紧张,也尽量给员工们安排白天的两班。熬夜是件对身体损伤很大的事情,罗宝珠不希望看到制衣厂的任何员工因为工作而倒下。
所以电话机不适合安装在制衣厂。
夜间若是有人打进电话,无人值班的制衣厂没法及时接到电话,思来想去,她决定安装在出租车公司。
出租车公司每天会安排一个司机值夜班,公司并不提倡夜班文化,不过停车场地的车辆众多,需要有人看管。
于是每位司机安排一次夜班,由于人数众多,分摊到每人身上,相当于一个多月才轮一次夜班,这样尽量将对身体的影响降到最低。
电话安装在出租车公司,夜晚来了电话,至少有人接听。
打定主意后,罗宝珠开始着手办理装电话机的事情。
电话机刚装好没几天,一桩大事发生了。
那天中午,她正在明朗餐厅解决午餐,一辆红色的出租车一声急刹不偏不倚停在餐厅前面。
程鹏从车里钻出来,直奔她面前,一脸紧张地报告:“不好了,有人要跳楼,在公司的楼顶上!”
罗宝珠一听,哪还有心思吃饭。
立即拉开车门坐进去,直奔现场。
公司的楼顶只有员工才能上去,员工要在楼顶上跳楼,这可是桩要人命的大事。
须臾的工夫,罗宝珠已经在脑海中猜测过无数可能,难不成员工之间闹了矛盾,一气之下要跳楼?
还是公司存在工资或者福利发放不到位的情况,让员工灰心无望?
或者员工家里碰上无法解决的困难,心灰意冷想结束生命?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罗宝珠朝旁边的程鹏问话。
程鹏显然吓傻了,罗宝珠连问两遍,他恍若未闻,捏着方向盘的双手都在微微发抖。
这种状态,就不该让他开车。
罗宝珠心里一咯噔,“你冷静点,别着急,先把车子开稳,不要慌,既然对方还没跳,最糟糕的情况还没发生,你先别怕。”
这番安慰果然有用,听着耳旁沉稳理性的劝慰,程鹏稍稍找回理智。
他掌心里全是汗,摸着方向盘的手开始打滑,罗宝珠及时递给他一条毛巾,擦干方向盘上的汗渍。
片刻后,车辆安稳到达目的地。
罗宝珠从车上下来,重重卸了一口气。
所幸没发生事故,不然全完蛋。
她心里还放着一块大石头,忙不迭朝着公司里奔去。
出人意料,楼上站着的不是公司的员工,而是一个女孩。
楼底下聚着一群人,有人紧张兮兮地帮忙拉床单,有人朝着楼顶喊话劝慰她别跳,有人慌慌张张朝公司里跑,企图去天台劝人。
“哎哟,你别跳,有什么想不开的,下来好好商量嘛。”
“就是就是,你还这么年轻,还有大好的人生,为什么要走这条绝路呢?”
“姑娘你听我一句劝,赶紧走楼梯下来吧,别让咱们担心。”
其中属李秀梅的举动最令人不解,她叉着腰朝楼顶骂道:“你这个死丫头,你想拿跳楼威胁我?你要跳就马上跳,我看你分明是虚张声势!”
李秀梅的出现已经让罗宝珠倍感意外,如今听她言语,倒是明白几分。
原来楼上站着的女孩,是李秀梅的女儿黄香玲。
罗宝珠以前见过她,小姑娘那时候拿着书本躲在停车场地的路灯下借光,复习得努力又认真,怎么再次碰面,对方却要寻死?
眼看情况似乎很复杂,罗宝珠朝程鹏问话,“这是怎么回事?”
有了主心骨的程鹏已经不似先前慌张,他稍稍恢复理智,快速将前因后果讲述一遍。
原来,今年七月份的高考,黄香玲落榜了。
没有考上大学,黄香玲不屈不挠,准备再战一年。
听到这个打算,李秀梅气炸了,她原本就不支持黄香玲备战高考,黄香玲执意要高考,她忍了忍给对方一年时间,一年后,黄香玲没考上,她以为这下对方该死心了,没想到居然还要备战高考。
这么论来,要是这一辈子都考不上,黄香玲是不是得备战一辈子?
李秀梅坚决不允许自家闺女这么任性。
十八九岁的姑娘,正是嫁人的年龄,现在不趁着年轻好好挑选一户好人家,等再过几年,熬到二十三四岁成了老姑娘,连上门说亲的人都没了,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李秀梅自作主张接下隔壁村一户人家的聘礼,想以此来逼退黄香玲再战高考的决心。
谁知道黄香玲也不是个软性子,一听母亲不经过她同意,擅自为她定下亲事,直接和母亲吵起来,吵到半路,二话不说跑到隔壁的出租车公司办公房楼顶要跳楼。
周围的乡亲吓坏了,连忙跟过来劝慰。
作为母亲的李秀梅是人群中最淡定的一个,她叉腰看向楼顶,“别人不了解你,难道我还不了解你?你是我生的,你心里那点小九九我清楚得很,你不过就是想把事情闹大,让我迫于舆论送还聘礼,散了你的亲事,我跟你说,没门!”
“你别想拿这一招吓唬我,你要跳就赶紧跳,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胆量。”
站在一旁的罗宝珠:“……”
她望了一眼楼顶的高度,当初修建的时候,规定不能超过三层,所以办公房只有三层,不算高。
但是从三层摔下来,足够丧失生命。
“我说李阿姨,你不劝劝自家闺女也就算了,怎么还添油加醋,煽风点火,你是盼着早点见到你女儿的尸体吗?”
这话有点严重。
李秀梅回过头,这才注意到罗宝珠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身旁,她气哼哼回复:“你懂什么,我闺女心里几个心眼我清楚得很,她不过是想威胁我,我可不能着了她的道。”
“首先,你不是她,你怎么知道她心里真正的想法?其次,就算你说得对,她想威胁你,但是你一句一句引诱她跳楼,万一她在你的唆使下情绪上头,一气之下真跳了楼怎么办?最后,她要是真在你的唆使下跳了楼,你属于唆使杀人,是要承担法律责任的。”
罗宝珠一通条理清晰的话听得李秀梅一愣一愣。
周围人也纷纷赞同。
“是啊,罗老板的话很有道理,秀梅你别犟了,把玲子劝下来才是要紧事。”
“婶子你收收脾气,等玲子下来了你再骂她不迟,现在就别添火了成不?”
“这个时候可不能说气话嘞,香玲真跳了,秀梅你没得后悔药吃哦!”
……
一片劝慰声中,李秀梅稍稍动摇。
她罕见地收敛起脾气,朝着楼顶吼了一声,“你先下来,下来咱们再谈。”
楼顶的人无动于衷。
甚至还蹲下身子直接坐到没有任何围栏的墙墩上,两只腿在空中荡啊荡,看得人心惊肉跳。
罗宝珠收回目光,望向李秀梅,“李阿姨,我看你女儿铁了心要跳楼,你看她已经做出最后的姿态,站着看地面可能还有些害怕,迈不出最后一步,但是坐下来代表着她处于一种放松转态,随时可以往前一倒。你之前说她故意威胁你,我看未必是真,可能这次你把她逼狠了,她真的想做个了断。”
这些话听得李秀梅心里一咯噔。
她面上不怎么待见罗宝珠,实际上很是信任罗宝珠的话,既然罗宝珠都认为她闺女真的要跳楼,难不成是她逼得太紧?
“李阿姨,你把女儿抚养这么大,应该也不想她这么年纪轻轻就撒手人寰吧,她都还没来得及报答你的养育之恩,就这么走了,你岂不是白抚养她一回?”
罗宝珠乘胜追击的一番话简直说到李秀梅心坎上。
好歹抚养了一回闺女,还没享受到闺女半点孝敬呢,怎么能让她走在自己前面。
不行,绝对不行!
眼看李秀梅眼神波动,罗宝珠最后加码:“你闺女想高考你就让她高考吧,既然你已经给了一年机会,不妨再给一年,再过一年她也不到二十岁,还处在适当的结婚年龄,不怕找不到对象。”
“正好大家伙都在,你就让让大家伙做个见证,当着大家的面表态,给她一年机会,如果明年她再考不上,你再让她嫁人也不迟。”
这个提议很令人心动。
李秀梅一寻思,罗宝珠的话也有道理,于是接受提议,当着在场所有人宣布再给黄香玲一年时间,一年后没考上,她押也要押着自家闺女去拜堂。
双方达成约定后,楼顶上的人终于退了回去。
一场闹事无声消解。
罗宝珠跟着众人飞快奔向楼梯处接人,黄香玲从天台下来,在一众人的簇拥下与她擦肩而过。
她听到空中传来一声极小声的“谢谢”。
罗宝珠起初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迈了几个台阶的黄香玲回过头遥遥看她。
她得知事情始末的时候,已经猜到黄香玲不过是虚张声势。
李秀梅说的话的确没错,黄香玲估计真的是想用舆论来压制李秀梅,可惜当时在场的人除了李秀梅,无人懂她的虚张声势。
罗宝珠过来,恰好做了中间人。
虽说她只为对方争取到一年时间,不过现在的深城每一年变大都巨大,谁知道明年又是什么光景,先把握住这一年就行。
况且明确的期限也能激发人的动力,在强烈压力下,黄香玲明年说不定真能考上。
黄香玲很显然也明白了她的用心。
她站在地下,黄香玲站在楼顶,毫无交流的两人无声完成一次隔空合作。
如同现在,她站在台阶上,黄香玲站在台阶下,两人仅用目光已经明白对方眼里的所有含义。
罗宝珠无声笑了笑,用口型做出“不用谢”三个字。
人群中的黄香玲得到回应,也扬起嘴唇笑起来,只不过笑得突兀了些,众人生怕她再做傻事,很快架着她的胳膊将人带下楼去。
等人群逐渐散去,罗宝珠慢慢收敛笑意。
她抬头望了一眼通往天台的铁门,回头叮嘱程鹏:“永远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