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这么说,周行之眼眸微动,终于有了点兴致,他看向面前的棋盘。
“对弈几局也好,解解乏。”
“啊哈哈,且慢!”
他一提起下棋,二皇子面色顿时变了,立马干笑着打断。
“我近日得了壶域外的美酒,你等着我,我亲自取来!”
与周行之下棋,他是万分不愿的。
从前不知好歹时,他曾耐着性子陪他下到三更天。他棋艺不高,下得难受就罢了,可是周行之竟也不顾忌他,每一颗落子都不留情面,盘盘都杀得他脸色发青。
现在他对此事就是能避则避。
“也可。”
周行之没多说,面色如常地应了。
只是他心里,波澜不惊地划过一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
在二皇子那里饮了半杯酒后,周行之兴致不高,先一步告辞了。他说身子孱弱,不能多饮。
他走后,二皇子啧了啧,觉得败兴,于是让一直在旁侍候的鬓发半百的嬷嬷坐下来。
“兰嬷嬷,他不喝你来喝。”
“每回都这样,下棋就能下一夜,喝酒就身体不适了。在我面前,他居然也要摆出这倨傲轻慢的模样。”
二皇子将手中酒一饮而尽,咂咂嘴,“真是不识货。”
兰嬷嬷看着自己从小照顾到大的二皇子现在没个正形的模样,摇着头笑了笑。
“周公子虽性情迥异了些,但却是位难得的谋士,您定要以礼相待。”
“知道知道,”二皇子又给自己斟了一杯,嘀咕一句,“他都没几年好活了,我心善,也可怜他出生就遭了这样的罪,定会好好敬重他的。”
“聪慧绝世,可惜是个短命鬼。”他怅然感叹。
殊不知,摘星楼外,因为香囊遗失,所以去而复返的周行之提着宫灯站在门前,将里面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他身旁的随侍抖得很厉害。
自家主子平日最忌讳的便是自个的绝症与短寿,偏偏现在触霉头的还是二皇子。
瓢泼的雨已经落下,冲刷整座京城。银珠四溅,即使身在檐下,也会被雨水砸中。
随侍小心翼翼地将伞递过去,想替他遮一遮。
但却被轻轻推开了。
周行之神情冷淡地立着,旁观京城今夜的风雨肆虐。
又一声闷响落下,声势之大,令人闻之惊惶,雷钧撕裂穹宇,将京城照耀得恍如白昼。
随侍胆小怕雷声,吓得又抖了抖,但为了薪水着想,还是上前一步询问:“您……没事吧?”
还是没人理会他。
朦胧见,雷光一线,忽明桃花面。
“短命鬼?”
男子轻嗤一声,把手中宫灯抛在地上。
雷霆震怒的夜里,琉璃盏哐当坠地,盏身当即出现几道裂纹,又逢瓢泼大雨,颤颤巍巍的烛火一瞬便灭了。
“不过是——”
他精致得好似妖鬼的面容上透出浓浓的厌倦,抬起手腕抵在自己鼻尖,闻到香露散去后,苍白皮肤下藏着的很淡的血肉腐朽气息。
“天妒我周行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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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05.21)3242字
(25.10.29)3755字,没修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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榜单字数终于结束啦[摸头]
感觉这章写得有点忘乎所以,我都不敢陶醉了[化了]
下周不申榜单了,歇一歇,好好修修文。
这臭巫蛊案怎么还没结束,跟当时的赏花宴一样又臭又长,坏[托腮]
第13章
雷声彻夜,薛时依被惊醒几回,睡得并不好。晨起时眼下已有淡淡青黑,拿粉搽了几下,随便掩了掩就算过。
薛夫人今日有空,亲自陪着乘车,送她去书院。薛雍阳出府时还轻呵一声,煞有介事地嗟叹这种优渥待遇他从未享过。
薛夫人冷哼。
“你少时念书,时依接了你多少回?你还从未接过她呢,亏你还是做兄长的。”
闻言,薛雍阳额生冷汗,头也不回地骑马走了。
赶走了惹是生非的儿子,薛夫人让女儿靠在自己肩头,“我叮嘱了车夫,让他慢些驾车,你快补补觉。”
薛时依抱着母亲的胳膊,甜甜地应了。
到书院的时辰比往常晚,薛时依走进学堂时,罗子慈都已到了好一会儿。可能再来得晚些,便要与夫子前后脚进来了。
不知为何,薛时依总觉得今日学堂内气氛好似有种怪异的凝滞感。
她扫了一眼身旁的贵女,她们脸上的笑意与平日并无区别,而角落里的游芳雪也依旧握着书认真温习。察觉到薛时依探过来的目光,她只微微抬头,面无异色。
但薛时依隐约记得之前游芳雪身边有个小豆芽似的姑娘挨着她坐的,可现在没有了。
“我来晚了,方才可发生了什么?”
趁夫子还没来,她悄悄问罗子慈。
罗子慈凝眸思索片刻,摇了摇头,“不算什么大事。”
见她这么说,薛时依放下心,“好。”
钟声适时响起,罗子慈从书案上拿起要用的书来。一翻开,上面各式各类的勾画和批注多得让人眼花缭乱,不难看出主人之用心。
她摸着泛黄的书页慢慢想——
有人被门第更高的世家子弟欺凌羞辱,在这千山书院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所以她说不算什么大事,并没有错。
毕竟当初,她也是这样过来的。
*
午后天晴,碧空如洗,万里无云,日光打在千山书阁的琉璃瓦上熠熠生辉。
骑射课的时间是沈朝英提前劳烦钦天监算过后特意挑的,她花了许多心思,此刻穿了一身利落的骑装,轻轻抚摸着身旁黑马顺滑的鬓毛。
见女孩们来了,她爽快地笑,露出白齿,“你们在书案前坐了半日,现在终于可以松动松动筋骨了。”
侍从将贵女们早就选好的马匹从马厩里牵出来,在内围场上排成一列,看着威风凛凛。
有几位贵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推出一人来。她撇了撇嘴,脸上挂着歉意,软软地撒娇,“夫子,我们几个近来身子不便。”
她意有所指地停顿一下,然后又继续开口:
“今日能不能不骑马,就在一旁看着?”
骑射课的表现要算入课终成绩,可惜,千山书院多的是门第显赫又根本不把成绩放在心上的世家子弟。
沈朝英心里失落一瞬,倒没说什么,点头应了。就算真的逼着她们上马,闹出事儿来也不好看。
她环视一周,眼睛敏锐地从人群里捉住薛时依,走过去询问道:“你也不骑马,对吧?”
那日姜景桃在沈家赏花宴上说的事情不假,薛时依小时候不仅被箭扎过,还差点被马踏了,这自小落下的阴影让她对骑射避之不及。
但对现在的薛时依来说,那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我要的,”薛时依弯了弯眼,神秘兮兮地开口,“其实我私下苦练多年,骑术可好了。”
“这么有志气?”
沈朝英有点意外,随即哈哈一笑,“好,我去给你牵马来。”
甲字学堂里的学子骑射本领的深浅各不相同,沈朝英因材施教,初学者只需上马学习驾马姿势就好,而熟练一些的可以自行控马奔跑。
薛时依带着罗子慈遛了一圈内围场。猎猎的风呼啸在耳旁,她问罗子慈:“有意思吧?”
罗子慈重重点了点头,“你什么时候学的呀!”
“上辈子的事了,我不仅会骑马,还会驾车呢。”
薛时依稍稍收紧缰绳,“经商的十年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很太平,走山路时遇到山匪与亡命之徒,若是跑得慢,骨头都剩不下。”
下意识地,罗子慈的心揪起来。
“但是如今就再也遇不到这种事了,”贵女毫不在意地笑,“我们已兜了一圈风了,走吧,我送你去沈家姐姐那边。”
罗子慈走后,薛时依无所事事起来。她远远地看着沈朝英教那些女郎如何上马,如何握缰绳,想起上一世陆成君是怎样手把手地教她。
茵茵绿地被马儿踩得恹恹的,薛时依也没想到,自己还有感叹此情可待成追忆的一天。
内围场的入口处进来了不少吵闹的鲜衣少年,是书院里其他来上骑射课的学子。他们的夫子走在最前头,风姿特秀,肃肃如松下风,爽朗清举。
果然,人是说不得的,一说便来了。
薛时依心湖微澜,她别开眼神,望向别处。
可恰恰是这一眼,她看见不远处有一匹杂色的马高高扬起马蹄,长啸一声,尾巴直甩,吓得原本牵着它的侍从赶紧松手,连滚带爬地逃开了。
马看起来像是受了惊,它在内围场上跑起来,马背上的女郎惊叫几声,努力稳住身形,不让自己被颠下去。
“怎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