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时依合掌拍了拍,笑着开口:“朝英姐姐今日真好看,有林下风致,真是般般如画。”
沈朝英露出吃了酸杏的倒牙模样,但眼底也是愉快的。她挠挠头,耸肩,“都是周观意那家伙闲心大发给我拿来这么一身……不说这个,你也来赴殿下的宴呐?”
薛时依揉了揉脸,声音极小地解释,“万般不由己啊。”
她不能拂长公主面子嘛。
沈朝英听懂了,但有些意外,不过联想到帝师回了京,又觉得也还好。她伸臂要揽薛时依的肩,伸到一半又堪堪放下,改为不熟练地挽住对方的手臂。
“跟我走吧,我对这儿熟。”
长公主府富丽堂皇,紧靠皇城,居所建制与一般官员的府邸不同,其中亭台楼榭,山水池阁等等应有尽有,若想要游尽,一日远远不足。
沈朝英领着薛时依到了一处临水的观景水榭,里面有不少言笑晏晏的贵女,瞧着都比薛时依年长些,她们三三两两一同戏鱼,吃茶,抚琴,斗诗,各得其乐,和乐无比。
沈朝英还要去寻周观意,不能一直待在薛时依身侧,便将她托付给了自己的好友们。
被一圈香香软软的姐姐们包围时,薛时依也不觉着闷了,不禁感叹好人缘真是沈家人生来就有的才能,瞧瞧沈令襟与沈朝英,到哪儿都能呼朋唤友。
只是,她这下就要爽约了,不能教罗养青下棋。
十几步远处,罗养青守在一个不冒犯贵女但又时时刻刻能看护人的地方。他看见薛时依歉意的神情,泰然自若地回以一个女郎开心就好的眼神。
*
自薛时依所在的水榭出去,穿过长廊,再走入林木葱郁的曲径,一路听着潺潺水声,等过了那假石攀柏后,便能见到一座雅亭。
雅亭帷幔被瑟瑟秋风扰动,似岚雾浮动,未至大寒,亭中却已烧起暖炉。有两人相坐对弈,棋盘中胜负已分,黑子完胜。
周行之拈起一颗黑子放回玉质棋罐,出声提醒对面人。
“专心些。”
陈若遥撇过脸,忍住怒容,“只要不与你对弈,我就能专心致志。”
“你是肝火太旺了,”周行之没被伤到,眼中无半点波澜,“下棋正好可以修身养性,很适合你。”
陈若遥美目含怒,克制自己不将棋盘掀翻。好一会儿,她平复了呼吸,淡淡问道:“你说你找到了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那你打算做什么?”
“吃药。”
“有药为什么不立马吃?”
“时机未到。”
几句对话毫无意义,陈若遥觉得自己今天来长公主府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她站起身,神色冷肃,“我不管你要做什么,别忘了我的事。”
周行之轻哂,“当然不会。”
陈若遥默然,她一身白衣绝世独立,只戴着素钗,却不减半分矜贵。半晌,她淡声开口:“青梅竹马一场,我劝你,还是少做些恶吧。”
“世间没有谁能一直清清白白,就连你也有自己的恶,”棋盘前貌若谪仙的郎君摇了摇头,语气遗憾,“阿遥,你看不惯我的恶,是因为你还是恨我,恨我将一切告诉你。”
“可是倘若我当年不引你看清真相,你还会困在谎言里很久。就算让你自己选,以你的性子,也会选择知晓一切而不是被蒙在鼓里,不是吗?”
“周行之。”
陈若遥出声,隐暗警告。
“你要是真心实意考虑着我的感受,就不会在我爹丧仪上让我知道那些事。你在我面前就没必要摆出那套冠冕堂皇的腔调了。”
她的话不无嘲意。
陈若遥很清楚,他不过是想找一个同样痛苦的同伴,就算真存着为她好的心思,也不过浅浅三分罢了。
周行之静静瞧她一眼,看着她离去,没再说话。
对于无法改变的过去,说些什么都无济于事。
离开雅亭,寒意便侵身而来,陈若遥拢了拢披帛,叫上远远候在亭外的侍女,往宴上走去。
走了半盏茶,她在曲径上碰见一个带着护卫的贵女,生得盈盈可爱,有些眼熟。
陈若遥很快认出这是谁。
“薛女郎,你要往哪儿去?”
闻声,薛时依这才注意到前方来了人,停下来行礼,“我去前面找个亭子坐坐。”
与那些贵女姐姐玩了一会儿,薛时依还是没放弃教罗养青下棋的打算。水榭喧闹,贵女姐姐们说往上走有雅亭,她可以去那儿,若临近开宴,她们派侍女告知她。
陈若遥笑笑,讳莫如深地劝阻。
“今日雅亭里栓了只长公主府上豢养的恶犬,还是不去的好,我就是从那里过来的。”
可明明在办宴,怎会放恶犬出来呢。
薛时依眨眨眼,随即弯了弯唇。
“好,多谢姐姐。”
她直觉,还是不去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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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2025.10.22)2546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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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慢,我现在开始写下一章,争取明天也早些更新。
我能日更就日更,不能的话,就应该隔日[爆哭]
第41章
宴会结束后, 薛时依坐在回府的马车里,从腕上褪下一个翡翠手镯放入檀木盒。
她和身旁母亲对视一眼,露出点复杂的神情。
这是长公主在宴上赏的。
盛宴宾客如云, 去长公主跟前拜见的女郎, 无一不娇艳动人,华衣罗裳似流霞绕体。薛时依随着众人上前时, 心无杂念,只觉秋风刮身, 天越来越寒。
席间炙烤羊肉的香味辛辣浓烈,羊肉羹香浓滚烫,腾起白雾,勾得馋虫蠢蠢欲动。
当时,薛时依很想喝点热汤暖身。
只是当长公主走过人群, 将手轻搭在她腕上时, 这小小念头便如沙塔般倒散,薛时依心底微讶,抬起头。
只见, 雍容华贵的女人朱唇微掀,说了与初见那日如出一辙的话。
“好孩子, 本宫果然与你有眼缘。”
还不等薛时依弄清这话的意思, 长公主便取下自己佩着的一只手镯,亲自握着她的手腕给她带上。
周围人好奇的目光落过来,压在肩上有些沉重。薛时依面上不显情绪, 只是从容地谢过,随着其他女郎一道回到座上。
走回时,她余光瞧见沈朝英附在周观意低声问了些什么,对方抹了把脸, 摆出一副我也不明白的为难神情。
之后的宴饮,薛时依食不知味。
如今回了府,细想起来仍觉得毫无头绪。
长公主的青睐来得莫名,是前世从来没发生过的事,但这势头并不好。
诚然,她手握重权,是与圣上感情深厚的亲阿姊。想当年,长公主与圣上一母同胞,出身不高,本来与继位大统毫无关系。只是先皇在位时,先皇后所出的一子一女接连意外身死,储君之位后来空悬许久。
剩下的皇嗣中,长公主成也勇锐,败也勇锐,圣上则恭谦有余,威严不足。朝臣猜忌甚多,拿不准先皇心意。
后来天有不测,长公主西征时受内奸算计,被围困峡谷而死,先皇本就油尽灯枯,闻此消息后留诏一封,于夜梦中溘然长逝,圣上顺时继位。
谁也没料到长公主后来带着大捷凯旋,正如谁也没料到,高堂之上她痛快称臣,一场腥风血雨未起即灭。
“其实看得出来,长公主殿下似乎并无野心,可想想前世之事,又觉得她的举止有几分微妙,”薛时依跟薛清抱怨,“真是又怕自己想太多,又怕自己想太少。”
重生之后许多东西都在发生改变,但有一点值得肯定,薛时依前世今生都不想与宗室有所瓜葛。
薛清笑着拍拍她的头,反而欣慰,“有这困扰,说明你算是入门了。”
入门?
初听到这词,薛时依下意识有些抗拒,只是没过两息,又很快清醒过来。
高门清闲贵女的梦,早就该散了。
从始至终,对于这些权力争斗,她就没能置身事外过,即使没有身处漩涡中心,风浪也依旧波及着她。
退无可退,就只能进,不是吗?
*
回芙蕖院后,薛时依瞧见窗前有信鸽在候着她。
风拂着芭蕉叶,阔叶上水珠滑落,亮莹莹一滴碎光落在鸟头上。信鸽甩了甩脑袋,又顺势理了理羽毛,继续抓着窗棂呆立。
然后很快,第二颗水珠落下来了,它也不知道躲。
薛时依有点愁,感觉鸽子上次被吓到后就变得有点笨了。
她让侍女取些鸽食来,把它抱到暖和的室内,取下信。
自从隔阂更少后,陆成君深谙进一寸是一寸的道理,写信次数不加约束,有时一日能送来三四回。薛时依心想,或许鸽子不是吓笨的,而是累笨的。
信上只有寥寥几行,字迹有些潦草,像是百忙之中的几笔。说是午后小憩时忆起些旧事,正逢秋寒,若女郎觉得天寒难捱,陆家在京郊有个不错的温泉庄子,可以一游。
薛时依将信瞧过一遍后,撑着下颌在脑子里搜罗与温泉庄子有关的旧事来。
想起什么,她顿了顿。
很快,她又不可置信地将信举到灯下重读一遍,逐字逐字地辨认过后,蓦地脸热起来,耳根烧得慌。
叫陆成君牢记的与温泉庄子有关的旧事,似乎不言而喻。
亏她从前还说他的梦正经呢,看看这信,真是说不出的孟浪。她才照着前世经验对他得寸进尺几回,他就敢如此过分了。
虽说今生她逾越礼教在先,亲也亲过,人约黄昏后也约过,但他还没将前世全都想起来,这就是天大的罪过,若不是此时人远在陆府,她就要将信纸拍在他身上了。
虽然薛时依很喜欢在天寒时去温泉庄子,但她还是提笔就驳了陆成君的提议。薛家也有温泉庄子,她要带罗子慈和游芳雪去,才不赴他的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