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我干着急也没有用, 况且大理寺也只是请我哥去问问,没有确凿证据, 他们动不了我哥。”
薛时依深呼吸几下, 知晓官场上的钩心斗角她还掺和不上,然后冷静地开口:“但我应该能帮上些忙。”
想要借她铺子里货物陷害她的招数,薛时依在前世已见过不少回。既然吃过亏, 当然不会没有防备。
早在开店之初,薛时依已经对掌柜们做过要求。凡是送到达官贵人家中的香囊香露等事物,掌柜们必须盯紧,且得用专门的册子记好各府购买的物品数量及时日等等事宜。
几天前查账, 薛时依看过那册子,隐约记得这几月太子府未曾派管事购置过香囊。而香囊这种东西,留香也不过一两月,要佩就得佩时兴的。
拿着册子跟太子府管事对对账,应该能帮到薛雍阳。
事不宜迟,薛时依当即便带着罗养青往铺子里去。
*
待到薛时依拿着册子回了薛府,信鸽已在她院中停了好一会儿。
陆成君传了信来。
他在信中让她不要忧心,说薛雍阳有话带给她——帮我知会后厨一声,晚膳记得加道山煮羊。
薛时依读到这句时扬了扬唇,在这有意的插科打诨下,她心也安定不少。她给陆成君回信,言明自己这里找到些证据,已经交给薛父处置,或许会有用处。
接下来要做的是等待。
薛时依不会将自己陷入到过度又无用的担忧里,眼下薛家还鼎盛,太子也好好的,在他们眼皮底下,薛雍阳没理由出事。
只是她忍不住思索起谁是栽赃她哥哥的背后主使。二皇子,甚至长公主,薛时依觉得都有可能,不过令她惊讶的是,他们的爪牙竟然这么早就深入到了太子与陈国舅身边。
经此一回,太子殿下恐怕会好好肃清一下身边人。
“女郎。”
闻九的声音召回了薛时依走远的头绪,她看向闻九,“怎么了?”
“有人递了帖子,约您在天香楼一见。”
薛时依接过帖子,神色有些莫名。
谁会在这个时候给她递帖子?
等翻开看过后,她的神色便冷了些。
罗养青抬眼问道:“怎么了,是谁?”
薛时依重重合上帖子,眼神复杂,“是周行之。”
“要回绝吗?”
“不用。既然递了帖子来,我就去会会他,正好可以趁机削他一缕带给闻慕和芳雪。”
*
薛时依进了天香楼,被长公主府侍从一路引至包厢。她推开门时,看见周行之坐在窗前,面前摆着棋盘。
秋光盈满包厢,明亮舒朗,他面若桃花,神色带着拒人千里的疏离,远远望去,倒似清冷画中仙。
见她来,周行之只是掀了掀眼皮,轻道一句问好,眸光滑过跟在她身后的罗养青和闻九,唇边噙上些笑。
薛时依落座。
她没有寒暄的意思,而是直截了当地问:“郎君为何要约我在天香楼见面?”
他们可连朋友都算不上。
面对这质问,周行之好整以暇,“我约女郎来下棋。”
话落,他果真执起黑子,不紧不慢地落下。
薛时依不并因这花招而生恼,她沉住气,毫不怯场地拈起白子对弈。
两人棋势互不相让,哪边都未占上风。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棋盘上黑白子交错,两方酣战之际,薛时依却不再落子。
周行之已生了兴致,但迟迟未见对方行棋,不由抿唇。
他撑着下颌,轻哂,“若我说,约女郎相见,是因为倾慕女郎呢?”
“你说谎。”
薛时依直直看向他,“你我几次打交道,彼此间毫无波澜,城门口那回,你还故意用鹰恐吓我的人。”
不见倾慕,只见戏谑。
她不是不通男女之事的年轻女郎,一个人有无情意她看得分明。
周行之微微扬眉,似觉有趣。
“满面暮气者,何以见春光?”
他叹了一句,意味深长。
“我确实对你无男女之情,但我想我们并非不能好好相处,”周行之饮了一口茶,淡淡道,“万事皆有代价,我们可以做交易。”
薛时依蹙眉,“我不需要从郎君手里换得什么,恐怕这笔买卖做不成。”
周行之摇头,不赞同,“还是有的。”
“你不想知道罗子忆到底是被谁害死的吗?”
他唇角微微弯起,“听闻女郎与义兄感情甚笃,这么多年过去,恐怕女郎依旧很在意义兄的死吧?”
*
薛时依五岁那年,遇到几件她处理不了的大事。
照料了五年她的柳嬷嬷年岁已高,请辞回了故乡;薛母骑马游猎时受了伤,摔到头,医师说必须静养,她不得不去京郊的庄子上住段时日。
很快,一直侍候薛雍阳的季嬷嬷被调到薛时依的芙蕖院中,她在薛府里待了多年,颇有声望。
季嬷嬷新官上任三把火,一来便将芙蕖院里里外外整肃一番,大到侍女人选,小到花几上摆的金兰。
不同于柳嬷嬷的静水照花,季嬷嬷风风火火,做起事来麻利爽快,就是有点吵。
但五岁的薛时依不在意这个,她每天捧着书在小书屋里认真地读,她的烦恼是最近看不到母亲,就连哥哥来看她的时间也少了。
她安慰自己不能怪哥哥,他到了课业繁重的年纪,自己也很刻苦,天不亮便离府,晚膳前才回来。
没多久,季嬷嬷为孤孤单单的薛时依寻来了陪读,是她自己外孙阿福。
“女郎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她摸着阿福的圆脑袋,咧嘴大笑,“要有人陪着念书才好,雍阳郎君当年就是在这个年纪跟沈家二郎相熟的。”
芙蕖院中的侍女也说女郎太闷了,要有人闹一闹才好。
薛雍阳问过薛时依觉得阿福怎么样,如果不喜欢,不要勉强。
薛时依是脾气很好的人,她对阿福不喜欢也不讨厌。但芙蕖院人人都说如果有阿福在,就可以陪着自己读书,爹和哥哥也会安心,于是她答应下来。
因此,薛父命人给阿福在薛府收拾出了一个住处,他从此便做了薛时依的伴读。
一开始,薛时依觉得一切还好。
但日子长了,她心里难免多了些躁郁。
阿福确实很活泼,爱玩爱吃,季嬷嬷见他就笑得合不拢嘴。
但他有点烦人,总想拽着薛时依和他一起去园中玩。可她正忙着效仿薛雍阳的勤学,想要早早和哥哥一样会念很多书,不想要出屋。
阿福惹得她烦了,便会挨她严词拒绝,即使这样,他也会强拉着芙蕖院侍女陪他闹腾。
季嬷嬷语重心长地劝薛时依,说女郎这样做是不行的,会闷出病来。
薛时依感到不开心。
这种不开心以前没产生过,她不懂原因。
她每天都去白鹭书院门口等散学回家的薛雍阳。有薛雍阳在,季嬷嬷的碎碎念会少很多。
临近冬日,京城寒风愈来愈刮骨,或许没多久便会落雪了。
季嬷嬷在马车里烤着暖炉,笑咪咪地劝薛时依,“女郎,天这么冷,我们还是回府吧,阿福还等着你同他踢毽子呢。”
薛时依不愿意听她说话,抱了一个手炉便下了马车。
侍女跟了下来,季嬷嬷没有,这让她觉得清净很多。
到了散学的时辰,从白鹭书院里出来的学子慢慢多起来。薛时依蹲在石狮子旁,面前走过很多衣袍角,有善心的女郎关切她冷不冷,她矜持地摇摇头,但很少开口讲话。
渐渐地,薛时依腿有点麻了,但还没看见薛雍阳。
哥哥今天又在书院里多留了会儿,她这样想着,揣着手炉,无聊地看天上暗淡的云。
又有人停在了薛时依面前。
他身着天青色长袍,不佩珠璎,素净而整洁,气质爽朗。见她蹲在石狮子旁,他也屈膝弯腰,想法子与她平视。所以薛时依这才看清,他天生一双爱笑的桃花眼,显露出儒雅可亲。
“小妹,你在等阿姊还是兄长?”
他声调很温柔。
薛时依听了,慢吞吞地颔首。
嗯,她在等。
见她这反应,罗子忆被逗笑,继续耐心跟她闲聊。
“你几岁啦?我瞧着像是五六岁。”
薛时依点了点头,他猜对了,她五岁。
“风这么紧,你冷不冷?”
待久了有点冷,手炉也不够热了。
薛时依矜持地颔首,她冷。
“唔,”罗子忆摸了摸下颌,他身上倒没带什么可取暖的物什,“你一个人等是不是很无聊,我陪你一道等吧。”
薛时依刚要惯性地点头,却又立马撇嘴,摇了摇头。
不行,他好吵。
她的变卦让罗子忆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哎,你怎么不点头了?”
他以为她只会点头呢,没想到还是会做出其他神情的。他这样屈着膝,又笑得肚子痛,一个没立住,险些往后仰着跌坐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