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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到御幄前,守在门口的侍卫便轻声告知这位常来的格格,道皇上这会正在和各蒙古王公们谈话,乌西哈哦了一声,稍微走远了些,逗弄起一旁护卫的猎犬玩。
皮毛黑亮光滑的黑色猎犬起初看见不远处走过来的生人,立刻龇牙低吼,却马上被身边的侍卫拍了一巴掌,低呵道:“不得无礼。”
随即侍卫又赶忙朝十格格赔笑:“格格恕罪,这畜生性子烈,您仔细站远些,莫叫它给冲撞了。”
那黑犬挨了一下训斥,耸着鼻子仔细嗅了嗅,发现面前的小姑娘身上没有半分敌意和危险。它戒备的姿态渐渐松懈,爱答不理地别过头去,目光炯炯地望向远处起伏的山林,仿佛能听到了山林中狩猎的同伴的吼声。
乌西哈见这猎犬因为自己挨了一巴掌,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又乖乖地往旁边走了两步,踮着脚躲地上的蚂蚁玩。
“站在这里做什么?”
下一秒,一道温润的嗓音自身后响起,小格格回过头,只见太子缓步走了过来,今日皇阿玛将太子留下来商议事情,因此他并未前往猎场。见十妹妹竟无聊到在这儿逗弄猎犬,太子眼中不由地染上几分笑意,他摆摆手让行礼的侍卫们站起来,语气温和又带着些许无奈。
“太子哥哥!”乌西哈眼睛一亮,先是脆生生地喊了他一声,然后才乖乖答话:“我想养只小狐狸,来和皇阿玛说。”
“狐狸?”
太子微微一愣,随即想到了点什么,笑着道:“十弟居然真的成功猎到了?”
乌西哈:“嗯嗯,好漂亮一只红狐狸,看起来又小又软。”
太子:“先前不是说想要拿来做围领么,怎么又想着养了?”
“哎。”乌西哈叹了口气,撅着嘴:“谁让那只狐狸瞧起来太可怜了嘛。”
她仰着头,眨巴着眼睛,模仿小狐狸可怜兮兮的眼神,示意:“它就这么看着我,我就不忍心了。”
“你啊,”太子无奈地摇了摇头,语气带着纵容:“我早就说让十弟猎到了也不要送到你面前……那你想要的新围领又如何是好?”
小格格歪了下头,先是讨好地笑了笑,然后理直气壮道:“哥哥这边也有猎物的嘛……”
和半罐水的九阿哥十阿哥不同,太子的骑射能力可是皇上亲口夸过的,今日也就是没有参加,不然这会可能与大阿哥一样早就满载而归了。
见小家伙还是和儿时一样理直气壮的撒娇,太子挑了挑眉,揶揄道:“我的猎物就不可怜了?”
乌西哈无辜地眨了眨眼:“我又没看到……”
没看到就不觉得可怜,不觉得可怜自然不会心软。
小格格原先没什么想要的,但前些日子玛嬷知道她要来木兰围场,就让人从压箱底拿出了她过去很珍惜的红狐围领,谁知大概是放了许久,那条围领上的毛色竟有些黯淡了,看起来并不好看。小格格哄着皇祖母说喜欢,但见皇祖母脸色依然不好,这才说想要一只红狐,给玛嬷新做一条围领。
若非皇阿玛不允许她自己去参加围猎,骑射功夫比两位哥哥还强些的乌西哈早就自己去了。
太子手握成拳头抵在嘴边咳嗽了两声压着笑,道:“好了好了,等围猎结束你去我那里挑一条合心意的皮子便是。”
“好耶!”乌西哈兴奋地蹦了一下,又在其他人看过来时连忙老实下来,规规矩矩得仿佛刚刚不是她一样,她高兴地凑到太子面前,眨了眨眼,说:“太子哥哥最好了!”
“你最好记得这句话。”太子挑眉笑了一下,眼底掠过一丝看好戏的神色。他想到大阿哥今日冲进围场前就扬言说自己昨日就发现了两只火狐狸——一只送给福晋,一只自然就是送给这位早在出发前就被十阿哥满处宣言得人尽皆知想要个红色围领的小祖宗了。
——这会大阿哥可都已经回来了,想必收获颇丰。
谁都知道小家伙要这狐狸是为了皇祖母,皇阿玛更是心知肚明。
可惜皇阿玛早就被皇祖母特意嘱咐过,说她就要小星星给她的礼,其他人谁来送她都不收。
若非如此,皇太后难得想要的东西哪里还轮得到小家伙送。
乌西哈歪了歪头,狐疑地看着哥哥的神情。
哥哥的表情坏坏的……
第126章
营帐外的事, 自然有人递到康熙跟前。
听得太子似乎要将乌西哈带回自己帐中去,康熙嘴角微抽,笑着又坐直了身子,与蒙古王公们闲话两句——语气虽没变, 眉梢眼角却已经透出了几分漫不经心的意味。
诸位首领皆是察言观色的好手, 见状哪有不明白皇上这是赶客的意思, 当即抚胸行礼,纷纷告退。
掀帘退出御帐的瞬间, 他们刚巧听到皇上对身边伺候的人吩咐让格格进来。
这会能直入御营的,除了那位养在宁寿宫的十格格外不会再有旁人了。
几年前消息自京中传出时,各部便已知晓这位小格格破例留京的殊荣。
虽说朝中御史对此颇有微词, 就连宗亲们也并非全然赞同,但皇上连去世的老祖宗都搬出来了,且还有恭亲王听闻后立马当朝垂泪, 他们又岂敢质疑。
——谁敢说太皇太后托梦是假?谁敢担这不孝不敬、惊扰太皇太后泉下安宁的罪名?
御史们当然不敢, 便只能咽下谏言。
正因皇上用了这般无从驳斥的理由, 才更让人对十格格的圣眷之浓心生忌惮。
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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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玛!”
待营帐内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乌西哈被宫人们引进来, 她小跑着扑到康熙身边,顺势抱住阿玛的手臂, 仰着脸冲他笑。
紧随其后的太子大概从下人的口中知道了什么,无奈道:“皇阿玛这般急着唤十妹妹过来,难道还怕儿臣将她拐了去不成?”
康熙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没说话。梁九功扬了扬拂尘,低声提醒:“太子殿下,您方才欲请十格格移步的事……皇上已经知晓了。”
闻言,太子神情未变, 只笑了笑,叹道:“儿臣不过是见十妹妹等得心焦,这才想带她去我那挑几张好皮子罢了。”
康熙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声,又低头问道:“什么好皮子?”
康熙:“不是说胤俄已捉到了你想要的狐狸吗?”
康熙也没想到十阿哥这回还挺争气,倒是比他那个整日追着兔子跑的九哥像样许多。
“嗯,捉到了呀!”乌西哈用力地点了点头,随即又扯着康熙的袖口,讨好地笑道:“可是那只狐狸才那么一点点大……阿玛,我们养着它好不好呀?”
康熙瞥了她一眼,心下了然——果然,这小家伙主动找来,还真没打什么正经主意。
他故意板起脸,冷声道:“畅春园里可还养大了你的一群小鸭子,朕也没见你上次过去时瞧上一眼。”
——倒害得园里的宫人们战战兢兢,生怕小主子还会再次询问,将那几只鸭子养到能下蛋也没敢动,这起子还在畅春园耀武扬威的,连暴脾气的大鹅都要退让三分。
小格格听了,想到什么,鼓了鼓脸不服气地反驳:“可阿玛上次收到送来的鸭蛋还说我养得好!”
而且玛嬷和额娘也可喜欢了,都夸她了的!
“哄哄你而已,你还真信了?”康熙捏了捏她的脸蛋,逗她:“朕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还能真稀罕你那几颗鸭蛋?”
“哎呀,”小家伙在康熙怀里蹭了蹭,“我才不信,阿玛肯定喜欢!”
普天之下也就只有这位十格格敢这样和皇上撒娇,梁九功看着皇上轻轻拍了一下小格格的后背,又因为小格格装模作样的一声叫唤收回手。
康熙见小女儿头发都要乱了,皱眉又拍她一下:“坐好,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了?”
见康熙真有几分严肃了,小格格这才收回脑袋,但手臂还是抱着康熙,嘴里软乎乎地撒娇:“阿玛狐狸狐狸,养嘛养嘛。”
“阿玛最好了呀~”
——“咳咳。”
一旁的太子故意清了清嗓子,眼底带着几分戏谑。
康熙挑眉,了然于心道:“看来这话她刚与你说过。”
乌西哈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回头,眨巴着眼睛看着太子做出拜托拜托的动作,太子嘴角带着笑似乎是答应了,却趁小家伙没注意冲康熙飞快地眨了一下眼。
——这便是默认的意思。
太子原以为她至少会等到见了大阿哥为她捉的狐狸才会说出这话,没成想这小家伙竟连这一会儿都憋不住。
不过也是,小家伙之前可是上一秒还在冲着大阿哥说最喜欢大哥,下一秒又能为了大福晋和大阿哥置气。
孩子话,向来当不得真。
太子笑着摇头,看小家伙一脸困惑,似乎奇怪明明没有听见太子哥哥揭穿自己,结果皇阿玛却好像还是知道了的事。
康熙见小女儿讨好地冲他笑,实在没忍住戳了戳她的额头:“也不知道是谁,见了她两位姐姐就将我这个阿玛抛之脑后了。”
“这会有事求人了,但知道来找朕。”康熙似笑非笑地抱怨了一句。
“我好久没见到姐姐了呀,”小格格却不怕他,捧着小脸坐在康熙旁边,坦然道:“想她们嘛。”
乌西哈哄道:“我之后来陪阿玛呀。”
“罢了,你可别来打扰朕。”康熙叹口气,松口:“那狐狸你要养便养,只离开时不能闹着要带回宫中,知道吗?”
“嗯!”乌西哈得了康熙肯定的答复,整张小脸都亮起来,她脆生生道:“我知道呀,阿玛最最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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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格格得了只狐狸,却非要将它好生养着的事很快便传遍了整个行宫。
毕竟十格格也并未遮掩,甚至还带着似乎知道自己脱离了剥皮危险后变得精神抖擞的小狐狸去见了两位公主。荣宪公主与纯禧公主这几年早就见惯了这样的猎物,见妹妹好歹知道不亲身靠近,只满眼欢喜地和感兴趣的九格格蹲在一块看它,便也含笑着吩咐人去给狐狸崽子喂了几块肉干,看那小狐狸咬得龇牙咧嘴的样子,营帐内的人便都笑起来。
纵使有人心中觉得十格格这是假慈悲,却也没人敢多嘴——哪怕钮祜禄贵妃此次留守宫中侍奉皇太后,并未随行。
但惠妃来了。
如今后宫谁不知道,除了十格格身后的钮祜禄贵妃与皇太后,惠妃也仿佛被迷了心智,不允许有任何人说十格格的半句不是。
去年有新入宫的庶妃不懂规矩,说了几句有关十格格的埋怨—大概是因为在深闺中教养得严,见不得十格格这般无拘无束的性情,又因为某次侍寝却被生病中的十格格的宫人叫走了皇上,因而暗自记恨上了,这才和身边的人说了几句不好。
可代理六宫的贵妃还没出手,惠妃却先将人赶出了延禧宫,并如实禀明了皇上,那庶妃再没得过恩宠。
十格格并不知晓这些风波,惠妃还是亲自来送了好些东西。
皇太后知道惠妃的心结,便随她去了,笑呵呵地让人将东西全都收进小星星的库房里。
十格格天真烂漫,对谁都是赤诚之心,可惠妃也非忘恩负义之人。
当年乌兰布通之战是大阿哥第一次上战场。却偏生遇到了裕亲王决策失误,没有乘胜追击将噶尔丹一网打尽,国舅佟国纲牺牲。大阿哥在战场受了伤,回京后却未曾得过康熙一句问候。
那是太子第一次见到大阿哥露出那般阴鸷的模样。
太子未曾落井下石,甚至莫名有种狡兔狐悲的感受。
惠妃一见到大阿哥胸口处的箭伤便落了泪。
大阿哥这些年被打压又被放纵,争不过、也不想争了,他本就更加向往沙场,唯一还令他放不下的,不过是觉得同样都是儿子,太子却能得到皇阿玛如此偏袒。
可自打太子因探病之事被皇阿玛斥退回京,大阿哥仿佛一夜之间彻底看透了皇阿玛的心狠——他看不惯胤礽,但争了这么多年,若太子真是个目无君父的人,那恐怕早就被他拉下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