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立即接话,沈南遇看着陈檐之的发梢,他生出了一种从小到大从来没有拥有过的感觉,他触碰不到她,她很少和他说话,大部分时候都是他主动挑起了话茬,她会礼貌地接住话题,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在很早之前,第一次见面,他以为她是喜欢他的,他对自己的脸很有自信,就和许多他没有见过,但大胆地向他告白的女孩一样,她们说,她在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喜欢上他了,初次见面,她盯了他那么久,怎么会没有喜欢呢。
因为他只是看了她一眼,就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奇妙的感觉。
当她睁着湿漉漉的眼睛递过她的伞给他时,他不想要,他不想要她淋着雨回去,但说出来的话却词不达意。
他看着她黯淡下来的目光,第一反应是赶紧逃回家,离她越近,他越失控。
这是为什么呢?他想不明白。
后来在科技馆,她说一见钟情的感情是廉价的,她不会,也无法喜欢任何人,她努力学习,就是为了考大学,去过理想的生活,那样的生活里没有他,她根本就没想到过他。
他好自作多情。
沈南遇品尝到了挫败的滋味,他觉得自己应该去大醉一场,用最大的品脱杯装满酒,一杯又一杯地灌下去,直到自己醉的不省人事,然后在理智崩塌的瞬间,去热烈地告白,高中又怎么了,十几岁的爱情也是爱情,或许他会看到她惊惧的目光,但他不怕。
可是他不会去,因为他没有醉,他很清醒,他想起初次见到陈檐之的那个雨天,那天周云遥向他表白了,他很平淡地拒绝,而她悲伤地冲入暴雨里,即使他不喜欢她,他也会为她撑起一把伞。
周云遥的伤痛让他无所适从,即使他无法给出任何回应,他也对她生出侧隐之心。
他没有那么好,即使她和他一起长大,他也从未在她面前袒露过真实的自己,周云遥其实一点也不了解他。
沈南遇不敢对陈檐之说喜欢,他们还太小了,他不敢重蹈别人的覆辙,更重要的是,她又不喜欢他。
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罢了。
他厌恶因为她无意的一句话,随意的一个眼神而多想的自己,这样很不好,但是他改不了。
改不了就改不了吧,算了,他也应该适当放过自己。
陈檐之并不知道沈南遇现在在想什么,只觉得他突然冷淡了下来,他应该认为自己很麻烦,她后悔发那两条信息了,要是时间可以倒流回去,她一定会叉掉对话框,然后将手机关机,塞进书包里,再狠狠拉上拉链。
要是有锁就好了,她要把书包挂上锁。
“不用了,它没有修的必要。”陈檐之摇头,“反正我也不是很喜欢那个旧相机。”
“你和周云遥花了多少钱?我转给你们。”陈檐之掏出手机,“同学之间,不用那么客气。”
“那把它退掉吧。”沈南遇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不需要就退,留着干什么。”
陈檐之觉得他生气了,可能是因为他和周云遥花了那么长时间找到的相机,她居然不想要了,简直是浪费他的时间,还有周云遥的。
陈檐之呆站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突然希望现在是在梦里,那样她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扑上去蹭蹭他的下巴,然后如实地抱怨,带着撒娇的语气。
“我就是不想要那个相机,我们一起去买吧,就我们俩。”
但现在不是在梦里,陈檐之愣了一会,然后点了点头。
“那就把它退掉吧,那个旧的也不用修了,没有必要。”
沈南遇沉默,过了好一会,他才开口。
“好的,我一个人去就好了,你在酒店好好休息。”
陈檐之点头,她准备回酒店把相机拿下来给他,但她的脚步很沉重,就像被人拴上了重重的链条,她一走,铁链就刷刷作响,但周围没有声音,一切都是她烦躁的心跳声。
好不容易两个人的单独见面,怎么就搞成了这样,陈檐之为什么不能说好啊,那我们就一起去吧。
为什么话到嘴边,她就是说不出口,就算就是以普通同学的身份出去,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何况他们本来就是普通同学。
她在干什么啊?
但就在这时,沈南遇拽住了她,她回头,顺着他白皙的小臂往上看,她看到了他痞里痞气的笑容,他说。
“不行不行,你还是得陪我一起去,我路痴,一个人不认识路。”
好好好,陈檐之松了一口气,她终于找了一个台阶。
但陈檐之还未来得及点头,她就听见了周云遥的声音在大门旁传来,她的声音明显带着愠怒,以及扭曲的快意。
“沈南遇,我劝你离她远一点,你知道她妈是谁吗?”
第20章 20玩具熊,刽子手,爱
陈檐之知道喜欢是一种情绪,情绪很短暂,它会很快消散,它就像掠过微寐巷道的一缕落日余晖,不管怎样,最后都只剩一片黝黑。
但爱就不一样,它像被人用滚烫烙铁印上皮肤,是怎么也磨灭不掉的印记。
喜欢可以进化成爱,但爱只有爱,当它变质,它不会退化成喜欢,它只会成为无感,又或者是恨。
陈檐之很爱她的妈妈,同样她也很恨她,因为她抛弃了她。
“我妈是谁?”陈檐之第一次不用包容的语气面对周云遥,“你想说什么?你可以大大方方说出来。”
“杂志上,电视上,还有那些烂俗的广告里,都可以看见你妈。”周云遥仰起头与陈檐之对视,“一个恶毒的女人,年轻时开车把人撞残废逃逸,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十八流明星,你可知道,那被撞残的女人本来是个舞蹈生,现在只能躺在床上,可你妈却还嘲讽她命不好活该。”
“那么恶毒的妈,能养出什么好女儿,陈檐之,你那些好都是装的吧。”周云遥几步走到她的面前,她拽着陈檐之的手腕把它举起,露出那一大块的淤青。
“你拿这只手护住了我的头,我谢谢你,但是如果你能代替你妈去和受害者道歉、赔偿,那才不算伪善,你这种小善良,只会让人觉得可憎。”
陈檐之本来攥得发白的手逐渐松开,听到这,她居然松了一口气,但随即沈南遇握住了她的手腕,他将她的掌心从周云遥的桎梏中抽出,然后将她拉到了他的背后。
陈檐之盯着沈南遇的背影,她想起了很久之前她曾经拥有过的一个巨大的棕色熊,那时它孤独地歪躺在公园的草地上,陈檐之花了所有的零花钱买下了很多很多个套圈,然后从傍晚套到黑夜,但她仍旧没有套中最远的,最大的熊,最后还是老板看不下去了,他将那只熊拖来送给她,老板说。
“小朋友,送给你了,以后就让熊熊保护你。”
回家后,她把它摆在自己床上最显眼的位置,把蓬蓬的蕾丝被盖在它的小肚皮上,在门外父母激烈的争吵中,她将自己缩在它的身后,妄图寻一处小小的依靠。
“周云遥,她是她,她妈妈是她妈妈,如果她没有对
你做出实质的伤害,至少你,并没有立场去指责她。“沈南遇就在她的面前,挡住了周云遥的咄咄逼人。
“依我对陈檐之的了解,她并不是那样的人,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她和他妈一点都不一样,她自己一个人把自己养的很好,她善良,善良到因为保护你受伤也一声不吭。”
“沈南遇,你们才认识几个月,你就敢打包票担保她的人格?”周云遥的眼睛泛着泪光,“她到底给你吃了什么迷药,你要这么护着她?”
“我并没有袒护她,我只是相信我自己看到的。”他声音嘶哑,“周云遥,我们都没有了解事情的全部,你不要这样,好吗?”
“那你呢,你知道什么?!她对你说了她的秘密吗?那你知道她喜……”
“够了!”陈檐之站了出来,她抬起头,就那样倔强地看着周云遥,“不要说了,话说出来是收不回去的。”
她顿了一下,又挣扎开口。
“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打探到的消息,那我可以告诉你,那个小明星我不认识,她可能是我爸的某一任女朋友,又或者是某一个情人,我不清楚,我也不关心,但我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诉你,她不是生我的妈妈。”
陈檐之努力将自己的眼泪憋回去,她有点破音。
“因为……我的妈妈早死了,在我七岁的时候,她在火化炉里烧了四十一分十二秒,骨灰很轻,我一辈子都不会忘。”
“我早就没有妈妈了,即使她死了,我爸爸还是很恨她,恨到连一块好一点的墓地都不肯买,他把在放在家里,在一间很小的杂货间,上了很牢固的锁,然后将钥匙扔了,或许扔到了下水道,垃圾堆,又或者是直接扔到了粉碎机。”
“我不像你们,有那么爱你们的爸爸妈妈,我什么都没有,周云遥,我从来从来没有对你抱有任何恶意。”陈檐之看着周云遥,她感受到了冰凉的液体从她额间滑落,好像下雨了,而她的声音在止不住地发颤。
“周云遥,你不应该这样的,我觉得你应该往上走,去更远的地方闪闪发光,你不能,也万万不应该把目光局限在我身上。”
如果因为喜欢一个人,把自己变得更糟糕,那实在是太得不偿失了。
陈檐之觉得自己的嗓子像是被刀片划过,她感觉到了涩涩的血腥味,它们涌上来,又被她咽下去。
“因为我……不值得……一点都不值得。”
陈檐之说完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她感觉自己体内的细胞在疯狂地叫嚣之后归于死寂,它们无法运转,也不能支撑她完好无损地站着。
她体力不支地跪了下去。
陈檐之感觉到沈南遇来到她的身边,她用力地推开了他,却被禁锢地更紧,他按住了她的双腿,轻松地将她抱起。
陈檐之觉得自己像案板上的鱼,她刚刚被刨开肚皮,锋利的刀划过她的鱼鳍,她藏在腹中,写满秘密的纸条被人掏出,然后在大庭广众之下读了出来,而她不仅是那条鱼,也是杀鱼的贩子,她自己剖开了自己的鱼腹。
她自己杀了自己。
她其实并不想和任何人说自己家里的事,或许是受不了污蔑,又或者是不想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难堪,她选择用另外一种更心酸的真相掩盖周云遥错误的指责。
她后悔了。
是的,她在说完后的两分钟内后悔了,但是这不是可以在两分钟内可以撤回的信息,说出的话是收不回去的。
沈南遇将她抱回了房间,很幸运,这一路上并没有碰到任何一个同学,也没有任何老师。
幸好幸好,没有人看见他们,但陈檐之又想,要是碰到了沈南遇会怎么回答呢?他会不会说,刚才有一个小可怜鬼伤心过度,连站都站不起来了,他只好将她抱起,这其中绝对没有任何的暧昧,他只是喜欢见义勇为罢了。
就跟食堂的那次冲突一样,他路见不平,就拔刀相助。
陈檐之在他怀里,她放弃了挣扎,她也没有挣扎的力气了,过往的一切将她压垮,她才发现自己一直都是那个躲在熊熊后面的,喜欢哭泣的小女孩。
沈南遇今天晚上穿了校服,蓝白色的外套,被她染上了眼泪,就像那个不知道被她哭湿多少次,又自己慢慢变干的熊熊一样,脏兮兮的。
“好好睡一觉,把今天晚上的事都忘了。”他从她的包里将房卡拿了出来,开门,然后将她轻柔地放在了床上,他轻声哄道。
“明天是新的一天,大海也会涌起不一样的海浪,陈檐之,闭上眼睛吧。”
他看了她一眼,然后轻轻关上了门离开。
陈檐之在他离开的下一刻睁开了眼睛,她睡不着,她刚刚把软肋交给了两个人,这两个人认识了很多很多年,她害怕以后的冲突里,沈南遇和周云遥会指着她的鼻子,然后嘲讽她。
“你这个爹不疼娘不爱的人,这一切都是你自作自受。”
这是她最不敢听到的话,但她又很相信沈南遇,她觉得他不会这样,她的眼光不会那么差吧,她又开始这样患得患失,自我折磨起来。
可她并不是那么幸运的人啊,她想。
她又想,那是沈南遇啊,他不会的,他永远不会那样,她就是这样无条件地偏爱他。
不过从现在开始,她能不能少喜欢他一点点,就一点点……
而另一边的沈南遇下楼,在酒店的喷泉边,他看见了一直等在这里的周云遥。
“南遇哥哥,我就知道你会过来。”周云遥坐在石阶旁,裙子被风微微吹起,“让我猜猜你的第一句话是什么?你是不是想问我从哪打听来的消息?或者是……”
“不,周云遥。”沈南遇摇了摇头,“我想说的第一句话很直接。”
他插着兜,又恢复了之前散漫的态度。
“我不喜欢你,就这么简单。”
“在陈檐之来的那一个雨天,我和你说了同样的一句话,你说你听进去了。”
“我确实听进去了。”周云遥站了起来,“你说你无法接受任何一段感情,不是因为高中不能早恋,而是你很难喜欢上一个人,当时下着雨,我抬头看你,我知道你没有说谎,你根本不屑于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