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昭弥破涕为笑。出门的时候,她又遇到了陈萨,陈萨似乎是专门来送她的,主动上前和她拥抱,“我原以为你会在A和B之间做选择,没想到你选了C。”
“对不起。”
“没必要和我说对不起。”陈萨接过她怀里的收纳盒,又对她说,“不过你知道吗,上学的时候我最喜欢选的就是C,尤其是那些拿不准、犹豫不决的题目,选C准没错。走吧,我送你出去。”
那天几乎全体同事都出来送她,不只是营运部门,还有一些其他部门的同事,有一些新来的许昭弥甚至都从来没见过他们。但就在这一天,大家都怀着同样的心情,跑出来为莲花一个传奇的人物送别。许昭弥在大家安静的目光注视下,缓缓走到门口。她转过身,含泪环顾这个熟悉的、陪伴了她六年的“战场”,那些鸡飞狗跳、忙忙碌碌的日子仿佛就在眼前。泪水模糊中,她好像看到贝贝还趴在工位后面偷懒,电话依旧响个不停,大姚还在陆以宁的办公室里挨批评。
……
六年了,时间过的真快,那些曾经说好一辈子不分开的人,如今也散落在天涯。
那天的阳光特别好,许昭弥走到莲花的大门前,听到身后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有人在背后喊她:“许经理!”她回过头,看到那么多那么多熟悉的面孔跑来为她送行。
伍叔怀里抱着刚刚烤好的点心,抹了一把眼泪对她说:“也没什么好送你的,多带一些,回家路上饿了吃。以后要是想吃,伍叔再给你寄。”
“还有你爱吃的焦糖蛋挞。”
“话梅牛肉也给你准备了。”
小杜突然扑过去抱住了她,说:“弥弥姐,我们会想你的!”
这天的阳光真的特别特别的好,许昭弥心里特别特别开心。她擦干眼泪,逐一和大家做最后的拥抱,把所有礼物一一收好。
这是她此生收到过的最珍贵的礼物,是她拿真心换来的情谊,是她在他乡努力拼搏了这么多年得到的最好的回报。
真的,不必追逐月亮,当你在泥泞中仍愿做一株挺直脊背的小草,万千星辰自会奔涌而来,将你托向属于你的苍穹。
……
疫情到底分开了多少情侣呢?
陆以宁躺在潞城的酒店里隔离,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的情绪也逐渐冷却了下来。
从一开始他内心充斥着强烈的冲动,迫不及待地想要立刻飞到她身边与她和好,然而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冲动逐渐被理智取代。心底有个声音不停地在他耳边回响:
“算了吧,别再纠缠了,她值得拥有更好的生活。”
她都说了不喜欢过那样的生活,她不喜欢香港,其实也不喜欢新加坡。她的愿望你真的在乎过吗?她想要的你能给得了吗?
安旎说得对,他确实是个假人,也是个罪人。他背了一身的枷锁,是他永远也无法偿还的债,他凭什么还想去过属于自己的人生,奢望能有一个新的开始呢?
隔离结束的那天他打开了手机,得知许昭弥从莲花辞职的消息。正巧那天她在朋友圈里发了这样一条动态。
一张在高铁站前拍的照片,她身旁放着简单的行李,身后是一颗光秃秃的柳树。
他想这几年她真的辛苦了,不仅人瘦了太多,眼睛里也不再有光亮。他熬干了她太多,曾经那么生机勃勃的小树苗如今却熬成了寒冬里一颗孤零零毫无生机的树,现在她终于要去寻找她的生机了。
陆以宁从床上坐起,抬手捂住发热的眼睛。他想起有一年她们一起坐高铁去西安,下了高铁迎面吹来的风让她不自觉地眯起了眼睛。他敞开风衣将她的脑袋轻轻护在了怀里。
他们手拉手品尝着西安街头的特色小吃,她眨着天真期待的眼睛问他:“以后我们还会一起去旅行吗?”那时她满眼满心都是他,对他的爱意就像要溢出的水。他想起他也有过那么幸福的一瞬间,可惜他却总是习惯将心事藏起,小心翼翼地心动,再小心翼翼地伤悲。
什么是一辈子,真的有人可以一辈子吗?
他只知道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这么一个女人,能让他鼓起勇气去渴望开启一段新的人生了。
……
疫情到了第三年,突然的那么一天,国家颁布了全面放开管控的政策。
次年大地回暖,万物复苏,仿佛世间的一切都重归了正轨。陆以宁接受了新加坡方面的调任,那边的一期工程进展顺利。
也就是在那样的一天,陆以宁正在工地监工,午休时他习惯性地拿出手机。那时他已经很久没有点开许昭弥的朋友圈了,而那一刻一条刺眼的横岗赫然映入了眼帘。
这几年无论日子多难过多疲惫,他都咬牙坚持着。有时候实在撑不下去了,就会看看她的朋友圈。她不常发动态,偶尔转发一下乡村音乐节的信息,或者分享几张小猫小狗的照片,他都能盯着看好久,那仿佛成了他这两年里唯一的力量来源。然而就在这突然的一天,在三十六七度的高温下,陆以宁头顶戴着安全帽,坐在用集装箱简单搭建的临时办公室里,一瞬间浑身泅透了一身的冷汗。
他最后的念想也没了。
分手那年他其实都没有这么痛过,这几年他总是出现幻觉,好像他们还没有分手,而她还是会回到他身边。但就在这么一刻,他清楚地从梦里醒了过来,然后真正的意识到,他们真的结束了。
陆以宁一个人在车里坐了好久,冷汗湿透了他所有的衣服,一滴一滴地顺着下巴往下滴。他的指尖泛白,紧紧抓着皮质方向盘,对身后此起彼伏的喇叭声充耳不闻。
突然他一脚油门,车子疾驰着冲上了高速。
他原来想去哪里来着?
不记得了,音乐开到最大声,音响里传来疯狂又颓废的摇滚乐——
厚重的鼓点一声声淹没他的心跳,脚下的油门一刻都不曾松懈,
他一直开一直开,直到车子燃油耗尽,黑色的夜来临。前方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大海。
在一座断桥上,陆以宁猛地踩下刹车。他双手无力地趴在方向盘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抖动着。
他想哭却怎么也哭不出来。只无声地张大嘴巴,像一条缺氧窒息的鱼。
原来人在遭受巨大悲伤的时候,是没有声音的。
…
第66章
疫情期间的旅游业遭受了严重打击,好在在放开后的这两年,终于迎来了全面复苏。大部分民宿重新热闹起来,恢复了往日的生机,仿佛是对过去三年低迷期的一次逆袭。尤其是最近一年,各地民宿如雨后春笋般不断涌现。嘉城也新增了不少独具特色、风格各异的民宿和酒吧。
对许昭弥来说,这一年也是很好的一年。她看到家乡正在蓬勃发展,每个人也都在努力经营自己的小家,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变化。她自己也在慢慢变好,腿伤和胳膊上的伤也都差不多养好了。她偶尔会到家门口附近的小酒吧里听听小曲儿,喝杯鸡尾酒;或者穿着拖鞋到茶室和爷爷一起打几圈麻将,要么就是逗逗猫啊逗逗狗,每天过得惬意、快乐又放松。
就是肖玉枝总是嫌她没事儿干,时不时就在她耳边念叨几句:“弥弥天天在空调房里窝着,可要当心闷出病来哟。妈妈虽然养得起你,可年轻人总归得找点事情做做,不然很容易患上那个什么……抑郁症的嘞!”
“瞎讲八讲!侬见过哪个成天就知道吃喝睡的人抑郁了?咱囡囡不是整天笑嘻嘻的?”许大勇从竹编躺椅上坐直了身子,手里的青瓷泡菜坛转了一圈,“不要听你妈瞎三话四,该吃吃该玩玩,就算一辈子不做工,爸爸也养得起你!”
说着就把泡椒罐子封好了口,还朝女儿眨了眨眼,“去拿给爷爷送过去,回来到陆稿荐买只盐水鸭。”
“再加份虾饺呗?”许昭弥正盘腿在沙发上玩手机呢,听到这话一下子蹦起来就往玄关跑。
肖玉枝追到楼梯口大声喊:“走路么看着点儿,别像个猴子似的上蹿下跳的!都几大的姑娘了,也就你爸还把你当小囡!”
“晓得啦晓得啦~”
这一年盛夏,路两旁的香樟树郁郁葱葱,枝繁叶茂,树冠如一把把巨大的绿伞,不仅为行人遮挡了炽热的阳光,还不时散发着阵阵淡淡的清香。
许昭弥恍惚间仿佛回到了童年时光。那时候每天午睡醒来,她总会趿拉着凉飕飕的鞋子,一路哒哒哒地跑去爷爷家送晚饭。爷爷还会带她去吃一碗甜水后再回家。许昭弥至今都清晰地记得,爷爷家楼下的那间甜汤铺子里的甜水特好喝!而她最爱的当属他家的四果汤。想到这儿许昭弥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就想着一会儿还要再去喝一碗。
到了爷爷家,许昭弥看到门口的小黑板上写着字,爷爷去象棋协会了,这会儿不在家。她放下手中的泡椒,走到电扇前吹了吹。随后从冰箱里拿出一块冰镇西瓜咬了两口。
下楼后才发现她心心念念的甜汤铺子已经倒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家超市,不过老板娘倒还是原来的那位,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了模样也都没怎么变,还是那么年轻。老板娘见了她笑得特亲切:“弥弥,又给你阿公送好吃的啦?”
“是啊,婶婶,这是您家新开的超市呀?”
“可不,就是生意不太好,没什么人啊。”老板娘的语气就有那么一点苦恼。许昭弥嘀嘀咕咕地到超市里转一圈,没想到职业病忍不住又犯了,“婶婶,您家超市的商品陈列不太合理呀,我帮您重新摆放一下吧。而且消防方面也存在一些隐患哦,还有门口的宣传海报,设计得没什么吸引力,很难吸引顾客的,我来帮您改进改进吧……”
一下午就这么在超市里忙碌着。别说,经她改造过的超市确实比之前顺眼了不少,许昭弥还专门在门口摆放了一些鲜花增添氛围感,到下午就有人被门上的海报和装饰陆续吸引了进来。老板娘脸上笑得花一样,说什么都要留下她吃饭,“不了阿婶儿,我还要回去给我爸买盐水鸭呢!”就这么挥挥手走了。
许昭弥溜达到桥头的陆稿荐买了只盐水鸭,回来时正好路过她家老宅。说来也奇怪,这么多年老宅一直处于待售状态。之前回嘉城时,她明明已和中介沟通好了,中介当时信誓旦旦地说房主同意出售。可到了准备付定金那天,她却突然被告知房主因急事去了国外。这一去就将近两年都没回来,期间只给她传话说让再等等。
就这么一等就等到了现在,昨天晚上她还给中介小姐姐发信息:“房主还没回国吗?不然我们走线上交易也行?”
中介怎么回复的呢?“房主说她马上就回国了,请您再等等。”
干!这两年每次都是这套说辞,还要等到什么时候?许昭弥路过时瞧见老宅里面都长草了,她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奇葩的房主。“那麻烦您再帮我催催哦,我是真心诚意要买的。”
据说她家老宅其实已经几次易主了,最近一次是几年前一个外籍华人花高价从原房主手里买下的。原本打算开发做民宿,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买完之后就迟迟没动工。许昭弥也不敢太催促人家,万一人家突然反悔不卖了,那不就坏事了?
从老宅溜达回家,许昭弥手里提着盐水鸭,又给曲琳琳打了电话。曲琳琳不久前也从潞城回了老家,如今顺利考上了一家事业单位的编制岗位。虽说收入比不上以前在大城市,但胜在工作稳定,压力也小,她对此挺知足。用她的话来说:“咱们这些在外漂泊的人,只有回到家乡心才能真正安定下来,这里才是我们的根啊。”
“在家吗?出来嗨啊!”
许昭弥听到曲琳琳在电话那头乐了,特开心,“乐什么呢?这么高兴?捡钱啦?”
“不是,就想起以前咱们在潞城当牛做马的时候了,那会儿我每个周末都喊你出去嗨,结果你呢,每次都说忙,不是加班就是店庆的,现在倒好,反过来了!哈哈。”
许昭弥也乐了一下,想想确实也是,那会儿她在潞城好像就没怎么有过休息日。
“不过你现在不是挺清闲的?”
“我是清闲,但我最近有点忙,我妈不是给我整了几个相亲局吗?周六日都快约满了。”
“还相?上次你大姨不是给你介绍了一科长么,不到三十就提正科了,你还说年轻有为呢,不是挺好的?”
“你说那个啊,早黄了啊,条件吧其实还行,就是接触下来觉得人有点闷……倒也不是不爱说话,就是什么事儿都不太爱和你分享,你知道我这人话痨吧?哪受得了这样的啊,分了得了。”
“哈?闷葫芦?闷葫芦可绝对不能要!找个话痨都不能找个闷葫芦!”许昭弥跟什么似的,都没意识到自己这么激动。
“就是的,对了,你最近怎样,阿姨没跟你催婚啊?”
“没有哦。”许昭弥这么说,但事实呢?催了,但催了也没用。她现在就没什么结婚恋爱的想法,光一想到要维持那么一段亲密关系就觉得累得要命,可能真是前两年透支太多了,她现在就只想好好歇歇,歇够了再说。
许大勇呢,又恨不得他闺女在家里再多歇几年,好不容易回家了那么着急嫁出去做什么?肖玉枝说不过他们爷俩索性也就不说了。
电话那头的曲琳琳眼珠一转,想到之前她俩的一个共同同学跟她打听的事儿,忽然就来了八卦心,“这个月六号,咱们高中同学聚会,你来不?”
“不想去……”群通知她也看到了,但迟迟没回复,她还没想好去不去呢,许昭弥有一点在家呆懒了,一想到要和人打交道就有点触头。
“你不是一直想创业开民宿吗?现在也歇够了吧,同学会啊,都是家乡人脉啊,此时不来更待何时啊,许昭弥同学,别犹豫了,来呗!”
许昭弥想了想,确实在家也歇的够久了,胳膊腿都要生锈了,而且其实这两年她也一直有在物色地段和店面,学习一些民宿相关的开店知识,也不是一直在闲着,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缘分没到吧。
“也行,回头地址发我,我去。”
同学会定在渡鸭渡的老式酒楼里,是个很有特色的地方。
那两年旅游业发展迅速,新建成了不少新型景区,也有很多老宅区被改造成了特色民宿村。渡鸭村因为地理位置特殊,挨着翠微湖和栖霞山景区,又有很深的文化底蕴,被一家很有实力的文旅开发公司承包了,在保留渡鸭村原有古朴风貌的基础上,进行了大规模的改造升级。
如今的渡鸭村不仅保留着古朴乡村的风貌,更是一个集休闲、度假、观光、体验于一体的综合性景区。尤其到了夜晚,渔船停泊的烟火码头特别漂亮,美得令人沉醉。
许昭弥来晚了一点,因为她去码头转了一圈。她忽然意识到什么,自己在嘉城长大,周围竟然有那么多漂亮的古村古镇她都没有来过。站在码头上望着大海心旷神怡,脑海中竟还浮现出一首诗来: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心里就有那么一丝激动,就觉得人生匆匆,个体经历的苦难在时间长河中或许都算不了什么。
她也会偶尔想起那个人。起初只要一想到他,就会产生强烈的应激反应,内心几近崩溃,恨不得立刻将有关他的记忆从脑海中彻底清除。有一次她发了一条朋友圈,没想到竟被他点了赞。那一晚许昭弥辗转反侧无法入睡,直到深夜才终于狠下心来,拿起手机把他拉黑了。后来她又耿耿于怀了好久,总觉得不该把他拉黑,或许就该大大方方地让他躺在自己的好友列表里,证明自己已经彻底放下了,不再受他影响了。可如今拉黑了反倒显得自己还在意,还放不下。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多久才能走出这段情感的阴霾,也许是两年,也许是三年,又或许是五年、十年,她无法预知,但她一直在努力让自己适应,并且坚信总有一天自己能够彻底释怀。而这一天就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来临了。
此刻她站在满是诗意的黄昏下,海面上星星点点的渔火闪烁着。她眼含泪光,脸上却挂着平淡微笑,从容回忆着过去。终于明白,有些缘分走到了尽头,彼此相忘于江湖便是最好的结局。
这天她穿着一条波西米亚风长裙,搭配米黄色薄衫,戴着一副精致好看的流苏耳环。当她推开包厢门时微微一笑,抬眸间神采飞扬。包厢里原本嘈杂的声音一瞬间止住了——
在她来之前大家都已经差不多到齐了,几碟凉菜也已经上桌,不过还没人动筷子。曲琳琳还把自己这次的相亲对象带来了。据说这哥们特能喝,曲琳琳也是故意想试探一下他酒品。哥们人真不错,还专门带了两瓶茅台来,大家就开始调侃起他们。
但这其中有个哥就一直没搭腔,独自坐在窗边抽着烟,偶尔笑那么一下也在气氛里。曲琳琳偷瞄他好几眼,被其他同学抓到,故意逗她,“怎么准老公要这儿,还给咱们校草暗送秋波啊?”
“去你的!”曲琳琳一脚飞踹过去。相亲小哥的脸顿时就红了,不说话那哥这时掸了掸烟灰,说了句:“别闹。”
“肖哥,看你一晚上心不在焉的,这是在等谁呢?”
“你看看谁还没来,肖哥就等谁呢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