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明丽看了他两秒，回答：“没有。”

　　陈东说：“一点不像。您看上去很文气，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气质。”

　　听到“您”这个字，柳明丽又看了他两秒，说：“人都有看走眼的时候。”

　　陈东明明被怼了，却是笑了。他没有生气，也没有反驳。蒋柯宇仍在低头看字画，看起来他是真心喜欢。

　　陈东像是慢了半拍，这才反应过来，附和柳明丽刚才说的话：“柳老师说得对。”

　　柳明丽说：“你有事可以先走，不用给我们当讲解。”

　　陈东说：“我没事。再说了，你朋友钱都付了。”

　　柳明丽道：“没关系的。耽搁你这么久，钱不够我还可以补上。”

　　陈东说：“怎么补，”他微微一笑，“微信转账吗？”

　　柳明丽语塞。

　　这时，蒋柯宇心满意足地从展柜前起身，问道：“赵孟頫的《洛神赋》呢，在哪里？”

　　陈东道：“在展厅中间，正是我们接下来要去的地方。请跟我来。”

　　-

　　那两位年轻女生也跟着陈东走到展厅中心位置。那里本来就为了一圈人，陈东找了个好位子，刚好好他们三人可以看到赵孟頫的字帖。

　　陈东说道：“赵孟頫是湖州人，一生中多次临摹曹植的《洛神赋》，他的笔法端庄飘逸，被后世誉为是最有“二王”遗风的书法家。这幅《洛神赋》是赵孟頫66岁时候所作，纵26厘米、横97厘米，全卷53行、1050余字，单字大小仅有一厘米。据说是为了纪念与他一生琴瑟相鸣的妻子管道升。管道升和赵孟頫是夫妻，也是精神伴侣，管道升去世三个月后，赵孟頫书写了这篇《洛神赋》。”

　　陈东凝视着玻璃柜中的字帖：“《洛神赋》文字描写的是洛神宓妃的惊世绝貌，实际上也是叙写人神相恋，终因道殊，含情痛别的故事。《洛神赋》顺锋斜入，开篇便从时间开始叙事‘黄初三年’，用笔行中兼楷，楷中有行，行草兼备的结体、点画，笔法自然，没有丝毫违和之处，没有任何人工雕饰之感，一直到后面——”陈东顺着文字从右往左竖着念道，“……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他语速极快，虽然眼睛一直看着字帖，可柳明丽觉得他不是在念的，他是背的。他对这篇文章或者说这幅字帖极为熟悉，一定看过无数遍，才可以达到如此熟练的程度。

　　特别是当他说道“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这句脍炙人口的诗句时，柳明丽再次难以抗拒地把目光降落到他身上。

　　他不是卖弄，不是嘚瑟，此刻的他是认真的，是熟悉这个作品且游刃有余的。

　　柳明丽觉得陈东自带一种拈花拂柳的放浪形骸，或许是因为外形太帅，或许是因为刻板印象，总之她一直都这么觉得，只是时而轻时而重。此刻，她却虚无地看到他像一位儒雅的文人墨客，像一面轻飘飘倒影着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的漂亮湖面，忽然让你发现了水下还有千万尺深。

　　柳明丽想——她只是随便地想想，如果这是她和陈东的第一次见面，他就是一位讲解员，她也只是路人甲一样的游客，他们之前不认识，以后也不会认识，这一刻的相遇，会不会也是很美好的瞬间。

　　耳机里的他还在继续讲解，她忽然闻到这字帖上行云流水、挺拔飘逸的汉字似乎也有一股松木的味道。

　　她猛然回神，意识到自己神游太远，迅速从蒋柯宇身边退了两步，把位子让给了后面的游客。

　　陈东察觉到了，蒋柯宇没有。

　　陈东很快结束了讲解，展厅才参观到一半，柳明丽却不想这么耗着了，说道：“蒋博，我觉得这室内有点闷，你有感觉吗？”

　　蒋柯宇问：“怎么了？”

　　柳明丽道：“我有些头晕，想出去透透气。”

　　蒋柯宇说：“那我陪你吧。”

　　“不用，你可以再继续看看。”

　　“没事儿的，我不看了，也差不多了，今天谢谢陈老师了。”蒋柯宇虽为理工直男，但这点情商还是有的。柳明丽要走，即便他还想看，也会就此结束。

　　“那好，今天谢谢陈老师的讲解，收获很大。”柳明丽假兮兮地回了句，把耳机摘下要给他。

　　陈东还没反应，蒋柯宇先一步接过柳明丽的耳机，将两人的耳机一同换给了陈东。

　　陈东只好伸手接过，无波无澜地说了句：“谢谢。”

　　蒋柯宇说：“不用。”

　　柳明丽没有停留，转身往门外走去。

　　她走到极快，到了室外，初春的凌冽的空气拍在她的脸上，人才缓了过来。

　　脚底是坚实的石阶，是踩在上面“噔噔噔”能发出有力声音的石阶。

　　这才是现实的世界。

　　不要沉溺于虚妄。

第52章 柳老师在小某书上刷肌肉男呢。柳老师……

　　柳明丽目前最大的现实,是她的工作。

　　高楠到任后的第二天与她有了一次谈话。他详细了解了柳明丽手里的工作内容，也直言不讳地和她讨论之后的工作动向。在高楠看来，柳明利之前

　　的工作很扎实，但是缺乏新意。柳明丽也很理解,高楠新官上任需要成绩证明自己。

　　柳明丽现在手里能用的只有叶思思一人。而这个刚工作一年的小姑娘还需要更多的锻炼才能撑得起大场面。柳明丽答应写一份新的全年培训计划,也将困难摆在高楠面前，希望高楠再给她派一些人手。

　　她心里十分清楚,当下高楠根本就没有办法给她增添人手。之前李隆在职时没能给她增加人手,主要是因为方蓉和李芳这两人的存在。方蓉资历老、人脉广,在部门里颇有话语权，很多事情她都要插上一脚,她内心偏向李芳，又主管招聘,对于人员的调配更是占绝对主导。她不愿意，李隆也不能为了柳明丽和她翻脸,最后只能是柳明丽吃苦耐劳地抗过去。

　　如今,方蓉退休，李隆高升，高楠空降。高楠没有那些复杂的人情世故需要去顾虑和权衡。然而即便如此,高楠同样也没办法立刻帮柳明丽增兵加马——他才来，还没有建立起自己的人事体系，手里根本就没有可用之人。

　　正是因为清楚地知道这一点，柳明丽才提这个要求。她不是真的想要人,而是面对新领导的要求给自己留一点迂回谈判的缓冲空间。

　　-

　　她确实需要这个空间,她现在工作重心不应该还放在人力，她应该放在策划部门。但自从他调岗之后，策划部门部长伍峰南对她的态度十分平淡。偶尔有接待工作的时候,他会想起柳明丽，给她打电话，态度亲和地布置任务。他见到柳明丽时也总是笑容可掬；但一旦工作结束，伍峰南便与她再无交集，很难再想起她这号人。

　　她觉得现在的处境和高楠很像，他们都需要拿出实打实的工作业绩才能服众，才能让她的领导伍峰南多看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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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明丽觉得有些难。

　　她现在一周的日子有一半在城西项目部，一半在人力资源部。起初在项目部的时候大家都对她十分和善，因为同事们都认识她，总是友好的。时间一久问题就来了——柳明丽不擅长技术，项目会她都参加，但她多半时候是在过山车，她确实不懂，甚至都做不了不懂装懂。好多时候他们激烈地讨论，而她却只能在旁边安静地坐着。她和他们没有太多共同话题。于是她只能从最基础的工作做起，姿态放低。

　　渐渐的，同事们觉得，党支部书记只是换了个普通同事。她做什么工作来着？好像整理档案比较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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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并不是柳明丽想要的。

　　她很清楚如果她想真正进入业务圈子，她必须要和现在的同事一同完成实际项目。

　　要一起流过汗、一起扛过枪，一起挨过子弹甚至一起背过锅，才会得到真正的接纳，而不是像现在每天浮于面子上的点头之交。

　　进入项目，需要机会。

　　现在的时机，应该是卧薪尝胆、潜龙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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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时候，最开心的是李芳。

　　之前她对柳明丽的调岗感到忧虑，她担心新领导和她不合拍，她得一个人承受所有的苦。这两个星期下来，她发现高楠很随和，毫无领导架子，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鸡血。他每次和李芳说话的时候都很亲切，而且会适当地开玩笑，情绪价值给得很足，甚至有的活顺带都帮李芳做了。这是以前在李隆那里不敢想的。李芳的忧虑慢慢被打消，她开始觉得柳明丽的离开真是太好了。

　　人力资源部除了高楠就是她了，以后副部长的提拔，还能会是谁呢？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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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段时间陈东也挺忙。

　　像省博物馆这样的大项目，重视的领导级别高，统筹合作的部门多，往往反而一波三折。工作在卡顿中前进着，中间偶尔会穿插一些小项目。上次教育集团来考察后，颇有合作意向。伍峰南安排了几个现场案例让陈波带着考察，担心像徐波这样的i型工科男做接待会有怠慢，于是让陈东带着唐晓峰一起陪同。

　　陈东觉得有个人挺适合干这个的，但是这名字只是在他心里浮现了片刻，他并没有说出来。

　　莫名其妙的，他总想起柳明丽那天在博物馆昏黄灯光下的脸庞，他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对她这个模样记忆深刻。这其实和她平日里的样子完全不同。或许这就是人奇怪的心理。越是得不到的、不可能的，却越是想要、越是留恋。

　　他想起周杰伦《爱在西元前》里的一句歌词，情不自禁哼了哼，自嘲自己真是酸得可以。

　　柳明丽和相亲男蒋博士怎么样了？

　　他觉得她不可能瞧得上那个博士，又觉得这关他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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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回程车里，徐波觉得教育集团黄校长一行对他们是满意的，但有一锤定音权的叶董没来，有些遗憾。陈东知道他们现在还有一个有力的竞争对手——基建处毛主任是木安大学毕业的，而木安大学目前在智慧校园这方面的研究也很领先。这个消息是下午闲谈时才得知，但很重要，要给伍部长汇报这事儿。

　　唐晓峰道：“下午黄校长说叶董喜欢徒步健身。这不是正好和东哥志趣相投吗？拿下叶董就靠东哥了。”

　　陈东语气随意：“明明和业主经营关系是很正经的事儿，怎么从你嘴里说出就有点奇怪？”

　　唐晓峰哈哈大笑：“我就随便说说，老大很可能会组一个健身的局，让你组织，邀请叶董。”

　　陈东倒是无所谓，伍峰南要真有此意，他就打包给公司的健身俱乐部。他不是俱乐部负责人，但联络活动是没问题的。

　　陈东说：“到时候看吧。”

　　唐晓峰道：“东哥你应该搞一个健身抖音号，这样每次我们出去搞经营，可以当做一张名片发给业主。”

　　“有什么用，业主立马涨一半合同额吗？”

　　唐晓峰插科打诨：“难说哦，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那次我还看到柳老师在小某书上刷肌肉男呢。”

　　陈东本也是半笑着的，听问这话，愣了片刻，追问：“谁？”

　　“柳老师啊，柳明丽，我无意间瞥到她在刷小红书，上面全是黑白的、肌肉膨胀的肌肉男。”

　　陈东还是愣着，唐晓峰道：“难以置信吧？我也不相信。”

　　徐波插话进来：“别说没用的，下个月我们要举办一个策划论坛，到时候再邀请叶董一行人参加。我看他们现在也是出于考察的阶段，用地都还没批，一时也没那么着急。”

　　陈东神思被拽回来，他自我安慰小红书的事不会那么巧。于是顺着徐波的话说：“是的，可以多走动，搭建好关系。如果这个项目没成，散买卖不散交情。”

　　唐晓峰好奇：“我们下个月要办个啥论坛？”

　　徐波道：“智慧城市的，正好放在城西产业园一期。伍部长的意思是上午论坛，下午参观二期工程。另外有个低空经济的公司对这里感兴趣，到时候也一起谈谈。”

　　“城西产业园？”陈东侧身问道，“老大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徐波道：“昨天听到他提了一嘴。具体内容还没深入。”

　　“城西产业园快结束了吗？”唐晓峰问。

　　“六月就完全交付。”陈东回答。

　　“那是快了，我记得是李瑶姐在——哦不，应该是换成柳老师了吧。”唐晓峰拍了拍脑袋，“那会不会就是柳老师组织这事儿了？”

　　陈东嘴上没回答，心里却有了答案：肯定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