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常说她看着温柔恬淡,喜欢的东西却又都是多巴胺撞色,花里胡哨的极繁主义
者,偶尔还有点幼稚。
不知道贺清辞看到这些,会怎么评价。
他好像才是个真正的极简主义,且话少难聊,有种……人机感。
那晚,她伏在桌边,身上穿着某奢牌的高定礼服,鼻梁上架着眼镜,修改论文到凌晨三点。回头时,贺清辞倚在皮革沙发里,半撑着额头,像是已经睡着。
喻橙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离谱,但她着实也没想到贺清辞会一直留在这里。
起身时不小心拉动了椅子,带起轻微响声。
沙发里的人微微皱眉,继而抬起头,湛黑眼底盛着碎光,像舷窗外被海水弄皱的月光。
“忙完了?”
他问,音色发哑。
“抱歉,我……”喻橙局促地站在原地,看贺清辞不在意地摇摇头。
他清清嗓子,“去休息吧。”
即便是游轮上最豪华的套房,也只“贴心”地准备了一个卧室,一张大床。
喻橙耳尖泛热,忙摇头,“还是您睡卧室,我……还要再改几个地方,不会这么快睡。”
贺清辞没再勉强,微微颔首,“早点休息。”
卧室的门被带上,喻橙整个人终于从紧绷的状态里松懈下来,她窝进沙发,隔着一层薄薄的真丝面料,皮革上残留的温度清晰传递,连这一方狭小的空间都似乎满是他的气息,不讲道理地入侵她的鼻息。
*
喻橙觉得自己今天好像用错了香水,去和技术公司谈合作的路上不止一次因为香水的气味走神。
一款冷淡女香,尾调是洁净的草木香,像雨后清晨的深林。
莫名地,和昨晚回忆里,贺清辞留下的气味相似。
“老大,你觉得呢?”
喻橙倏然回神,因为自己的不专心而心虚。
“我看过他们的效果图,很不错。”
这话不是在糊弄吴迪,喻橙是真心对这家公司很满意,不仅仅是技术层面能够实现她理想中的效果,给出的价格也合理。
今晚她和吴迪前来赴约,也是想尽力促成这次合作。
双方约在一家淮扬菜馆,对方来的是公司的负责人和技术团队的老大,可见对这次合作的重视程度。
这种场合有吴迪在,喻橙丝毫不担心会冷场,他和对方的负责人称兄道弟,插科打诨,三杯酒下去几人已经搭着肩聊起了最近热门的一款游戏。
合作谈得非常顺利,对方甚至愿意再优惠10%,直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喻橙的视线里。
技术公司的负责人连忙起身,“老吴,你可算到了。”
吴宇,那天和喻橙在咖啡馆相亲的奇葩男。
喻橙以为自己这辈子再也不会见到他。
“老吴,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个京云科技的喻总。”
吴宇皮笑肉不笑地拎了拎嘴角,“现在出门在外,身份果然都是自己给的啊。”
喻橙听出了他言语间的嘲讽,以“总”自居,自不量力。
气氛有一瞬的尴尬,技术公司的负责人僵着笑,赶忙打圆场,“我们老吴这个人就是这样,最爱开玩笑。”
“喻总,也给您介绍一下,我们公司的创始人之一,吴宇。”
喻橙觉得自己真背。
一群人重新落座,吴宇面上始终挂着笑,听身边人说起两家公司的合作,看向喻橙的视线里兴味更甚。
“让10%?”
“对,刚刚和喻总谈好的,咱们让十个点,以后合作的机会更多。”
吴宇打量着喻橙,喻橙也已经猜到这人一定会借题发挥。半晌,吴宇慢悠悠开口,“10%呢,也不是不行,不过,得看喻小姐的诚意。”
说着,吴宇拿起桌上的白酒,汩汩酒液瞬间注满喻橙面前的玻璃杯。
像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场子。
“三杯,喻小姐干了,合作继续。”
明显是在挑事儿。
吴迪想要帮喻橙去挡,却被喻橙按住。
“当真?”
“自然。”
喻橙是宜城人,外公早年是酒厂的工人,她算是酒巷子里泡大的姑娘。这些年酒量虽然没练出来,但知道怎么喝酒能让自己不轻易醉,且不会那么难受。
“好。”喻橙爽快应下。
吴迪有点着急,“老大……”
喻橙冲他弯唇,暗示他不用担心,又看向一旁有些无措的技术公司负责人和技术总监,“那两位给我们当个见证?”
话落,她利落端起杯子,扬头,辛辣的白酒触到舌尖的一瞬,喻橙微微皱眉,但还是麻木地任由它们滑过喉咙。
一杯。
两杯。
三杯。
喻橙抿掉杯里的最后一滴白酒,将玻璃杯倒转,她眼底带着薄薄的水色,是被酒精刺激的。
“三杯,希望吴总言出必行。”
吴宇没想到喻橙真的会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灌下这么多白酒,他扯扯唇,心里想要反悔,还想继续刁难,但碍于男人那点儿的面子,最终什么都没说。
转角的楼梯处,贺清辞刚刚结束一场应酬,将不远处的这一幕尽收眼底。
在方丰年那里都没让她碰的酒,她倒是这里来逞英雄了。
自己的酒量有多差,心里没有数?
跟在贺清辞身边的人明显感觉到这位忽然的低气压,大气儿不敢出,一众人只能巴巴地站在楼梯口。
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半晌,终于有人开口:“那好像是……喻组长?这种喝法可不成,会出事儿,要不要咱们过去……”
“不用。”
贺清辞撂下冷淡的两个字。
并不打算管。
*
喻橙找了个借口去洗手间催吐。
这是她从外公那里学来的,只要尽可能快地把喝下去的酒吐出来,不让酒精大面积进入血液,就不会那么难受。
挺极端的方法。
她用手指按压舌根,全身的血液一瞬间疯狂涌向大脑,眼泪先被逼了出来,胃里继而翻江倒海。
等站在盥洗池前,喻橙看着眼角微红的自己,只觉得有些狼狈。
可对方开出的条件太诱人,放眼整个京北都未必有第二家,她没什么多余的选择空间。
活动有效落地,她才能拿到丰厚的年终奖和晋升的机会。
喻橙低头洗手漱口,又从手包里摸出铁皮盒的水果硬糖,待橙子的香甜在唇齿间漫开,眼尾的湿红也渐渐被逼退,她补了口红走出洗手间。
这家淮扬菜坐落在一处古朴的园子里,入夜时分,悬在檐角的琉璃灯笼轻晃,暖黄光晕里浮动着木格窗棂投下的几何阴影,笔直的长廊上绘着四时江南烟雨图,寥寥数笔,勾勒出旖旎婉约的淮扬旧景。
贺清辞就抱臂站在垂落的湘妃竹帘旁,一身清孑,倒和这缱绻流转的江南气韵相得益彰。
喻橙有一瞬的恍惚,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醉了,才会出现幻觉。
才会在这里看到贺清辞。
直到修长的身影走近,隔着一道薄薄的镜片,喻橙触上贺清辞的视线,也捕捉到他眼底微微的不认同。
“贺总,好巧……”
干巴巴的开场白。
贺清辞垂眼看她,却不说话。
喻橙被盯得后颈发凉,又扯出一个更干巴的笑,“您今晚也在这儿用餐?”
“路过。”
“……”
下意识地,喻橙转头看了眼身后醒目的女士洗手间的标志。
贺清辞:“……”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依稀能看到喻橙纤长眼睫上的湿意,她的脸色其实也不太好,有种狼狈的苍白。
贺清辞微微皱眉,几乎一下子就猜到她去卫生间做了什么。
手机里还躺着餐厅经理发来的消息,说醒酒汤已经煮好,问他送到哪里。
“知不知道这样做很危险?一不小心就会伤到食管和咽喉,严重的甚至会诱发胃出血和急性胰腺炎。你自己的身体,一点都不爱惜?”
冷冰冰的语气,像是在教训不懂事的学生。
喻橙怔了怔,忽然就有些负气,不想听他讲这些莫名其妙的大道理。
她刚刚喝了那么多酒,胃里现在难受得要命。
也委屈,甚至有点想哭。
想有人能抱抱她,温言软语地安慰她,哄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