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马路又宽又大,比他们榆槐村的公路宽了三倍都不止,路边开着紫嘟嘟的丁香花和泡桐花,看着漂亮极了,公交车随处可见,商店里挤满了人,飘着热气的吃食档口前排着长队。
原来这就是首都。
这一切给他们的震撼无疑是巨大的,原来在榆槐村、原林县、乡阳市之外,还有这么大的地方。
棠棠咽了下唾沫,“觉胜哥哥,那边有举着首都大学牌子的,咱们过去问问吧。”
苏觉胜也回过神来了,点了点头,但还没等他们过去,那边举着牌子的老师就先注意到了他们。
“你们是这一届的新生吗?”
“对。”棠棠把首都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拿给他看了。
那老师把录取通知书还给她,笑道,“我就是首都大学的老师,苏新棠同学,你是咱们学校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学生,首都欢迎你们,首都大学欢迎你们,咱们学校有汽车在外边接应,你们跟我过来。”
棠棠和觉胜跟着那老师走过去了,果然有负责接人的公共汽车在路边停着,车上已经坐了好几个学生。
兄妹俩上了车,棠棠在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了,车内广播正播着一段《东方红》的旋律,激昂,嘹亮有力,她看着窗外面跃入眼底的城市风貌,心潮也像播放的这段东方红旋律一样变得澎湃起来。
青春又激昂,新奇又美好。
72
第72章
◎新奇的体验◎
首都的几所高校正好都是这几天开学,学校门口汇聚了不少人。
首都大学矗立在金黄的阳光里,青灰色的石质门柱巍峨厚重,门前盘踞着两尊石狮雕像,虽历经岁月却依旧威严,蓝底烫金字的“首都大学”四字牌匾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门两侧延伸出的雕花铁栅栏向远处舒展,透着庄重与大气。
步入校园,映入眼帘的是笔直宽阔的梧桐大道,校园里湖光粼粼,石桥横跨碧水,垂柳依依拂过湖面,红墙灰瓦的教学楼与翠绿爬山虎相映成趣,处处透着沉稳而蓬勃的学术气息。
棠棠只要想到自己未来四年要在这样底蕴深厚的百年学府学习,那原来平静下去的心潮又忍不住激荡起来。
从校车下来,棠棠在负责接待新生的老师们的指引下,去排队办理入学手续,登记完各种信息后,领了宿舍钥匙。
她们的宿舍在三楼,这座宿舍楼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白色的外墙是石灰粉刷的,有些地方已经脱落,露出斑驳的墙皮,攀爬着一株茂盛的爬山虎,宿舍铁栏大门前投下一片香樟树的绿荫。
到宿舍时,已经有一个舍友先到了正在收拾东西,棠棠跟新舍友打了个招呼,宿舍是六人间,三张上下铺的铁架子床,中间摆着六张拼在一块的单人桌,其中一张桌子上已经放置了东西,棠棠看了眼剩余的五个床位,最后选了一个里边靠窗的下铺。
苏觉胜帮着她妹妹把行李给拆出来,用抹布擦过床板后,把卷起来的草席抖开了铺到木板床上,转头把麻袋里的棉花褥子给拽出来,再铺上浅蓝色碎花的床单,被子叠成方块靠在墙角。
做完这些,他又帮着棠棠把桌子擦干净了,搪瓷缸、脸盆、暖瓶统一放在宿舍固定角落。
棠棠看着苏觉胜做这一切,感觉一股暖流在心底流淌,她哥哥虽然平时胡咧咧的,但现在倒是很有做哥哥的样子,棠棠想起来他们刚上小学的那一年,她娘把他们送到家门外,叮嘱他以后要好好照顾妹妹。
这么多年,她哥哥一直都把她照顾得很好,要是有人欺负她了,他总会第一个挺身而出。
她的所有稀奇古怪的想法,他虽然嘴上说着嫌弃拒绝的话,但都会跟着她一块胡闹的完成。
不一会儿,宿舍的其他人也到齐了,大家都互相认识了一下,一共六个人,其中年纪最大的是梁翠霞,今年三十二岁,男人还有两个孩子一块陪着她来的,皮肤黝黑,穿着一身染色不太均匀的蓝布衣裳,身上到处可见劳动的痕迹,据她所说她是68届的高中毕业生,毕业之后去了黑龙江农场插队,她男人也是跟她一块去插队的知青。
第二的就是潘艳梅,她今年二十八岁,是苏州某国营纺纱厂的女工,已经有稳定的对象,但还没有结婚。
第三就是李萍,今年二十二岁,不过她和棠棠他们不是一个系的,她是管理系的。
第四就是陈小慧了,二十岁,从S省省城来的,据说父母都是干部,从衣着条件上来看,她应该是她们里边条件最好的,一身国营商店买的时新样式的成衣,穿的还是一双小皮鞋,她的箱子里有洗发精、面霜、口红甚至一些很有名堂的化妆品,大概是家庭条件不错,自己也争气,所以浑身隐隐散发着股傲气,不太瞧得上棠棠他们这些乡下小地方来的。
棠棠在他们里边排第五,单从相貌上来看,棠棠是这几个人里无疑最出挑的,但那穿着也是真的土。
尽管出门在外已经尽量体面了,她这身衣裳还是她娘提前一个月给她裁的,但臃肿厚实的杏粉色棉袄,搭着深蓝色的棉裤,手工做的布鞋,以及那股跟这个大城市格格不入的气质,无一不在表明她是乡下来的。
棠棠她也是到首都了才发现,现在都不流行买布自己裁衣裳了,而是直接买那国营商店里出的时新成衣。
还有一个年纪更小的叫董淑青,黔省人,她是家里六个哥哥后的第七个孩子,性格挺文静的,比棠棠还小一个月。
主要分为三个类型,棠棠、梁翠霞、董淑青这样看起来就像是农村出来的,带着局促的土气,也有像陈小慧、潘艳梅这样明显看起来就是城里人,打扮得光鲜亮丽,带着股优越感的,也有像李萍这样城乡结合部出来的不土不洋的。
因为她们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考生,所以年龄差距也很大,来自天南地北,说话还都夹杂着各自省份的口音,说了一会话后,棠棠还要陪她哥哥一块去交通大学报到,就先走了。
刚从女生宿舍出来,棠棠就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姊妹俩刚见面就忍不住抱在了一块。
首都医学院比他们提前一个星期开学,所以瓦妮一个星期前就动身了。
“我估摸着你们应该也就是这一两天到了,去车站没看到人,想着你们可能已经到了学校,就直接过来找你们了。”瓦妮激动道。
“你俩都办完入学手续没?”
“我已经办完了,觉胜哥哥帮着我把行李给收拾好了,我现在要陪哥哥去首都交通大学报到嘞。”
“那咱们一块过去吧,办完了手续我请你们俩吃饭。”瓦妮估摸着他们都没来得及吃上一口热食。
“好呀好呀。”棠棠他们确实还没来得及吃上一口热乎的食物,昨天早上六点从家里出发,抵达县城的时候已经快七点了,又颠簸了三、四个小时的汽车才到乡阳市,坐上火车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十二点了,整整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才抵达了首都。
他们怕耽搁时间,也不敢停下来吃饭,就是对付着吃一口从家里带的干粮。
瓦妮帮忙分摊了一部分行李,堂姊弟妹三人就往首都交通大学走了,这首都的公交车跟他们乡下的公共汽车不一样,在乡下,基本上一天就两趟车,早上一趟中午一趟,而且都是连接县城与主要公社的固定站点,下车后还得再走上一段路才能回到村里,首都的公交车十几分钟就有一趟,几分钟就到一个站点了,非常灵活便利。
他们乡下的公共汽车主要就是木板凳,车厢内壁就是裸露的铁皮,很简陋,也没有扶手,坐车的都是农民、赶集的群众,扛着锄头、背着竹筐坐车都是常事,车里总是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土腥味和家禽味。
首都的公交车是一排排的塑料座椅,车窗挂的是蓝色窗帘,还有立柱扶手和拉手环,每到一站的时候会有广播报站,不像他们乡下的公共汽车到站只能靠司机吼,那车里坐着的大部分都是工人、学生或干部,穿的是蓝布工装和的确良衬衫,他们身上背着帆布袋或菜篮子,自觉排队上车。
首都交通大学离首都大学不远,几个站就到了,棠棠陪着她哥哥办完了入学手续,又给他把床铺和一些简单的日用品都给收拾好了,从学校出来,已经是下午六点,路灯已经亮了起来,棠棠兄妹早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瓦妮带着弟弟妹妹走进了一家国营面馆。
正好是饭点,面馆里的人不少,牛肉面三毛钱,炸酱面两毛五,菜汤面一毛五,素汤面一毛钱。
瓦妮说要请客,棠棠知道她姐虽然考上了大学,但估计生活费方面也不会太宽裕,所以只点了一份菜汤面,苏觉胜点了炸酱面,瓦妮也给自己点了一份菜汤面。
面很快就好了,满满当当的一大碗,手擀的细面上铺着绿油油的菠菜,吃起来很鲜,里边还有油豆腐和猪油渣,吃起来可香了,尤其是棠棠兄妹已经整整三十六个小时没吃上一顿热乎的饭菜了,此刻喝了一口那热乎喷香的面汤,幸福得都快要哭出来了。
棠棠他们这个位置正好在门口,路灯把整个街道照得明亮,晚风习习,不知道从哪个方向传来一阵悦耳的旋律。
“真好啊。”棠棠吸溜了一口面条,感觉五脏六腑都妥帖了,“要是在榆槐村,这个点肯定到处都是黑漆漆的一片了,家家户户都关着门,只能偶尔听到一两声狗叫声。”
“是啊。”瓦妮也忍不住感叹道。
就在四个多月前,她还在榆槐村生产队,扛着锄头戴着草帽,面朝黄土背朝天,过着垦地、锄草、挑大粪的日子,甚至在大半年前,她差点就要嫁给一个农村后生,哪里能想象到现在,她能坐在首都医学院干净明亮的教室里上课,不用再担心暴雨耽误干农活,也不用在干了一天的农活之后,强撑着精神才能在昏暗的煤油灯下看上一会书,她想什么时候看书就什么时候看书,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课本里的铅字工整清晰,再也不是模模糊糊歪歪扭扭的,下课铃响,走廊里满是讨论病例和实验的声音,同学们带着求知的热忱,奔向图书馆和实验室,严谨又自由,枯燥又浪漫。
瓦妮已经想过了,她这一生绝对不能再回到农村去,她要努力学习,争取将来能够留在城里,像城里人那样,穿时新样式的的确良花衣裳,在阳光明媚的日子里逛公园,看电影。
苏觉胜忍不住咂舌,“首都可真大,我跟棠棠今天到的时候,眼睛都快看花了。”
瓦妮对此深感赞同,“你们俩还互相有个照应嘞,我下了火车跟个傻子似的,对着月台指示牌转了三圈,折腾了好久才到了医学院,前几天都是脑袋都是懵圈的,缓了好几天才缓过来。”
“瓦妮姐,你们已经开始上课了吗?”
“是啊。”
棠棠眼睛亮晶晶的,他们今天刚开学,还没有开始上课嘞。
瓦妮笑道,“相信我,你一定会喜欢上大学里上课的感觉的。”
73
第73章
◎雪华堂珍珠霜◎
棠棠的大学生活就这样开始了,大概也就是两个星期,她就基本上适应了大城市的生活。
棠棠学的是化学,他们现在上的主要就是基础课,她实在是太喜欢上大学的感觉了,不必像高中时那样,为一道题目反复求证标准答案,教授会在课堂上跟他们说“学术本无禁区”,允许他们批注和讨论不同的见解——这是框架治学下的自由,也是棠棠第一次触摸到知识的参差与辽阔。
除学习外,大学里还有很多很多课外活动也非常有意思,学校每周六晚都会在阶梯教室或露天操场放映电影,除《居里夫人》外,还有《列宁在十月》《百万英镑》之类的一些解禁的外国影片,学科讲座,文学社团活动,都很值得去参加。
在生活方面,学校每个月会给他们发十二块钱的补贴,三十斤粮票,她爹娘每个月各给她和哥哥寄三十块钱的生活费,这笔钱已经足够覆盖她在大学里的日常开销了,棠棠物欲不高,除了平时吃饭,加上会买一些简单的日用品,买一些书,就没什么其他方面的支出了。
宿舍关系也挺和谐,学校是阶梯教室,坐在后边容易听不清老师讲课,每次她们宿舍有人先到了,都会用书包给其他人占个位置,要是遇上下雨天,在宿舍的人也会帮其他人把衣服给收进屋子里。
这天上完一节高等数学后,棠棠跟几个舍友约好了一块去食堂吃饭,他们学校食堂的伙食很好,量大实惠,主食花样特别多,馒头、花卷、面条、窝头、饼子都有。
馒头五分,花卷七分,面条一毛,窝头三分,饼子五分,口感特别扎实,至于菜也挺便宜了,色泽红亮的红烧肉三毛钱一份,猪肉炖粉条两毛钱一份,像清炒白萝卜片这样的素菜只要一毛钱一份,比棠棠高中食堂还便宜,菜是用大铁锅炒出来的锅气很足,色香味俱全,食堂每天都有免费的汤水供应,有时候是紫菜蛋花汤,有时候是冬瓜绿豆汤。
棠棠点了一份樱桃肉和一份清炒土豆丝,再买了一个白面馒头,今天食堂供应的汤是海带萝卜汤,上了一上午的课,大伙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买到饭菜后谁也没顾得上说话,埋头就是哐哐一顿吃。
“这个月生活补贴发了,下午没课,咱们去逛百货大楼吧,顺便看看有什么时新玩意儿。”陈小慧提议道。
听到百货大楼四个字,董淑青眼睛一亮,“好啊好啊。”
棠棠也觉得没问题,她还没有去过首都的百货大楼呢。
梁翠霞和潘艳梅对跟三个小姑娘出去逛街的兴趣不大,李萍下午还有课,于是棠棠便和陈小慧还有董淑青三人一块出门了。
首都大学离百货大楼不算远,从学校门口出来坐七个站的公交车就到了,百货商场是一座典型的苏联式建筑,门梁上方有个红五星,左右呈中轴对称,平面规矩,中间高两边低,主楼高耸,回廊宽缓伸展,并且是三段式结构,整座百货大楼由檐部、墙身、勒脚三个部分组成,有种严格的秩序感和平衡感。
百货大楼里能买到绝大多数当下的紧俏货,大楼一共有三层,主要分为四个区域,日用百货区、服装鞋帽区、食品副食区和文化用品区。
日用百货区能买到不仅能买到搪瓷盆杯、铝锅暖瓶,还能买到香粉香皂和雪花膏这类护肤品。
服装鞋帽区主要是棉布和的确良布料做的成衣,都是时新的样式,主要是蓝灰黑三个颜色为主。
食品副食区能买到糖果、糕点还有水果罐头。
至于文化用品区就是学生和职工常用的钢笔、笔记本和算盘了。
首都大学旁边就有商店,她们平时不轻易来这边,琳琅满目的商品跃入眼帘,都快把眼睛给看花了,棠棠看了一会,发现那面霜和雪花膏上边都印着“雪华堂”三个字。
“雪华堂?”
“雪华堂?”陈小慧目光落在玻璃格子里的瓶瓶罐罐上,好心给她科普道,“这雪华堂可有名了!三十年代就创立了,那会儿推出的护肤品在全国都很火,不仅在首都,在港城和外国都很有名气,听说雪华堂的面霜、雪花膏,都是滋润效果特别好,很多人都爱用,你们这些从乡下小地方来的,估计就是从来没听说过了。”
说完这句话,陈小慧看着自己眼前这两个乡下农村来的土包子舍友,忍不住嫌弃地撇了撇嘴角。
事实上,这段科普陈小慧也是从她的高中同学嘴里听来的。
说着,陈小慧想起来什么,忙道,“我听说雪华堂有一个叫珍珠霜的,能拿给我看看吗?”
那售货员听到她的话,便从那货架上拿出用一个小玻璃瓶装着的珍珠霜递给她,红色瓶盖印着金色凤鸟,别致又典雅,底下用来装珍珠霜的是一个白瓶的玻璃瓶,能看见里边乳白色,质地滑润的霜体,估计一涂在手上也是很快就抹开了,不像有些面霜,挖一块抹在手上,搓半天都搓不开,凑近闻了闻,还有股非常淡雅的玉兰清香。
陈小慧看完了,棠棠和董淑青又拿过来看,睁大了眼睛,她们连雪华堂都没听说过,更别提这个什么珍珠霜了,今天算是长见识了。
“这多少钱?”
售货员开口:“一瓶三块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