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瑶不满地放下一条缝。
那人好几天没见她了,瞄着那条缝里她翻过来的一个白眼,也觉得受用。
“破皮好了吗?”
褚瑶恼羞成怒,要把车窗升上去,可他把手卡进来了,褚瑶一惊,连忙放下。
周远栋俯身半框进车窗里,两条胳膊都伸进来了,褚瑶摸索着去关手机,又塞到包底下,道:“屁股别翘那么高,有碍风化。”
他笑了一声,倒没有接这个把柄话头,只问:“还生气?”
“生什么气?”褚瑶的确没生气,她更多是难为情和不知所措。
好难得遇到周远栋这么合拍的,可他偏偏歹毒又敏锐,几巴掌落在屁股上,揍得她颤颤巍巍就哭了。
“我错了。”
褚瑶知道这件事没到需要他在光天化日下这么郑重道歉的地步,她毕竟是爽哭不是痛哭的。
她瞥了周远栋一眼,见他造作地露出几分含蓄斟酌的神情来,在这人来人往的马路旁悄声说:“我的癖好有些恶劣,而且没有预先跟你讲好边界,如果你还愿意的话,今晚来我家吃饭,我们谈谈好吗?”
褚瑶知道这是给她的台阶和陷阱,是谁有癖还很难说,她应该拒绝的,狠狠地,果断地拒绝。
“行吧。”
褚瑶纡尊降贵地答应了,想着刚好可以拿红薯干给球球吃。
“想吃什么?”
“和牛。”
车窗升上去了,褚瑶歪过头看周远栋去开车,就停在她斜后方,两人上班的地方很近,下了班又是邻居,但褚瑶工作比较忙,一直没发现有周远栋这么个人,但他出现后她又想,这么个人,她早怎么没看见?
“刚才说你什么破皮了,你哪里受伤了吗?”
黎晓像是给褚瑶做吃播呢,腊肉炒冬笋和家烧蛏子两道菜把镜头挤了个满满当当,那蛏子超肥的,胖嘟嘟的褚瑶都要以为是镜头的夸张畸变,烧过之后没一点缩水的,看着都鲜,黎晓果然是土生土长南方人,对这些小海鲜信手拈来。
如果现在是晚上,两人都在被窝里,褚瑶就说了,可看着黎晓腮帮鼓鼓笑眼弯弯地嚼着饭菜,褚瑶怕说了呛着她,所以只是一挑眉。
“膝盖啊?”黎晓夹了一筷子腊肉笋片,褚瑶嚼嚼番薯干不语,神情暧昧。
关于膝盖破皮的概念,黎晓都是来自于小颜色书,脱口而出,看似老道,但对于她那点青涩经验来说也很悬浮。
的确是青涩,完完全全的话,才只做了三次。
但若说悬浮,其实也并不悬浮的,每一次都很彻底和极致。
黎晓很快意识到还能有什么地方是可以破皮的,她那时也以为自己破皮了,清洁时有点渍疼,但其实好像没有,只是有点红肿。
启星那时候并不温柔,折腾得厉害,不过黎晓午夜梦回时,都是愉悦,甚至颤抖的。
黎晓明明是打趣褚瑶,却把自己弄得不好意思。她低头开始数米,颧骨上浮红一片。
褚瑶终于是笑出声,道:“傻瓜!”
一顿饭,两个菜,吃光光。
黎晓捂捂还有点烫的脸,蹲在不冰的冰箱前清点囤货。
冰箱有一半都装满了番薯干,干米线、糯米粉、糯米、面粉、核桃、红枣、梅干菜、红豆、黑豆、荔枝干、紫菜、虾皮、裙带菜、咪罐头、咪鱼油、咪羊奶,还有鸡吃的糠和鹅吃的麸都放在堂屋里。
“唔。”黎晓托腮,“大家都有囤粮。”
这几天村里萝卜大丰收,黎晓几乎每天都会收到各种萝卜,大的一根像手臂横在阶上,她被吓一跳,小的堆成堆,她开门的时候把一大半都扇得‘咕噜噜’滚下去,跟着黎晓走来走去的鸡们吓一跳,咪咪在黎晓做的新窝里抬头瞄一眼,然后趴下继续睡。
它的这个新窝是黎晓一件刮烂的羽绒服改的,羽绒内胆层破的口子不大,黎晓缝了缝,外面套了软软的棉布,整个窝又松又软又暖和,咪咪一窝进去就不动弹了,由着黎晓把它连窝一块搬进搬出搬上搬下的,有胆大的小鸡瞅空也会硬挤进去,咪咪懒得搭理它。
萝卜黎晓是喜欢吃的,做泡萝卜或者给红烧肉做配都很好,煲汤、炊饭、炸萝卜丝饼也都好吃得很,这个季节的萝卜大多是白萝卜,偶尔间杂几根胡萝卜。
红白萝卜炖猪骨真是好香好香,猪骨髓里的油花花被熬成一片片透明的浮萍,汤头又清又鲜。
咪咪在这股香味里舒舒服服闭着眼,听见黎晓在削萝卜皮,黎晓在切萝卜,黎晓在烧水烫罐头瓶子,它什么也不想。
咪咪老啦!不想着出去玩了,只想待在家里。
腌萝卜是郑秋芬很常做的小菜,跟韩式炸鸡、烤肉店里附赠的那种酸甜辣交织的萝卜块很不一样,也不是四川泡菜坛里捞出来的那种水当当、酸津津,充斥着椒麻刺激的口味。
郑秋芬的腌萝卜是一种酱萝卜,有着腌萝卜一致的脆爽口感,但因为会放点油,所以酸、麻、甜都被裹得很柔和了。
好像并不拘泥用什么油,麻油也可以,菜籽油也可以,这两种都比较香,实在不行的话就花生油。
麻油可以不用烧,直接和糖、酱油、鱼露、蒜片、花椒一起用小火熬开,浇在杀过水的萝卜片上就行了,菜籽油和花生油要烹一下,浇淋在蒜片、花椒,以及拌好滋味的萝卜上。
相比起那两种腌萝卜的解腻,这酱萝卜更适合送粥下饭。
一堆萝卜被黎晓化整为零,变成五罐酱萝卜蹲在冰箱里,冰箱门一关又一开,厨房里的红白萝卜猪骨汤味没有了,而是泛着一股淡淡的粥米香。
黎晓把渍了一夜的酱萝卜取出来,夹了几筷子在碟子里,又给自己和咪咪各煎了一颗蛋,这早晨的清粥和小菜就算做好了。
郑秋芬煎鸡蛋的时候火力总是很猛,蛋白被烹出许多坑洞,炸起许多鳞片。
她老说黎晓吃的零食热气,黎晓觉得什么玩意也没有她煎的鸡蛋热气,蛋白甚至被炸得很耐嚼,口感很有怨气。
黎晓煎鸡蛋的火就小,蛋白嫩嫩的,不过酱萝卜的味道和郑秋芬做的一模一样,薄薄的三角片,吃起来嘎吱嘎吱响。
黎晓自己都觉得奇怪,因为郑秋芬从来没教过她,可能是看多了,吃多了,就会了。
黎晓给长人公和秦阿公各送了一瓶酱萝卜,正想着叔婆没回来,就见她由堂姑搀着从岛外走了过来。
‘诶?怎么一大早就回来了?’
堂姑一抬眼看见黎晓,就觉得这丫头真漂亮,纯纯乖乖的,脸蛋红红的,嘴唇润润的,就是匆匆来去没穿外套,裹着件软乎乎羊绒衫,跑进阳光里的时候,绒线都毛茸茸光亮亮的。
“怎么外套也不穿一件。”叔婆握住她的手,倒是暖和。
“刚吃了粥,身上热。”黎晓说。
“那也禁不住风吹啊。”叔婆说:“快进屋里去。”
黎晓也想给叔婆拿酱萝卜去,就道:“我等会去看您,咱们一块喂鹅去。”
叔婆不太明显地笑了一笑,抬步往自己家里去,却见黎亚敏瞧着黎晓的背影‘咂’了一声,说:“丫头自己倒是条件不错,聪明漂亮,建华哥那病也不是遗传的,就是她妈不上心,这么大姑娘了,也不操心嫁人。妈,我给她介绍个对象好不好?”
“什么人?好不好?”叔婆问:“要好的,要是你保媒还嫁不好,我都不敢死了。”
“这说的什么话啊。”黎亚敏不免觉得扫兴,心里想着陈美淑的不是。
第27章 章鱼糯米饭
冬至过后, 村里渐渐飘起酒香。
村头村尾的人家都要做酒,糯米炊饭的香气浮动,黎晓走了几圈, 酒还没酝酿出来, 就已经要饭醉了。
秦阿公也要做酒, 他家也在炊糯米, 叔婆在帮着烧柴,黎家屋前的空地上, 一堆老头老太太聚在谈天干活。
旁人问起在女儿家里住的怎么样, 叔婆当然是讲好, 不过又对黎晓说,实在太不自在啦!
“前头后头人都不认得, 话也没得人说, 离菜场倒是近,我女婿说我是客,累得我女儿天天要买新鲜菜, 做新鲜菜, 多麻烦!我都说不用了!一日桌上没肉, 只有他在摆脸色!阿伟嘛,上班也累, 回来手机抓着不撒,看里面癫人一天到晚在演戏!我同他也讲不了几句话,我想还是回来住得好, 赶得及吃新炊的糯米饭。”
做酒要炊饭,每家每户的糯米饭还不一样,黎晓这几天的糯米饭真是吃到饱。
其实糯米饭要做酒用,并不是每家每户都这么送, 只是知道黎晓一个人在家,总觉得她一个小孩张罗不起饭食,所以自家吃了有多也给她送来一碗。
黎晓昨天的早饭就是何淼送来的一碗红棕色的甜糯米饭,是何淼妈妈的手艺,跟从前一模一样,满满的莲子、花生、腰豆、红枣,还有一股党参的药气。
老友相见甚是开心,不过何淼很忙,又要摆摊又要照顾孩子又要筹备其他,坐了不多一会就走了。
可能是红糖多的缘故,何家的糯米饭特别黏,何淼的妈妈还会放晒干的橘皮,切得挺大条的,嚼到的时候像是吃到了一个清口的空档,缓一缓甜腻。
这一碗糯米饭吃进去,能量缓释到第二天都还够。
黎晓瞧见孙言悦站在自家院外的时候,她正抱着一大块刚刚裁缝好的布套从叔婆家回来,这是沙发垫和地垫,黎晓舍不得垂在地上,所以高高地抱着。
在孙言悦看来,她好像抱着一团蓬松松的奶油,神情暖洋洋的,眉梢眼角都是轻快笑意,但一眼瞧见她,那点笑很快就消失了。
“姐姐。”
黎晓没有应她,往院里瞧了瞧,没有陈美淑。
“什么事?”
黎晓推开后门,抱着布套就往楼上去。
孙言悦亦趋亦步跟着她,轻声道:“姐姐,我回去跟妈妈说了,她那样是不对的,钱我慢慢还你可以吗?”
“我说了不用,只要她别来吵来闹我就行了。你真没必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的。”黎晓站在楼梯上一转身,见孙言悦挺忐忑,好像要哭了,只好又说:“上来吧,帮我套垫子。”
孙言悦赶紧上楼去,把鞋脱在楼梯末尾。
黎晓穿着双棉袜站在黎建华的房间里,其实并不需要她的帮忙,她的房间其实是从黎建华的房间里隔出来的,用的只是薄薄板材,她自己都能拆掉。
现在两个小房间变成了一个大房间。有两面大窗户,满室的阳光和风,但陈设只有床铺、书桌和沙发,这些大件都是木头打的,看起来老旧却并不破败。
沙发的背靠和扶手都很光润,弧度和造型都是包裹的形式,看起来并没有那么硬冰冰的。
沙发垫里是洗晒好又一点点扯松的旧棉絮,看得出也是黎晓自己做的,孙言悦笨拙地帮着黎晓把沙发垫塞进刚踩好的套子里去,往沙发上一放,嵌得满满当当,沙发焕然一新。
沙发套是浅蓝色的整布,地垫有一半是和沙发套一样的布,但余下都是碎布拼的,好像摇落水中的一池花。
“我现在挺舒心的,当然也不能说不缺钱,但我会自己挣的,”黎晓在沙发上坐下,把脚伸到地垫上,抻了抻身体,看向孙言悦问:“你同她吵架了?”
孙言悦点了点头,真是很想哭啊。
“我是用钱的人,没资格去讲她。”
“也对。”黎晓觉得自己有点可笑可怜,她居然需要安慰孙言悦,“别放在心上,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她为你打算,你却为了我同她争执,她觉得自己枉做小人,更要恨我了。”
孙言悦从手提包里拿出来一个精致的礼品袋递给黎晓,轻声道:“十八岁的时候,妈妈送我一个镯子,这个款很像,你要是不喜欢,可以换款。”
黎晓接了过来,伸手先把礼品袋里的小票拿出来看了看,六千八,着实不便宜,首饰盒是蓝色丝绒的,她没打开,把袋子合上递还给孙言悦。
“拿去退掉。”
孙言悦不知所措地看着她,黎晓心里想着这六七千块的首饰要是收了,在陈美淑心里,她们之前的账目可就平了,少不得觉得黎晓这做姐姐的不懂事,收拿了妹妹首饰,论起情分来还得倒欠。
孙言悦的想法和行为都很稚嫩,看起来挺天真赤诚的,但黎晓并不觉得她会真的还钱,要还就给钱,真金白银一笔笔还。
送这种太有意义,太填充情分的东西,通常都是希望它能膨胀出更多的虚无的价值来抵过。
“不用你还钱,你要还就还给你妈妈,你不要私下同我做什么处理,以后会很麻烦的。”
黎晓对陈美淑简直避如蛇蝎,这叫孙言悦有些不明所以,觉得黎晓这个人跟她想的太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