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暴雨稻田里的时候,在黎晓湿漉漉小床上的时候,启星静掉音的手机像是遭受了什么信息攻击, 屏幕上堆积了密密麻麻的未读, 一刻都没停掉。
其中有一部分是祝福, 从前的同学和现在的同事都非常意外, 尤其是认识两人的老同学们,就连何淼都有点意外, 她知道他们要好, 他们一直都要好, 但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快结婚。
老同学除了给启星、黎晓发来祝福之外,还在启星的朋友圈下热络聊起天来, 仿佛一场小型的同学聚会。
另一部分, 就没这么美好了。
启家的亲戚群里信息一下就有百来条,大姑不会打字,急得发语音一声声叫启星, 堂哥说照片肯定是P的, 结婚这种大事哪里会什么响动都没有?堂姐说启星的对象不是姓钱吗?怎么姓黎了, 样子也变了,这是同一个人做医美了?还是启星换对象了?
三伯二伯则都是些训斥, 讲他真是不像话,不声不响就结婚了,一点分寸都没有, 领导要是知道他这样办事,以后只怕前途堪忧。
启星回家给黎晓做卷饼的时候,秦阿公已经接了许多个电话,手机被打到没电, 老头可怜巴巴拴着根充电线还得在那听启星的大姑哭,搞得好像启星不是同黎晓结婚,而是被黎晓打住院了。
因为不想他们滋扰秦阿公,所以启星才要去大姑家里讲清楚的。
启星的爷爷奶奶故去多年,大姑也孀居许久,所以大多节日都是来大姑家里一起过的。
启星小时候也住在这里,大大的院子关着一个小小的人。
大姑养启星养得很小心,怕出事没办法交代,所以基本都关着他,一老一小过日子。
启星当然记不得那么多事,对这间院子最大的印象就是铁门总关着,他每每听见外头有小孩声的时候,就赶紧贴在铁门上听。
启鹏真是好命,小时候爷爷奶奶宠爱,在家有大姑喂饭,出门有二伯三伯撑腰,现在都好坐在一旁翘腿抽烟,自有哥哥姐姐替他教训不孝子。
几个堂哥堂姐也在,有些结婚了有些还没,大概是来看教训,长记性的。
“结婚这么大的事,你都不同你爸爸商量,这怎么说的过去。”大姑愁眉不展。
“我讲了。”
“你讲了,你讲个屁!你真是脑子发昏,你以后有的后悔!”启鹏斥骂。
“就是说啊,你爹妈不同意,我们这些长辈甚至都不知情,你就这样直接带去领证,你这是为人子女的做法吗?”二伯也跟着训斥。
反正证已经领掉了,国家认可,谁管他们叽歪?
启鹏知道这些话对于启星来说完全不痛不痒,转而说:“你眼里谁都没个,只守着你外公好了,我这个爸你也别认,大姑你也别叫了,干脆把姓也摘掉,同你外公姓去。”
启星抬头看着启鹏发笑,“现在有点迟了,太多文件要一起改正,要户籍窗口的民警劝我算了。”
启鹏没料到启星真动过这个心思,刚才还有点嬉笑表情,眼下实在难看极了。
“不要讲气话,不要讲气话。不要故意气你爸爸呀。亲生父子呀,”大姑揩着眼泪,又对着空气做法,“啊呀,哪里来的妖精缠住你啊。”
二伯性格较稳重,按住启鹏道:“证都领掉了,你也没办法,慢慢来安排,那个女孩喊来我们见见再讲,许没有你想得差劲。”
“就村里的一个丫头,小时候就厮混在一起了,没个廉耻的!”启鹏道。
几个堂兄堂姐总算年岁相去不远,谈情说爱时谁心里不揣个人?爹妈说一句不好总是要恼的,更别提是这么难听的话。所以一听这话就知道要糟糕,齐齐搁下二郎腿来拦启星。
三堂哥道:“女孩明明蛮漂亮的啊。”
“没点面皮怎么勾得住?”三伯一开口就是骂,“同你一样是个蠢货。”
大堂哥年岁最大,工作上同启星也有些交集,就道:“我看阿弟挑的老婆也不会差的啊。”
二伯瞧了他一眼,说:“你知道什么?”
二堂姐在秦双手底下的销售部上班,比他们都知道一些关于黎晓的事。
“我早就跟你们讲了,阿弟他就喜欢清纯的,那姑娘一张面孔看着很乖很惹人怜,也难怪啦。而且我刚才还同小婶打了电话,她说人家是理工毕业的,村小镇中一路读出来多难得?根本也很聪明!小叔你也别讲这样的话。钱宜茹太时尚了,精明外露的,你介绍对象也要看阿弟喜好嘛。”
启星被几个堂哥七手八脚困住,大为光火,额上青筋直跳,讥道:“谁叫她妈妈符合他的喜好呢。”
启鹏一下昂起头来,拍桌道:“那个鸡毛丫头造我的谣,妈的,她贱得很,挑拨离间!”
话音刚落,启星的拳头已经到他眼前了,启鹏颧骨上挨了一击,痛得整个脑壳都发麻。
大姑尖叫着,启星将所有人掀开,还要打他亲爹,那‘砰砰’几拳殴下去,大姑都快晕厥了。
直至被几个堂兄弟扯开来,三伯冲上前要替启鹏打启星,只听二堂姐喊了一声,“小婶!”
启星回头看见秦双站在门边,面孔铁青。
屋里一片死寂,只余众人粗重的呼吸声和启鹏的嘶嘶声。
“那个贱丫头歹毒得很,她这一箭双雕啊!阿双你别听他胡说八道的!”启鹏狼狈地站起身来,吼道:“哪有你这种儿子!被个丫头骗得团团转还来离间你爹妈。”
“童芳就是那个女人。”启星看着秦双,哑声说。
秦双脑海里轰然,脸热而手冷,她开口,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咳了几声后,终于冒出了声音。
“你怎么知道?”
“我看监控,”启星看向启鹏,轻蔑道:“监控里,他说钱宜茹怎么怎么好,晓晓就说了两个字——童芳。”
他又看向秦双,径直道:“钱宜茹没有什么地方比晓晓好的,就因为她妈是童芳!那次我是没看见那个女人的脸,晓晓看见了,她就从晓晓面前跑过去,晓晓讲她拿一个银色的漆皮手包,戴一对钻石银耳钉。”
“鬼扯!你有什么证据!?”
启鹏依旧不肯承认,秦双脑海里却已经浮现出童芳的那副打扮了,漆皮手包甚至她都有一个同款,不过是棕色的。
启鹏那天忽然对黎晓发癫的情景也就说得通了,更别提还有平日里他们两人在一块时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隐晦目光和言语,真真是灯下黑啊。
她知道启星讲的是实话,启鹏和童芳,真是一双绿豆苍蝇。
启星懒得辩什么证据,道:“证据?你那天发癫的样子就是证据,想不到会被晓晓戳中吧?你有什么了不起?酒桌上捧你几句,就以为自己厉害?谁会真正把你这种贱人看在眼里。”
“启星!”二伯出言喝止,三伯的脸皮子都在抖,牙关紧咬着。
他们觉得不论启鹏做了什么,启星作为儿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他揍成这个样子,简直不是人。
几个堂哥堂姐不敢说话,眼睛偷偷瞄启鹏。
出轨这种事情他们小辈其实不好评判,但这种暗搓搓把自己儿子跟出轨对象的女儿凑在一起的事,讲起来真叫人有些不耻。
秦双想给启鹏一巴掌,但他被两个兄长护在身后,脸上红红紫紫,颧骨已经肿胀形变,目光愤恨地瞪着启星,看向秦双的时候又稍稍一缩,愧意很少,多得是算计。
秦双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他想把这件事糊弄过去,若是糊弄不过去,一拍两散他也不会给秦双好果子吃。
秦双徐徐吐出一口气,心里的恨却发散不出去的。
大姑依着秦双痛哭着,嘴里念叨着什么造孽,好像在给启鹏号丧。
三伯看了启鹏一眼,心痛啊,舞起手朝启星冲过来。
秦双见状,赶在他前头抬手给了启星一巴掌,继而冷声道:“你满意了?”
三伯止住动作,大姑抬了一下手,收住了,抓着秦双的胳膊像是支持像是鼓励。
“小婶啊。”
“打阿弟干嘛!”
几个堂兄堂姐叫唤着,同时感到一阵面对父母的无力与憋闷。
启星觉得太好笑了,等到痛感浮上来的时候,怒意也涌现,他咬了一下腮内的肉,瞄见启鹏目光微有得意,于是笑着反问秦双,“我满意什么?”
秦双讲不出口,她心里也清楚这一巴掌不该拍在启星脸上,但不打不能收场。
这事儿分明可以暗地里同她讲,她有预料也好去对付启鹏,何必搞得现在这样,铺开来烂一地,还得拿个簸箕一点点撮起来。
而且打也已经打了,也收不回来,只眼睁睁看着启星的脸颊红起来。
“满意我终于把那个女人找出来了?证明我是对的,启鹏是错的,你是蠢的?”启星摇了摇头,“你真以为我很在意启鹏的姘头是谁吗?连你自己都不在意的事情你觉得我会有多在意?”
“你不要听他瞎讲,我那天是给那个丫头气坏了,心机简直太重了!她这样的污蔑,传出去多少难听啊。叫别人怎么做人呢?”
启鹏的态度软和下来,可能是被启星这几拳揍软,可能是以为秦双依旧站在自己这边。
启星觉得实在滑稽,大笑起来。
秦双有些担忧地望着他,唇瓣蠕动几不可闻地叫了声‘星星’,谁也没有听见。
“怎么做人?启鹏,你为什么总把我跟钱宜茹扯到一起?想我叫童芳妈啊?”启星点了点太阳穴,“你脑子不正常。”
他又看向秦双,指着她道:“你这巴掌居然拿来打我?你也不正常,你们还好意思讲晓晓的家庭如何,我看她妈妈就算再不好也比你们两个正常。”
“哎呀,怎么可以这么讲你爸爸妈妈啊。”大姑哀叹道。
“为什么不可以?做人长辈不是够老就可以,这样的品格还想来说教?全世界的年轻人要是都乖乖听启鹏大讲师的话,那这个世界立马变成超大商K。”
不知是哪个堂哥发出一声憋不住的笑,听得启鹏脸上又多了一重青色。
“还有谁有什么话说?”启星定定扫了一圈,几个长辈的神情虽然愤愤,不满家族里有个像他这么敢往父亲脸上殴拳头的子侄,但目光都闪烁着,唯有启鹏强撑着瞪他。
启星没有看秦双,只道:“没有了是吧?好,那就祝我新婚快乐。”
他转身走下楼去,站在院里准备开车时,二堂姐忽然从窗户里探出身来,喊道:“阿弟,新婚快乐啊,改天约你老婆出来一起吃饭。”
三堂哥在窗口闪现了一下,大概也想说什么,但一下子给揪进去了。
楼上又闹起一阵来,可能又是哪个儿女与父母的角斗。
启星看见秦双从屋里迟疑着走了出来,但他没有停留,很快开车走人。
第59章 甜豌豆和鸡头米
启星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八点了, 秦阿公吃了黎晓煮的索面已经舒舒服服歇在屋里了,她还拍了一张索面的照片发给启星看,白白细细的索面, 清清脆脆的嫩菠菜, 热水里焖出来的水波蛋, 一撮小虾米, 一筷尖的猪油润成点点小油花,汤头淡淡鲜鲜, 秦阿公吃得很落胃。
他也拍了照, 貌似是发给秦双看的, 黎晓没有问。
索面只煮了秦阿公的份,卷饼吃得晚, 黎晓还能等, 等着启星回来一起吃。
启星的脚步声是有点匆忙的,他知道自己回来迟了,而黎晓还没有吃晚饭。
但在庭院前, 他的脚步微微一顿, 渐次开放的绣球花晕着如梦般的蓝紫色, 但这一切在今日都有些不同了。
秦阿公卧房里的光芒昏沉,另一端的厨房却明亮。
透过朦胧的纱窗, 启星看见黎晓正在灶前忙碌,厨房里的气味和声响都好热闹,烤箱‘滴’一声, 油锅‘滋滋’叫,显然是在启星说自己开车回来后,黎晓才开始做饭的。
启星越走近,饭菜的滋味就越诱人。
“啊, 回来了。”黎晓笑着回望他,又低头用筷子把煎得焦嫩发脆的鸡排翻过一面,鸡皮被煎得微微收缩,鸡油四溢,“我把冰箱里的腌鸡腿排拿过来做了,你是打算干煎吧?”
启星一言不发地走过来,贴在她露出的那一段颈子上嗅了又嗅,“生吃都行。”
“我照着菜谱做了鱼露黄油玉米笋,你要辣就撒一半辣椒粉。”黎晓反手摸摸启星的头,说:“甜豌豆鸡头米在那呢,你炒吧。”
两个灶开火,片刻功夫就可以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