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学老师突来严厉的一声吼,使得默默开小差的寇青吓了一大跳,手里的橡皮被她一抖,掉在了地上。
“那几本书我说过多少次了,让你买,甚至我还让你提前下课让你去买,你买到哪里去了!”数学老师几乎是声嘶力竭,用教鞭狠狠敲着桌子,勒令她站起来。
“老师我买了的,但是……”寇青站起身,很诚挚的想要解释。
“三次作业,三次都没完成。”
“我真不知道你们家到底是穷到了什么地步?连三本书都买不起?”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寇青身上,让站着的寇青有点无所适从,她下意识的去扣手上的倒刺。
那种少女时代小女孩敏感细腻的心思,让她对于这种如此大张旗鼓的羞辱和揭露,感到酸涩的无地自容。
“过来,伸出你的手!”数学老师拍着桌子要她走上前。
寇青走到讲台上伸出了左手,正等待数学老师教鞭落下,下一秒就听到黄豆芽在下面弱弱的开口:“老师她前几天身体不舒服请假了,所以才没写。”
“请假我不知道吗?就算是请假也应该补上才对,更别说,你是不是现在还没有书?”数学老师嗤笑着,用十分笃定的语气开口。
“不是的,老师我真的买了,但是……”寇青讨厌被人误解,于是她拧着眉还是试图解释。
“闭嘴,你到了现在还在撒谎!”数学老师被黄豆芽两人一说,怒火更盛,高高的举起教鞭。
寇青在那一瞬间,下意识的闭上眼,几乎已经感觉到了鞭子破空而来的声音和气流。
“龚老师,火气不要这么大,毕竟我妹妹确实没有撒谎。”
熟悉的泠冽平静声音,带着些难以察觉的愠怒。
寇青抬起头,在下面一片惊讶的吸气声中,看到了方隐年。
普通的白校服衬衫被他穿的芝兰玉树,一只手握着几本书,一只手上青筋凸显,平稳的握住了龚老师的手腕。
“这是我妹妹在你要她买书的当天买的,她没有撒谎,只不过。”方隐年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气场莫名的使人信服。
“她在那天遭受了霸凌,所以书被撕烂并且淋湿了。”方隐年举起那几本被泡后皱皱巴巴的书。
“但是……”龚老师一向很喜欢好学生,方隐年曾经在初中的时候,她就把方隐年视为她的得意门生,对他几乎宽容的没边。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龚老师,你想说皱成这样用不了。”方隐年笑了笑,露出那副在外人面前永远伪装的很体面温和的笑
“不过我已经又给她了买了新的。”方隐年将几本崭新的书放在讲桌上。
龚老师这下有点被驾着下不来台,她试图开口了几次:“买的太晚……”
“是吗?那实在不好意思了,毕竟我们家确实很穷,穷到在学校里能轻易的被老师看穿,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羞辱。”
方隐年说话很稳,音调却是冷的,字里行间流露的讥讽和锋利和那个给大家留下,温柔品学兼优的学生会形象不太相同。
下面发出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方隐年倒是没什么表情,依旧很淡的边说着边将寇青伸出的手掌握在手心。
两人的手掌贴着手掌,寇青的手几乎被他整个包住,她喜欢观察手心的各种血管,也同样听说过,手指连着心脏的说法。
一片沉静中,她的世界似乎只剩下两人手掌心仿佛在扑通跳跃着、紧贴着的用血管连接的心脏。
她垂着头,有点入迷的看着自己手腕处蜿蜒的淡淡血管和与她紧握的哥哥手腕处的骨节以及青紫的血管。
她恍惚的想,如果真是兄妹呢?
是不是就真正算流淌着同样的血液?
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亲密无间?
以至于她最后连哥哥说了什么都没听见,就已经被方隐年拉着走出教室外。
“听着,妹妹。”
方隐年拉着她走到了楼梯的拐角,天已经黑下来,楼梯间的声控灯被两人说话的声音喊亮。
冷白的白炽灯使得方隐年那张几乎可以算得是苍白的脸愈发毫无血色。
寇青愣愣的看着他,第一次从他眼睛里看出点黑阴阴的认真。
“是我穷,方中之穷,跟你没有关系,你是中途来的,这个家贫穷潦倒,你无法选择。所以,别人说你,你要反驳。”
方隐年低头看她。
“不要怕,有我呢。”
“我会为你做任何事,你知道的。”
最后一句方隐年声音放的很轻,声控灯在一瞬间暗下去。
周围一片浓稠的黑暗,她隐约听到方隐年像是呢喃般低低开口:“不会太久的。”
第21章
是夜。
筒子楼陈旧的窗上绿玻璃,光线像水汽一样沉默的折射出点月光。
整个屋子被那种千禧年的氤绿笼罩。
像王家卫经典的文艺片电影《阿飞正传》里潮湿水潭般的绿。
方隐年靠在床边,看了眼嘀嗒转动的时钟,凌晨三点二十五分,他放下手中的水电费单子,转过头看到躺在床上已t经睡着的寇青。
寇青睡觉并不安生。
方隐年经过这几周的观察,已经下了结论。
粉蓝的格子床单上,寇青侧躺着,面朝着他,一只脚搅着被单,一只脚伸到了床外。连枕头都没枕,而是小狗一样,半个头都埋在枕头下,头发乱糟糟的海藻一样挤成一团。
墙薄不隔音,屋外火车通过轨道轰隆隆的声音,电风扇咔嚓转动的声音,以及寇青轻微的平稳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方隐年站起身,用洗手间拿了沾过温水的毛巾,再度坐在床边,拉起寇青伸在床外的右手,一点一点,轻柔的从手腕擦到指尖,泛着淡淡藕粉模样的指尖。
动作轻柔,眼神却有点阴森的偏执。
他回忆着刚才看到的画面,他的妹妹毫无防备的向别人伸出手,接着两只手紧紧的相握,两人都露出的那种青涩的笑容……
方隐年站在窗边默默看完了全程,面无表情。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自己用了多少气力,没有把手边的花盆对着那男生的脑袋失误扔下去。
他越想手里的动作越重。
擦完一遍还不够,又再次用肥皂擦,再洗去。
深夜里机械的重复动作,带着说不出的诡异。
床上的寇青哼唧了一声,像是因为被打搅了睡眠的不满意,又吧唧了两下嘴,将头从枕头下伸了出来透气。
方隐年冷漠的审查她。
真的像只没断奶的狗。
突然,他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
既为兄妹,那理应当有相似之处。
方隐年看着她伸出来的脸细细观察。
眉毛,细细的秀气的柳叶眉;透着淡淡血管的眼皮上平行的双眼皮褶皱明显;微微肿起的眼泡;眼下泛红的卧蚕和有点青紫的黑眼圈;落在眼睑又长又直婴儿一样的睫毛;以及脸颊星星点点的小雀斑。
到底哪里相像?
不过这是方隐年第一次发现寇青有小雀斑。
他俯下身子,几乎凑到她鼻尖,闻到一种温暖的牛奶味道。
寇青很小很淡的几颗棕色雀斑,为她漂亮的标志的脸增添了独属于她的鲜艳的生动。
方隐年一边持续擦着她的手,一边心想,原来是只斑点狗。
手机短信提示音短促的响起来。
方隐年看了一眼,四点整。
没有备注的一串号码,显示异地。
【听说你爸带回来了个私生女?你没有养她的义务,你爸就是个畜生,毁了我还不够,他还想毁了你!】
方隐年垂着眼,神情不变,手里握着的毛巾已经变凉,他转身将毛巾扔进水盆,推开阳台门,夜晚的空气是一天中最清凉的。
他从口袋摸出一盒双叶,最便宜的烟,两块钱一包,叼在嘴里将烟点燃,手肘接触到的栏杆冷的惊人。
薄荷味的烟雾由细慢慢升空弥漫成雾,方隐年握着手机。
是他的母亲,他自从九岁后再没见过她,她在他仅有的印象里总是歇斯底里的,歇斯底里的和方中之争吵,打烂砸坏一切存在的东西。
但她毕竟还是他的母亲,于是过去还是小孩子的方隐年曾冲方中之提出要见见她的要求。
方中之一开始不答应,后来方隐年冷着一张脸,将一份断绝父子关系协议书和不知道从哪里偷来的一把锯子威胁一样的放在自己手腕。
方中之怵了。
他知道方隐年做的出来,他的这个儿子从小就展现出和旁人不太一样的冷漠和果决,或者说残忍。
所以他带着小小的方隐年,在他偷偷凿出的一块围墙砖后面,让方隐年趴着看到了农村院子里的母亲,她穿的体面,温柔笑着将一块西瓜塞进旁边男人的嘴里。
接着两人一起抚摸着她隆起的肚子。
从那以后,方隐年再也没提起过她。
一直到现在。
一根烟灭,回忆从烟雾里散去,眼前的香樟树枝桠几乎快伸到阳台,方隐年利落的将那号码删掉,加入黑名单。
他挑了挑眉,或许比起爱儿子而言,她对方中之的怨念和恨意更入骨,以至于连带着他,也列入了被怨恨的范畴。
方隐年在阳台山站了快半个小时,等身上的烟味慢慢散去,他才再度推开门,从口袋里掏出一支药膏,半跪着给寇青的手上药。
外面的空气是冷的,吸的烟薄荷味也是冷的,他的指尖也冰冷,只有此刻,被他握在掌心的手是温暖的。
方隐年眼神阴郁,握着寇青的手,在黑暗里半跪着,带着莫名的虔诚和偏执低声:“既为兄妹,我们自然要相依为命。”
“我会永远缠住你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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