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对他再审讯一次?”祁紫山旋即问。
李疏梅也是这个意思,费江河却缓缓摇了摇头,“他如果早有准备,我们可能一时很难攻破防线,而且现在把他列为第一嫌疑人,为时尚早,我们回头先通过厂区员工了解下两人的关系吧。”
李疏梅觉得老费的话很在理,目前阶段疑点太多,不能因为解释不清楚凶手进出厂区的路径就将主要精力放在保安身上,现在当务之急还是以梳理罗向松的社会关系为主。
虽然费江河脾气粗犷,但李疏梅和他相处久了就发现,这人办案时心很细,作为十几年的老刑警,他的办案经验充足,在做抉择的时候听他的准没错。
三个人缓缓走回技术楼,刚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就听到一个女人的啼哭声,声音并不响亮,但明显带着隐忍和悲伤,这个女人想必就是罗向松的妻子方雅雯。
步入楼梯,哭声愈来清晰,李疏梅的心情也被感染了,她见过全家福照片,又多少听保安曹进说起两人比较恩爱,罗向松的死无疑对这个三口之家是一个重锤般的打击。
刚上楼李疏梅就看到了前方走廊里的一个人影,身材高挑瘦削,穿着一身黑色大衣,黑发扎起,她用手背抵着鼻子,正发出“嗡嗡”的哭泣。
啼哭声不大,女人做出了很大的隐忍。“能不能让我见见他?”她语气带着凄苦地乞求。
她的身前站着一位男警和一位女警,女警正扶着她的手臂,与其说是扶不如说是拽着她,女警劝她:“现在还不行,请你理解。请到会议室休息下吧。”
警戒线封锁的刑事现场任何外人都是不允许进入的,家属也不例外,这主要也是担心破坏现场。方雅雯能进第二现场,显然是得到了曲青川的指示,但是曲青川应该也给了别的指示,不允许她继续进入凶案第一现场中心。
三人赶到时,男警朝费江河打了个招呼:“费哥,曲队说你们回来后,带死者家属做个口供。”
“噢。知道了。”
方雅雯听到有人来,转过了头。李疏梅看到了全家福照片里熟悉的面孔,这张面孔比照片要生动,五官很好看。但状态又比照片糟糕多了,两只眼球遭罪似的,生出了红丝,湿润的水波在眼皮内转动,原本一张姣好的面容堆积着悲伤和憔悴。
楼道里有风,几绺黑发在她耳背后无助地飞舞,让女人显得更加孤独,李疏梅感觉到一阵酸楚。
“领导,能不能让我进屋看看向松?”方雅雯再次发问,但这次是面向费江河的,语气带着哀鸣。费江河年龄最大,她一定认为他是这里的负责人。
“方女士对吗?现在还不行,因为你丈夫的死已经可以断定为谋杀,所以现在我们要保护现场。”
“谋杀?”方雅雯瞳孔像是被什么挖了一下,她悲伤的表情里产生了一丝恐惧。
“对。”费江河语气依旧很平静,“希望你保持冷静,配合我们做一次问询,这样才有助于早日找到真凶。”
费江河的话如同一道指令,让方雅雯怔了会儿,她湿漉的眼睑终于妥协般垂落,“好。”
第35章 一命抵一命。
找了一间空会议室,祁紫山上前把窗帘拉开,一阵灰尘在阳光里跳动起来,祁紫山连忙用手臂挥动了下,从耀武扬威的灰尘里走了出来。
这间会议室应该很久没人收拾了,李疏梅发现办公桌和椅子都染上了一层细细的灰尘,眼尖的她朝窗台一指,喊了一声:“紫山,抹布,给我。”
祁紫山拾回干抹布,李疏梅一手接过,麻利地擦拭了四张椅子和桌面一隅。
方雅雯始终站在原地,眼神空洞地望着李疏梅的动作。
李疏梅收起抹布,对她说:“方女士,可以坐了,应该没灰了。”
“谢谢。”方雅雯没有任何情绪,坐入李疏梅指着的椅子里。
李疏梅三人坐到她对面,她坐在中间,刚才费江河在她落座时提醒了句,问讯她来。
李疏梅没有想太多,但她心里确有很多疑问,这些疑问她需要方雅雯给出回答。
“你好,”她打开本子就开门见山地说,“方女士,我们接下来的问询,关系到你丈夫罗向松被害的取证,我希望你能保持冷静,如实回答我们。”
方雅雯的眼皮跳了一下,并没有抬头面向她,而是垂着眼睑,依旧沉浸在悲伤中,但她还是缓缓摁了下头。
“你和罗向松结婚几年了?有孩子吗?孩子多大了?”
“五年,我们是九四年结婚的。孩子今年三岁多了。”
“夫妻感情怎么样?平时有什么矛盾吗?”
方雅雯一层不变的眼皮终于掀动了下,仿佛这句话又勾起她的神经,她婆娑的眼向李疏梅瞥了一眼,“警官,我们的感情很好,也不怎么吵架。”
“昨天晚上六点钟左右你给罗向松送过晚餐,经常送餐吗?”
“也不是经常,有时候我去我妈家,我妈就会让我带点吃的给向松。”方雅雯忽然像是哑住了,沉默了会儿,才说,“我没想到……呜呜……”
她垂下头,用手背抹着眼,沉浸在巨大的悲恸里。
特意等方雅雯调整会情绪,李疏梅没有打扰她,费江河和祁紫山很平静,他们相信李疏梅会安排好问讯的一切。
当方雅雯的手背抬起来的时候,李疏梅就注意到了这只十分秀美白皙的手,手指纤细漂亮,皮肤细腻光滑,指甲涂着淡红的指甲油,一看就是平时没怎么做过家务的手。
也许在外人看来,她一定在家中受宠,俗话说的,十指不沾阳春水。但此刻的李疏梅作为一名刑警,她对方雅雯始终抱有“怀疑”精神。
当她回想起死者办公桌上,那只新鲜的橘子皮时,她就在想,是不是这双白净的手剥开了那只橘子,是不是方雅雯剥开了橘子。
她十分想把方雅雯的手画下来,但正在主导问讯,她不能分心。
一分多钟后,方雅雯冷静了几分,李疏梅才继续问:“方雅雯,昨天晚上和你一起来的还有别人吗?”
“我同事小蒋,蒋晓丽。”
“昨天从到厂区,和罗向松见面,一直到离开厂区的过程,能详细描述一下吗?当时罗向松有没有什么异常反应,他有没有和你提到什么你觉得不平常的事情?”为了使得她回忆更确切,李疏梅提醒,“方女士,这对调查罗向松的死因很重要,请你仔细回想一下。”
方雅雯微微抬头,眼睑微动,像是仔细回想昨天的事情,然而也许回忆让她触到了什么,嘴唇发生了干瘪的翕动,轻轻摇了摇头道:“没,没什么。”
李疏梅理解她此刻复杂的心情,于是引导道:“昨天车开到了技术楼下?”
“对。”
“你和蒋晓丽一起下了车?”
“她没有,我一个人下了车。”
“罗向松当时一个人在办公室?”
“不,”方雅雯摇头道,“当时翁厂在,他见我过来,就先走了。”
“你在那逗留了多久,你们聊过什么吗?”
“没多久。我就问他晚上什么时候回家。他说十点多。”
“十点多?”李疏梅像是抓住了什么。她感觉费江河朝她瞥了眼,也像是告诉她这里是个重点。
李疏梅立即问:“昨天离开厂区后去了哪,为什么一直到今天早上才打电话给工厂询问罗向松的事?”
丈夫一夜未归,妻子何以不会担心。除非罗向松经常留宿在工厂,是家常便饭,但从翁爱兵和曹进处证实过罗向松并非经常留宿工厂。何况,罗向松昨天和方雅雯说过晚上回家。
“我喝醉了……”方雅雯像是自愧地说,“昨天我有个饭局,我和小蒋,还有公司的马副总一起去参加的,这场饭局关系到一个项目定标,我是项目经理,推脱不得……”她顿了下,又说,“小蒋开车送我回去的,将我扶睡下,给我温毛巾擦拭,我一直迷迷糊糊的难受,也不知道小蒋几点离开的,直到今天早上醒来我才想起向松晚上没回家……”
“还记得你几点离开了饭局,小蒋昨天是几点离开你家的?”
“不记得了。”方雅雯摇了摇头,痛苦道,“我一喝醉就什么都不记得……”
李疏梅又和方雅雯确认了小蒋、马副总个人信息和饭局参与人员、地点等具体信息,她认为,如果这一切果真属实,罗向松的死因,方雅雯应该有完全不在场证明,当然她还需要进一步确认,特别是和小蒋蒋晓丽那边确认。
“罗向松平时和什么人有瓜葛吗?他身边的朋友,还有工厂的同事,了解吗?”李疏梅继续问。
“向松人很好……”方雅雯顿了下,强调道,“是性格很好。他很不喜欢麻烦别人,做事很踏实,很刻苦,我觉得同事们应该喜欢他。”
李疏梅又着重询问了罗向松的家庭关系和社会关系,方雅雯也做了回答。
罗向松老家有年迈的双亲,还有一个姐姐,都生活在农村,他从小家境贫困,靠自己的努力考上了好大学,一直以来都是父母和家乡乡民的骄傲。
社会上除了工厂同事关系,还有三两要好的同学,但平时联系得不多,除此之外,再没有更多的社会关系。
而方雅雯呢,父母都是城里人,父亲是教师,临近退休,母亲以前在社区工作,这两年退休在家。她是独生女。
当年两人是通过朋友介绍认识的,方雅雯从一开始就清楚罗向松的家底,虽然父母有过最初的反对,但是方雅雯觉得罗向松性格温和,勤劳能干,认定了他,很快两人就结婚了,婚后第二年就生下了女儿罗小小。
了解了基本情况后,李疏梅觉得罗向松的死绝不会是一个意外,以他的性格和家庭,他不可能有明显的个人恩怨,除非是农药中毒这样的社会事件。
李疏梅特意把案发现场橘子皮的情况拿出来问她。
方雅雯肯定地说她没带橘子给罗向松,也没见过桌上有橘子,而且她表示罗向松并不特别喜欢吃橘子。
橘子皮的确有些蹊跷,但在问询过程中,李疏梅决定点到为止,不会表达过多自己的情绪。
她想了解的情况基本都问完了,最后她用了一个关乎感情方面的问题收尾:“这两年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让罗向松觉得不安,而且向你倾诉过?”
“你说的是不是农药中毒这件事?”方雅雯抬颚,她一改之前的低落情绪,像是据理力争道,“警官,农药中毒这件事,根本就不是向松的过错!”
她的眼睛就像是被什么冲击得红润不堪,“自从这件事以后,他经常睡不好吃不好,这一年也消瘦了许多,我劝他离开厂子,离开这里,你猜他怎么说,他说,就算厂里只剩下最后一个人,他也要坚持下来,他就是这么犟,如果他不留下,他根本就不会死……”
李疏梅被她的话怔了一下,她缓缓问:“为什么说他不会死?”
“我来过,大坪村村民来闹的时候,我来过厂里,当时你不知道他们有多凶……”方雅雯语气悲痛,“他们说,他们说,要让向松一命抵一命!”
这句话落下,仿佛会议室所有跳跃的灰尘都落定了,罗向松的死似乎怎么也绕不开农药中毒事件,那到底是什么样的阴霾,令人谈其色变。
李疏梅的问讯结束了,她朝费江河望了望,费江河会意,他接过问讯,试图了解当初大坪村村民闹事的过程。
方雅雯用手捋了捋鬓发的秀发,又把双手放在桌上,摆出近乎乖巧的平放手掌姿势,对费江河的问题做了断断续续的回答。
这个过程,李疏梅拿起了笔记本,在空页上,她速写了方雅雯的外貌,还有她那对十分漂亮的手掌。
由于画像神奇能力的帮助,她现在对事物尺寸的把握很精准,她画下的手掌几乎可以说一比一的还原了。
费江河又问了两个问题后,表示这场问询正式结束,当他说“今天就到这里吧”时,方雅雯忽地趴在桌上哭了起来,她哭得很伤心,双肩微颤,哽咽地说:“我知道你们怀疑过,怀疑是我害了他,如果我昨天不去饭店,我要是来厂里找向松,他就不会出事,呜呜……我好难受,我好难受……”
李疏梅怔在原地,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办,刚才在审讯时,她能感觉到方雅雯一直在隐忍,特别是,她在怀疑她是否存在作案动机时,她眼睛里的隐忍和愧疚。
实际上方雅雯才是这件案子最大的受害者,她失去了丈夫,今后将要带一个三岁多的小女儿生活,这无疑对她的打击是最大的。
“疏梅,我们出去吧,我去给她倒杯热水。”祁紫山忽然提了一句,这句话将李疏梅从不安的情绪中带了出来,祁紫山应该是看出了她的情绪,她随即点了点头。
费江河走在最后把门掩上,走了几步才对她说:“疏梅,你今日做的很好,特别是对方雅雯的怀疑。怀疑她,才能最大程度澄清她,这就是我们的工作。接下来你是不是还想找一找蒋晓丽?证实方雅雯的完全不在场证明?”
“对。老费,你什么都知道。”
黄昏,二队所有人集结在罪案板前,李疏梅和祁紫山一起已经把今天调查的信息简明扼要誊抄到了罪案板上。
曲青川拿着粉笔说:“大家畅所欲言,对这件案子的所有疑点我们梳理一下。谁先说。”
“疏梅先说吧。”费江河道,“今天她参与了主要调查。”
李疏梅舔了下唇,翻开笔记本,把她提前总结的,还有下午费江河祁紫山和她探讨的,逐一说道:“目前是有几个疑点,一,凶手是怎么把死者四肢绑缚在桌上,这个过程死者为什么没有反抗?”
曲青川在黑板上快速写下几个关键词,示意她继续,李疏梅道:“二,凶手到底是几个人,是一个人还是一个团伙?”
“我更倾向是一个人。”费江河道。
“何以见得?”曲青川问。
“感觉吧。”
“感觉?”马光平笑道,“老费,你现在也喜欢凭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