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疏梅也大致明白了这场饭局的意义,很显然方雅雯是不得不参加,她斡旋其中,也十分艰辛。
蒋晓丽说送雯姐回去后,她一直说难受,她还问要不要去医院,被迷迷糊糊的方雅雯否决了,蒋晓丽只得用热毛巾给她擦拭了下,一直等到凌晨十二点多,方雅雯睡着了,她才离开了她家。
“凌晨十二点,你是怎么确认的?”费江河问。
“我看了手表,觉得太晚了,就走了。”蒋晓丽的手上戴着一块女士石英手表,她特意抬了抬。
“整个饭局过程当中,方雅雯有没有离开过饭店?”
“没有,我一直在她身边。”
“希望你再回想一下,前天傍晚六点钟左右在农药厂停留的那十几分钟,你有没发现什么异常,例如声音,动静,你觉得不对劲的都可以说说。”
蒋晓丽又仔细回想了下,回答道:“我也没听到什么啊,那时候车上在放音乐,我就躺在椅子上眯了一会。”
费江河又问李疏梅和祁紫山,有没有补充,祁紫山摇了摇头,李疏梅刚才也一直在思考,结合蒋晓丽的描述,方雅雯的不在场证明非常夯实,她不可能和丈夫罗向松的死有直接关系,得出这样的结论,她也没有再了解的细节了。
但有件事她一直没明白,于是问道:“蒋晓丽,你对方雅雯家庭应该了解一些对吗?她是本市人,父亲是教师,母亲刚退休,家境还不错,她为什么坚持做这份辛苦的工作呢?”
李疏梅觉得方雅雯应该讨厌这种饭局,以她的家庭条件,她可以找到一份更好的工作才是。
“雯姐以前一直做定标书方案,从不参加什么饭局,但以她的外形条件,倒是被领导常常点名。也是去年吧,我觉得是因为她老公厂里出了事,家里负担都给了她。”
李疏梅也大概明白了,方雅雯现在的工资肯定比以前多出不少,也是因为罗向松的厂里出了事,工资待遇大打折扣,她为了家庭,便主动承担起责任,但也因此付出了一些不得已的代价。
回去的路上,费江河也下了结论:“看来我们得把调查方向再往保安身上挪挪了。下午我们再找几个厂工问问情况吧。”
下午三个人又走访了三四个人,但是没有有用的线索,七点多,费江河直接让祁紫山送李疏梅回家。
李疏梅回家随便吃了几口,洗完澡,和夏祖德聊了些事儿,就回了卧室,她总喜欢晚上睡前靠在床上拿起画本画点什么。
但今天,她所有的思绪都在犯罪嫌疑人身上,她总是希望用手里的笔将嫌疑人的画像画出来,但现在没有任何有用的线索,她无从下笔。
又在画本上画了很多无关紧要的草稿,她毫无头绪倒下睡觉。
闭上眼睛时,她的脑海里却不断在思忖,那个鲜艳的橘皮到底为什么留在现场?
翁爱兵和方雅雯都说离开时没看到橘子,方雅雯也表示罗向松并不太爱吃橘子。
她又打开灯坐起,反复画起橘子,被剥开的模样,凭借着记忆,她连剥开了几瓣橘皮都画了下来。
那天在案发现场,金色流光勾勒了橘皮的尺寸,她几乎可以一比一画下这块橘皮。
她感觉剥这个橘皮的人,手并不大,因为每一瓣橘皮都像是精心撕开的,一共撕开了六瓣。
谁剥橘皮会剥出大小差不多的六瓣?
第37章 目中无人。
第二天上午,祁紫山拿到了尸检报告和痕检报告。
在罪案板前,二队召开了紧急会议。
祁紫山根据报告说,目前在死者身上并没有发现致命伤,死者头颅上没有击打痕迹,排除了重力击晕的可能。
死者胃内发现大量农药成分,根据胃内容物毒性病理化验,死者的死因就是农药中毒。致死物就是东阳农药厂生产的农药,和现场发现的瓶内农药一致。
在死者胃溶液内发现米饭蔬菜肉渣残留,没有提取出迷药类药物,在死者血液里也没有迷药成分。
“等等,”费江河打断了祁紫山的描述,“死者没有被击晕和药晕,他到底是怎么被人绑住的?”
李疏梅听报告时也产生了类似的疑问,此前,曲青川从绑缚手法上分析说凶手力量个头比死者小,她也从剥橘子手法上反推凶手手掌小,说明他个头不大,这一切说明凶手没有那么大的能耐绑缚死者,难道凶手并非是一个人,而是数人?
而如果是数人的话,又是如何安然无恙进出厂门呢?
无疑这个问题将大家带到了一个“死胡同”,现场的气氛也有些低落。
沉寂了一分多钟后,大家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都没言语,曲青川摆了摆手道:“这个问题,暂且放一放,紫山还有什么内容吗?现场的饭盒、烟蒂还有其他物证呢?例如疏梅提到的橘子皮。”
祁紫山又拿起报告解读起来,现场的饭盒内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烟蒂上残留有少量指纹,被证实是死者留在烟蒂上。橘子皮上没有检查出指纹。
“等一下。”费江河又打断了他的话,“橘子皮上为什么没留下指纹,难道是凶手戴着手套剥了橘皮?”
马光平说:“凶手戴手套剥橘子没什么不行吧,现场那么干净,明显说明他有一定反侦察意识。”
现场没有留下有价值的指纹和足迹,说明凶手做好了防护,一定戴好了鞋套和手套,这足以说明凶手是有预谋的,有反侦察意识。
费江河反驳马光平:“我可不是那个意思。”
祁紫山说:“我想到一点,凶手戴着手套给死者灌入农药,从现场情况看,当时死者挣扎过,吐出不少农药,凶手应该用手接触过死者的嘴巴,防止他吐,这个过程,凶手的手套接触了大量农药,他在剥橘子时,应该会脱掉手套才是。”
费江河对祁紫山的解释透露出肯定的眼神,但马光平很快反驳道:“紫山,你考虑的根本不周全,凶手为什么不能提前把橘子剥开?凶手又为什么不换一副手套?他也可以剥完橘子用布擦拭橘子表皮。他有很多方法防止橘子皮上留下指纹。”
马光平的反驳鞭辟入里,费江河和祁紫山一时都没有回应。李疏梅想起,马光平平时虽然有点随性,但总是在关键时刻给大家泼一盆冷水。这足以说明他总是在思考问题。
“对,”曲青川表态道,“你们说的都有道理,看来我们还远没有看到问题的本质。话说回来,通过今天的报告我们也看到了,现场物证,有两个是比较重要的,一是橘子,二是绳子。说到绳子,昨天我和老马四处走访了一遭,这种尼龙绳,在五金店里、超市里很普通,要找到来源恐怕很难,但是我们还是要继续排查。而橘子呢?大家对这种橘子了解吗?”
“我来说吧,”马光平接过话头说,“这种橘子我家去年春节买过,应该是叫红橘,很甜,一般在十月份左右就会上市,主产地在四川、福建,因此也有川橘、福橘一说,不过全国大部分省份都盛产这种橘子,现在在各大水果店应该也有售卖,算不上什么稀奇品种。”
费江河说:“照你说,这条线也是没有必要查下去,这样来说,现在没有任何线索可以查了?”
“又没说不让查橘子?”马光平含笑道。
“查橘子?”费江河冷笑,“还不如查人呢?我就不相信,罗向松的社会关系真就是一块铁饼,固若金汤,而且还要查保安,保安的社会关系也必须查清楚!”
费江河的话掷下,马光平也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曲青川总觉得两个人为了一个橘子有点闹别扭的意思,急忙道:“罢了,也没说完全没方向,现场的物证信息,我和老马今天继续跑,老费你们仨依旧查工厂那边吧。”
马光平说:“但是老曲,我得提醒一句,闫岷卿说查大坪村这件事,是不是要重新考虑下。”
费江河矢口否决:“你听他扯犊子,在没有任何线索的情况下,大坪村,就算脱层皮都查不出什么!我坚持一点,大坪村的人对厂区没那么了解,如果没有解决凶手是如何进入厂区这个重大疑点,我们根本拿大坪村没辙!”
费江河的话音刚落下,门口忽然传来响亮的声音。
“怎么还没去大坪村?”
语气很冷漠,也带着些许命令,李疏梅一听,就知道是闫岷卿的声音。
也在同时,李疏梅明显感觉到费江河脸上升起的变化,厌弃,不耐烦。
闫岷卿进屋,曲青川和马光平朝他打了个招呼,他走到几人身前,劈头盖脸地说:“老马,让你带的话,没有转达给大家?”
“呃……”马光平支吾了下,勉强笑道,“闫支,已经转达了。”
“老曲,怎么回事啊,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行动?”闫岷卿带着冷漠的口吻质问。
李疏梅始终没有正面瞧他,但闫岷卿整张气势凌人的脸庞都落在她的余光里,她忍不住嘴角撇了下。
“是这样的闫支,”曲青川和气道,“大坪村的疑点是大,但我们也不能放过死者在城里的社会关系,所以我们首先……”
“等一等!”闫岷卿摆手打断他的话,朝所有人扫视一眼,幽幽道,“这又是费江河的想法。”
这的确是费江河的想法,但李疏梅觉得这想法并没有什么问题,她是始终支持费江河的。
气氛一下子凝固下来,费江河没有回应他,也没有正眼瞧他,而是偏着头,冷笑了一声。
半晌,闫岷卿带着挖苦的语气笑了笑:“所以我说的对吧,有个别人,总是喜欢自作主张!”
空气刹那间变得冰冷,李疏梅明显能感觉出费江河脸上变得越来越冷,她真的害怕他像上次那般忽地发作起来,但她又希望费江河据理力争。
果然,费江河的拳头捏紧了,炸药包似的仿佛一点就爆。但他又隐忍住了,拳头的指尖扎进掌心。
闫岷卿又讥讽了一句:“说句难听的,这就是破坏团结。”
李疏梅想起上次费江河为她打抱不平的样子,内心里越发不平静,她顾不得那么多,大声道:“这是我们大家的主意。别针对个人!”
她的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她,这目光里有费江河的隐忍,也有祁紫山的慰藉,还有曲青川和马光平的担心。
唯独闫岷卿的目光变得愈发毒辣,他把原本投向费江河的冷漠目光转向了李疏梅。
四目相对,在李疏梅眼里,他此刻如同一头被刺激的狮子,而她只是一只待宰的小羚羊,眼镜片里的眼神冷冽带着锐利,好像随时要吃了她。
虽然闫岷卿看起来像个文弱书生,但久经沙场,又是刑侦老手,他严厉起来整张脸就像是换了层皮,透着刺骨的寒冷。
那一刻,李疏梅仿佛感觉到骨子里凉了一下,她屏住呼吸,并没有一刻俯下头颅,目光就钉在对方脸上,她不知道能坚持多久。
曲青川感觉到了,如同他第一次见到的那样,李疏梅天生就像一块冰,给人疏离感,然而她血肉里是火热的,她的性格有些像费江河,他们有些相像。
她眼里的光芒非常炽热,仿佛要把对方燃着。
如同审讯罪犯,闫岷卿反而兴奋了般,表情更加镇定,他嘴角微微扯了一下,像是冷笑,又像是不屑,只是冷冷地问:“你觉得,我在针对他?”
“不是吗?”李疏梅反唇相讥,“你没有了解这个案子……”
“你说我没了解这个案子?你觉得我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你觉得我一个支队长不该出现在这里?”几乎同时,闫岷卿用更高的声音压住她的话。
“……”泰山压顶的声音让李疏梅顿时有些招架不住。她没有经历太多的职场,闫岷卿用一连串强势的反问将她僵住了。
在李疏梅打算组织新的语言反击时,马光平解围道:“闫支,疏梅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以为画了副像,就是会破案了?目中无人了?”
李疏梅忽觉两眼一涩,她从未觉得她因为画了一副画像就会破案了。
她天生不服输,这时候犟劲说上来就上来了,一句反驳的话立刻回击:“谁目中无人?”
马光平立刻拉了她一把袖子,把她的话制止住,拼命解释道:“闫支这真是两码事。我和你说句实话吧,今天这件事,就是我们一起商量的结果,疏梅没说错,因为现在有个重大的疑点没解决,那就是厂区只有唯一的大门入口,但是凶手却能安然进入,大坪村村民即便有杀人动机,但是他们未必对厂区环境那么熟悉,所以我们才认为有其他嫌疑人的可能。”
“老马你别和他哔哔!”费江河忽然喝了一声,“他就是不懂,纸上谈兵!”
随着马光平哀叹一声,整个气氛一下子跌进谷底,曲青川也叹了口气,充当和事佬道:“老费,你少说两句。”
被费江河狠狠一骂,闫岷卿就像是被风霜暴击,整张脸就像蔫茄子一样难看,他嘴巴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散会。”费江河头也不抬,大步流星朝办公室门口走去。
“给我回来!”闫岷卿咬牙切齿地转头叫了一声,直到费江河的人影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祁紫山抿了抿唇看了李疏梅一眼后,李疏梅忽然觉得心里特别舒服,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费江河,好像从未改变。
闫岷卿咬了咬牙,回头对他们一顿抱怨:“这种人是怎么当上警察的。”
“闫支,你消消气,这人就是这个臭脾气。”马光平像是憋着笑一本正经地道,“你不见他有时候连夏局都敢怼,就是没心没肺。”
“玩意!”闫岷卿冷嘲热讽了声,整张脸却意外缓和了许多,语气也温和了几许,“老马,老曲,我不是和你们开玩笑。东阳分局为什么第一时间把案子送到市局,那就是因为大坪村的事太复杂,他们知道这件案子有多难搞,你们怎么可能不知道?听费江河的话,你们早掉水坑里了。你们不要陷入厂区进出问题的陷阱里,这不是解决数学题,你们要把视野撒出去!”
被费江河“教育”了过后,闫岷卿的态度却好转了不少。不知道为什么,李疏梅反而觉得闫岷卿没有多么可憎,他的话她反而听进去了几句。
闫岷卿严肃道:“你们也知道大坪村的情况有多复杂,果真凶手来自于他们村,你们觉得村民会不会包庇凶手?我们为什么总在强调二十四小时追证原则?你们给了犯罪嫌疑人太多处理销毁证据的时间,时间越晚,我们越被动。”
虽然闫岷卿人不太行,但这番话李疏梅确真听进去了几句,她能感觉到曲队他们也认真在听,大坪村确实存在嫌疑,情况也很复杂,过了最佳搜证时间,对破案越不利。
听归听,但李疏梅仍旧认为排查工厂的疑点应该排在第一位,这是本末的关系,她始终认定费江河的想法,她直接开口道:“可是工厂的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