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启徽轻轻扯了扯她,低声:“先回家吧。”
袁放抬头,看到她还在,怒火攻心抄起一把折扇丢过去,金属扇柄正好砸在袁琴容额头,迅速青红一块。
他对这个让家族蒙羞的女儿向来没好脸色:“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
袁琴容垂着眼,都没抬手摸额头伤口,只是平声静气开口:“爸,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袁润柏欠了那么多钱的?”
“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质问我!”
袁琴容依旧平静,只是重复询问。
她的模样其实很奇怪,袁放皱着眉看了她一会儿,只能强压怒火回答她:“两个月前。”
“两个月前。”袁琴容倏地笑了。
她一边笑一边往后退了两步,笑意凉薄又自嘲。
袁放并不想考究自己这小女儿莫名其妙的举止,只是指挥云启徽立刻把她拉出去——反正他对这便宜女婿早就颐指气使惯了。
袁琴容任由云启徽拉,只是到门口时忽然轻声开口:“这么大金额,我哥为了还债,难道没做过一点登不上台面的事吗?”
袁放倏地一顿,眯眼看向她:“你说什么?”
袁琴容笔直站着,第一次直视袁放的眼睛:“我说,我会去查我哥的账目。”
袁放忽然大步上前,扯过袁琴容领子高高扬起手。
第一个巴掌被云启徽挡住了,第二个巴掌则重重落在袁琴容耳畔,她大脑“嗡”的一声——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她想起在这个父权为尊的家族,所有兄弟姐妹最先学会的就是哄父亲开心。
而她出生时集团已经初具规模,父亲每天都太忙了,忙得根本没时间看看她。
她渐渐习惯于受冷待,哪怕她是袁家的千金,可家里那些佣人却也一个个拜高踩低,对她和对哥哥们都不一样。
她还记得自己大学第一次看到云启徽时的场景。
他绅士儒雅、博学多才,而她偶然被选中成为他的课代表。
袁琴容像着了迷一样爱上他。
她第一次不顾父亲的责备辱骂,坚定地要和这个年长自己数岁的男人结婚。
“好啊袁琴容,你长本事了!”
袁放提着她领子,恶狠狠说,“你敢威胁我了,你这是背信弃义、辱门败户!”
“原来你还把我当袁家的女儿。”
袁琴容红着眼冷笑,“袁司流父子俩做出这样的事你都要维护他!直到如今瞒不过去了还在维护他!可我这么多年到底做错了什么!我不过没嫁给你给我安排的人,你!你们这群人!凭什么要对我明嘲暗讽多少年!?”
“你不惜插足这种人的婚姻,生下个傻子,到现在竟然还要来怪我?这一切难道不是你咎由自取!?”
袁放一把推开她,“我告诉你,我们一家现在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也逃不了干系!你看到时候还有谁肯给你养那个傻子!”
袁放向来独裁惯了,这一连串伤人的话说出来丝毫不后悔,又勒令家里佣人立马把袁琴容赶出去。
……
那天正是北京初雪。
袁琴容坐在车上,开着窗,含着泪看天际飘落的雪花。
云启徽扣上安全带,俯身想检查她脸上的红痕,却被袁琴容偏头躲开。
云启徽动作一顿。
他轻声:“爸在气头上,你也不要冲动,我们等等再说。”
袁琴容“嗯”了声。
云启徽觉得她状态很不对,想拉她手安慰也被她躲开,于是沉默发动车子回家。
是开到中途时,袁琴容忽然痛哭着弯下背去,眼泪兜不住地从指缝淌出来。
云启徽拍着她后背,还没开口,却被袁琴容下一句话彻底怔住——
“启徽,或许我从来没有真正爱过你。”
袁琴容年近半百,第一次意识到这个自己并不爱这个费尽千辛万苦才在一起生活二十年的男人,实在可笑至极。
云启徽手停在她背上,依旧没脾气一样:“你是不是最近太累了阿容。”
清冷的月光洒落在她依旧风韵的脸上,照得瞳孔愈发明亮。
“我以为的爱你,其实只是我二十多岁第一次从你身上感受到的关怀与温暖,可那并不是什么太难得到的东西,我却视若珍宝,非你不可,其实那个年纪不论我遇到谁,我都会很轻易地爱上他。”
袁琴容知道他们五六十的年纪再谈什么爱或不爱的可笑至极。
可她就像被蒙在自己虚构的浓烈爱意中几十年,到这一刻才真正醒来。
-
年假结束,云檀回广东的那天,关于袁氏集团财务亏空的消息正式爆出。
与此同时,陆妄山将从前早几年投资的份额全数抛空,减持的消息一出,股市再次大幅度震荡,大厦将倾的消息铺天盖地袭来。
袁放不是没有想尽办法求情,可陆妄山一概不理。
而云檀继续一边工作一边准备考研。
她那天加了钟叙之的微信,有时碰上实在不懂的问题就会问他。
钟叙之平时工作也很忙,不常秒回,但到晚上休息前会给她统一回复。
云檀有时会过意不去,但钟叙之总是很耐心也很温和,告诉她可以把不会的都发给他,他空了就会一一解答。
云檀觉得陆妄山身边每个朋友都好好,就是不知怎么向雾那么讨厌钟叙之。
这天晚上。
云檀在看书时收到钟叙之的回复:「现在方便吗?」
云檀:「方便的。」
钟叙之:「那我打语音吧,那几个问题有点复杂。」
云檀:「好的好的。」
她等着电话打来,迅速接起。
钟叙之性格内敛,她还是有点拘谨,礼貌地说:“钟老师晚上好。”真像跟老师打招呼的好学生。
钟叙之笑了笑:“不用这么客气。”
而后便认真跟云檀讲题。
中途陆妄山电话也拨过来,云檀掐断了,给他发信息:「钟老师给我讲题呢。」
陆妄山回她:「钟老*师。」
附带一个别别扭扭的表情。
云檀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开。
钟叙之停顿:“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
而后电话那头忽然传来一声嘹亮的——“钟讨厌鬼!”
气势汹汹的女声,却又透着几分娇纵的嗲。
云檀停顿,通过电流后略微失真的声线让她觉得耳熟,可想来她也不可能认识钟叙之的女友。
不过,之前都没听陆妄山说起过他有女朋友。
“等会儿。”钟叙之说,“我在打电话。”
“谁啊?我认识吗?”
“云檀。”
云檀茫然地眨了眨眼。
谁知那头忽然又是一声嘹亮欣喜的:“嫂子!”
那道熟悉的声线与脑海中某个形象重合,她诧异地试探:“雾雾?”
“是我!嫂子你怎么会和这个讨厌鬼打电话?”
后半句声音轻了许多,大概是钟叙之将手机拿远了:“云檀要读计算机硕士,我给她讲题。”
停顿片刻,又忍不住数落向雾:“你马上就毕业了,论文写完了没?大家都忙着考研面试,怎么就你天天乱跑疯玩儿?”
一通“劝学”下来,比陆妄山更像个“哥”。
云檀在一旁默默听着,越听越迷糊,觉得这两人关系奇怪极了。
而另一头,向雾显然对这套“劝学”已经非常习惯,她从善如流地抬手捂耳,等他闭嘴才放下,耸着肩嘟囔:“叽里咕噜说什么呢。”
“……”
向雾将包包丢给他,熟练地拉开副驾驶车门坐进去。
她要去晋辞哥那儿,正好学校离钟叙之住处近,于是大小姐便心安理得地指使自己死对头开车来接。
钟叙之没立马开车,依旧在车内把云檀剩下的几个问题都一一解答了。
向雾没再吵,放倒座椅百无聊赖地刷视频。
这段时间宿舍群里总爱分享各种男性身材博主裸着上半身媚粉的视频,纷纷点评更喜欢哪种类型,向雾因此也看过一些。
以至于系统算法似乎误以为她对这些也很感兴趣,时不时在各种珠宝高定礼服间穿插一个登不上台面的视频。
这类视频BGM还非常有共同特色。
于是当钟叙之视线扫过去时,正好看到向雾屏幕里的画面。
而后者正好点开一个分享键。
钟叙之一边给云檀答疑,一边伸手拿过向雾手机直接熄屏。
向雾立马就瞪过去:“钟叙之,我真的好讨厌你啊!”
他将向雾手机放到一边,轻描淡写地笑:“又讨厌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