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装了紧急呼叫铃,陪护醒来后连忙去叫云启徽,最快速度送来医院抢救却也已经来不及。
云檀看着向来姿态儒雅的云启徽跪倒在地、掩面痛哭。
她站在原地,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太突然了,真的太突然了。
袁琴容站在云启徽身旁轻拍他肩膀,云谨也沉默站在一边。
他们回头看到云檀,以及她身旁的陆妄山,此时此刻也无法开口问什么。
袁琴容走上前,轻轻牵住云檀的手。
她此刻落下的泪云檀来不及去辨认真情还是假意,她大脑空白、耳鸣着,听到袁琴容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声音:“奶奶毕竟年纪大了……”
她机械性地扭头看向袁琴容,整个人都是麻木的:“奶奶怎么样了?医生说什么?”
“小檀……你要节哀。”袁琴容轻声道。
她睫毛颤了下,不可置信地微微张开唇,想问些什么却终究问不出口。
云檀就这么停顿数十秒,突然奋力冲向抢救室,她终于痛哭出声,嘶喊着叫“奶奶”。
她不知疼地用力撞在手术室坚硬且冰冷的门上,后知后觉地腿软,一下栽倒在地,眼泪终于扑簌簌落下。
陆妄山半跪在地上,从身后抱住她,低声重复着唤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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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三天过得很慢又很快。
天还未亮就出殡、火化。云檀后来都没再哭了,她始终都镇定冷静得过分,处理后事、招待宾客。
拿着骨灰盒去墓地安葬时,云檀才知道原来奶奶早在五年前就已经给自己买好墓地,为这一天做好了准备。
而当时云檀远在异国,还全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她以为奶奶还能陪自己很久,未来还有很多时间。
袁鸿仁今天也在,他还不能很好地理解死亡的含义,也没有哭,他牵着云檀的手茫然地看着这一切。
从墓地离开,云启徽作为独子还要继续招待来参加葬礼的来宾。
来的多是云家那头的亲朋好友,袁家一个人也没来。
陆妄山也在,这三天他每天都陪在云檀身边,每分每秒他都在担心云檀会撑不住,可也一直撑到了今天。
中途陆承钧和向因给他打过电话,询问他们是否也该来悼念。
陆妄山拒绝了。
他此时此刻陪在云檀身边已经足以引起外界议论,如果他父母再来悼念恐怕就要传出更无稽的传言,反倒让云檀觉得负担。
最后一餐丧宴结束,云檀送完宾客,刚想让陆妄山回去结果一张口就忽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云檀反反复复地做梦,梦境纷杂混乱,并没有太多属于奶奶的内容,只是将她反复困在原地。
梦境的最后,是那天她还在米兰时,突然接到电话说奶奶脑溢血送入抢救室,梦中飞机升空,她突然清醒一下坐起来。
“小檀。”
她闻到一道熟稔的味道,一直盘踞在方才的梦境中,而此刻她终于看清他的脸,焦急的、不安的,清澈瞳孔里装着此刻大汗淋漓的自己。
云檀在睡梦中一直呓语、出汗。
陆妄山不知道替她擦了多少回汗。
“奶奶,奶奶……”
她试图得到那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的答案,可陆妄山的表情告诉她并不是。
“奶奶已经下葬了,小檀,你要接受这个事实。”陆妄山轻声说。
她逞强了那么多天终于在陆妄山怀里痛哭出声,眼泪掉不尽似的,迅速濡湿了他胸前大片衣领。
她抽噎着、磕绊着跟陆妄山讲了很多。
讲当初父母离婚时都不想要她,是奶奶一直照顾她。
讲童年时和奶奶生活的一点一滴。
也讲她去米兰前曾经跟奶奶聊过彻夜,当她犹豫不决时是奶奶鼓励她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而陆妄山也从她那断断续续的话中明白,原来当初她也有过挣扎。
云檀第一次真正面对亲人的离世。
那样痛苦无法想象的事,原来当真的来临时是那样轻描淡写,三天的光阴推着她向前,避无可避只能全盘接受,一切都恍然如梦。
“我会陪着你的,小檀。”陆妄山低声。
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所有话语都太轻了,只能不停重复着,“往后的日子,我都会陪着你的。”
他不可能在这时候再顾及他们的关系,只能讲真心话和盘托出。
而云檀也终于想起,在云启徽那通电话之前,她从陆妄山车里发现的那枚钻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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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丧宴结束,关于陆妄山和云檀关系的猜测愈发纷纷扬扬。
袁琴容每天都接到好几通电话询问,她不好表现得太热络,毕竟家里刚办完白事,只装作失笑无奈的样子表示女儿长大了,她也不好多问孩子们的感情事,
话中却早已默认云檀和陆妄山的确是在谈恋爱。
议论纷纷的流言中,大家又开始明褒暗贬地讽刺起云启徽,说他真是好命,早年娶了袁家的大小姐,一辈子衣食无忧,如今死了妈,女儿却又傍上了陆妄山,真是一辈子靠女人的富贵命。
当初袁琴容嫁他,让袁琴容到如今都在名门贵女中抬不起头。
可陆妄山不一样,他是陆家被寄予厚望的长子,能力出众,前途无量。
如果云檀真和他结了婚,云启徽可就成了陆妄山的老丈人,袁琴容成了丈母娘,前半辈子受了再多嘲讽也就此到头了,往后到哪儿都能挺直腰杆。
真是风水轮流转,愈演愈烈的流言中大多都是嫉妒。
一周后,袁放老爷子的八十岁寿辰,不仅邀请了袁琴容,还邀请了云启徽和云檀、云谨。
这可是他们结婚二十年来头一遭。
袁琴容格外重视,将此视为自己在这个人丁兴旺的家中重新占领要地的标志。
她特地请人拍来了一幅《松梅双鹤图》让云启徽送给父亲作寿礼,还给云檀云谨分别准备了上好的珍贵补品。
她还破天荒地带上袁鸿仁——她从前从不带袁鸿仁出现在人前。
车上,云檀、云谨和袁鸿仁坐在后座。
袁鸿仁很兴奋,一路拍着手笑,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和云檀一起出去玩了。
“哪里!哪里!”袁鸿仁问。
袁琴容扭头笑着答:“鸿仁,我们要去外公家。”
云檀始终沉默看着窗外,自从奶奶过世,她已经很久睡不好吃不好,人瘦了许多也消沉许多。
时至今日,她还是觉得恍然。
一周前奶奶刚过世,一周后他们兴高采烈地去为袁琴容父亲祝寿。
汽车穿过郁郁葱葱的绿荫道,眼前道闸旁出现一位穿着白色制服的执勤员,朝他们鞠躬敬礼,欢迎他们到来。
袁放的寿辰举办得非常隆重。
袁放五个孩子以及再下面的晚辈纷纷献上贺礼。
袁琴容挽着云启徽的手臂上前,云启徽将那幅画送上前,说着“祝爸松鹤延年,福寿绵长”的贺寿词。
袁放这回很给他面子,笑着表示:“启徽不愧是教授,送的礼物最是雅致。”立马差人挂去自己书房。
云檀和云谨也同样受到前所未有的重视。
就连座位安排也和往常不一样,袁琴容位置仅次于如今袁家掌权的袁司流。
云谨暗地里撇嘴嗤笑一声,嘲了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云檀第一次觉得他说得不错。
与此同时,忽然有佣人来报告说陆家的车到了,袁放拄着拐起身,亲自去迎。
云檀一顿,扭头看去。
便看到陆承钧和向因从车上下来,最后是陆妄山。
陆妄山也看到她,两人视线在半空中交汇,云檀蹙着眉率先移开。
他们已经将近一周没有再见面,奶奶去世后的这一周她一直住在从前奶奶的房间,没有再回过陆妄山那儿。
陆妄山知道这件事对她创伤极大,也不好说什么问什么。
再看今日的座位安排,云檀终于发现袁放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主桌坐的正是袁放、袁司流、袁琴容一家以及陆妄山一家。
刚入座时大家都没把今日主要目的说破,依旧围绕今日袁放的诞辰。
袁鸿仁就坐在云檀右手边,最近一周他天天都能看到云檀,因此每天都很开心,只不过太多陌生人的环境容易让他感到焦躁不安。
他不小心打翻杯子,袁琴容和佣人立马围上来,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袁鸿仁忽然开始尖叫哭喊。
倒翻的饮料顺着桌面流到云檀手边,她迅速扯了纸巾擦净,阻止袁鸿仁试图去抓碎片的动作:“乖,鸿仁,没关系的。”
只是他这时候没那么容易听进旁人的话,依旧大声哭嚎。
袁放到底是为这个孙子而耻辱的,面子上过不去,吩咐佣人先带袁鸿仁去休息室。
云檀早就不想再待在餐桌上,于是也一道去了。
独处的环境让袁鸿仁重新镇定,随即门打开,陆妄山走进来。
云檀一愣:“你不该来的。”
这是云檀今天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陆妄山当然看明白了袁放今日安排的用意,可他什么都顾不上了。
他不管不顾地抬手,指腹轻轻摩挲着云檀的脸颊,低声:“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