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他望着她洗过的眼睛。
“不是说来出差的么,不是来谈收购案的么?”
对面人笑了笑,他朝她再近一步,“原来医生也没有这么忙,也会看新闻。”
“邹衍看到的,他闹不明白你名字怎么读,来问我,我就看到了。”
宗墀的笑一秒跌宕到零。“哦,原来和我一样没文化啊。”
“生僻字不认识很正常。”贺东篱客观且维护。
“那我说敷衍的衍哪里不对!他不是敷衍的衍么?”宗墀立马变脸,据理力争,斤斤计较。
他不提还好,提了贺东篱就忍不住要别别他的这条筋,“你哪个语文老师教你的,介绍别人名字的时候,拿贬义词解释。我说你中文不灵光已经是给你挽尊了。我下次介绍你的时候,说你是宗桑的宗,你乐意啊!”
“我乐意啊,你妈又不是没骂过我。”
“那是你该骂。”贺东篱承认她就是没忍住,她明明几秒钟前还想着不和他纠缠,更不要和他废话,你和他多说一句,就会掉进他的迷魂阵里去。气得不得超生那种……
偏偏,她还是没忍住。
已经不早了,她忙了一天,理智出发,宗墀不该在这缠绕妨碍她的正常休息。然而,他今天从酒店顶楼下来,一切都是不理智的。
她既然可以大半夜放别的男人进来还收他的礼物,那么,宗墀觉得他对她从前讲得那些教养、忍耐全都可以拿去喂狗!
“我怎么就该骂了、”他才一伸手,贺东篱几乎十成十地预判,不着痕迹地错了错身,把一把转向椅往他们中间一拖。
椅子打了个旋,然后撞到了宗墀的膝盖上,他拿手截停住了椅背。
喻晓寒第一次撞破女儿与宗墀独处,是在她们娘俩从前住的桐城小屋里,国庆假期,东篱没去徐家,喻晓寒不放心来小屋找女儿。
那次,贺东篱事后有点发烧,宗墀开车去买药。
贺东篱以为是他回来了,衣衫不整地趴在枕头上,要他找一下指甲刀在哪里,她的指甲豁掉了。
喻晓寒看着女儿高烧到三十九,随即,又在卫生间里闻到了不可名的味道。
那次后,宗墀学乖了,事后的子孙袋要打结后再扔掉。
但是,丝毫没影响喻晓寒人前人后念叨他,小宗桑。
*
贺东篱绕到吧台后头去翻开了她的笔电,伏案看文献。
吧台上还放着蒋星原送的两盒蝴蝶酥,她拆了一盒吃了一片,嚼得酥脆。
吧台对面的人,看着也站着,也伸手来试着拿了一块,贺东篱没有邀请也没有制止。反而用一种盯人的战术,盯梢着他手里的动作。
宗墀并不嗜甜。元宵节吃的汤圆都要没馅的,端午吃的粽子也只肯白糯米不掺任何豆、肉的。
眼下,蝴蝶酥是他自己拆开的,贺东篱并没有分享他一口。
等到他吃到嘴里了,贺东篱才后知后觉的待客之道,“你要喝点什么,咖啡还是茶?”
宗墀抬眸瞥她一眼,贺东篱惫懒解释道:“单口吃太甜了。”
“谁这么晚还喝咖啡啊。”
贺东篱随他,站起身来给他泡茶,特地冲泡的淡淡的。
搁到宗墀手边的时候,他只戒备地看了她好几眼。
贺东篱只当没看见,等他饼也吃了,茶也喝了,她才就着既定事实委婉补充道:“蝴蝶酥是蒋星原送的,她也认识你,一中的同级校友。”
饮茶的人端详着手里的山茶花手作杯,吃人的却不嘴短,依旧狗都嫌的傲慢口吻,上来第一句就是,“嗯,男的女的?”
第16章 万宝路
宗墀问出口就后悔了。
然而, 贺东篱答得坦荡,“女生。分科后跟我同班,她知道你, 你不知道她。”
“嗯,现在知道了。”
随即,两处沉默。
贺东篱心上犹豫, 眼下是最好的社交刷脸的时刻,宗墀这个人好面子, 她说到这个份上了, 别的不谈,她相信只要她开口, 他多少会给她这点情面的。
然而, 他凡事总要检索她身边人性别的傲慢, 着实叫她不想朝他开口或者低头。没有理由,她从前声辩过的, 不让你痛快就是我最大的痛快。
宗墀摩挲着手里的猪口杯,口里的乌龙茶味还在, 他再喝一口, 搁下杯子, 看对面的人,房间开阔, 筒灯射程有限,她坐在笔电之前, 专心致志、不辞辛苦。
他从前就说过她, 你不长肉的根本原因就是爱拿苦头当饭吃。
那时候给他讲题也是,贺东篱用她的思路给他推导,他听不明白, 贺东篱眉毛打官司,于是就开始念咒:宗墀你上课到底在干什么,笔记不记,公式不熟,推导含糊不清。
就在宗墀以为逃过一截了,各回各家了。
第二天,早操拉练后,贺东篱带着她的专项1对1辅导秘籍,在他班级门口喊他,明目张胆、一身磊落。
林教瑜见识过贺东篱管宗墀的口吻,说简直一事儿妈,他们前脚伙在一起插科打诨,后脚贺东篱想到更简便的解题思路了,就会在篮球馆的看台上喊她的授课对象:宗墀,你好了么,我想到了。
平静,陈述。却比他父母再威逼利诱都好使。
给他讲完题,贺东篱又一分钟都不多留的样子,要回家。
有次,她喝一半的星冰乐落下了,回来拿,正好听到林教瑜他们几个怼宗墀窝囊:你有什么把柄落她手上了啊,这么小媳妇地听她话,她讲你就听,她都快赶上你妈了,我就不信了,她比那些金牌讲师讲得都好了。
宗墀在看台上做题。他把贺东篱的思路草稿扔开,自己重新推导做一遍。这在林教瑜他们眼里可太他妈矫情了,有种从良的无聊。于是,没办法宗少爷,就把祸水罪名安在红颜头上。
滚,宗墀骂人,她就讲得好,碍着你们什么事了,她能帮我应付考试,你们能么?我考不到老宗要求的分数,到时候跟宗家那些死猫子烂狗子一起去上学,你们陪我去啊?还是我被气死你们给我收尸啊。
林教瑜拆台,行了,你就是看上她了。太子爷要娶妃了。
贺东篱走路跟猫似的。没声的,走上了看台过道来。
她几乎是踏着起哄的笑歌来到宗墀身边的,他问她,怎么又回来了,贺东篱拿回自己的饮料。宗墀教她人心险恶,离开自己视线的东西,不要喝了。
贺东篱没听,只可惜道,我还没喝几口呢。
宗墀继续不满,贺东篱,喝太多甜,会变笨。
她看着他作业本上的解题步骤,再傲慢不过的居高临下,嗯,教你绰绰有余。
临走前,她提醒宗同学,小四门成绩出来,答应给她的补课费,记得折现。她不要充在学生卡上了。
宗墀数落她,你都快掉钱眼里了。
贺东篱也不辩驳。
林教瑜要她别走了,宗墀请客,我们去吃火锅。
贺东篱头也不回地拒绝,说他们一群打球的凑一起,成长发酵的味道太浓重了。
林教瑜半天没反应过来,问宗墀,她这是什么意思啊。
宗墀:滚。
-
蝴蝶酥的包装纸拆扔在吧台上,宗墀彻底喝光杯中的茶后,后知后觉地琢磨出来点滋味,贺东篱并不热衷社交,那时候她带她堂哥和那个沈明冲参观一中,与校泳队集训的宗墀碰上了,宗墀问他们是谁?贺东篱也只是笼统地说亲戚。
这才,宗墀一度误会沈明冲也是她亲戚家的哥哥。
今晚,她难得主动且对号入座地给他介绍一个人。“你和她很好?”
贺东篱不明所以地抬头瞥一眼他,宗墀继续道:“蒋什么来着?”
“星原。星星的星,原野的原。”
“这么认真的介绍,是有事求我?”
贺东篱敲键盘的机械声断了断,随即继续。宗墀很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猜对了,尽管有点失望,但能叫她张一回口的朋友,绝不简单。
不为别人,为她前男友这个名号,也不好叫她空手去回复人家。
宗墀冲她伸手来,贺东篱戒备且干巴地问他,“干嘛?”
“手机。”
“……”
“趁我还在江南,你的朋友有什么事抓紧说,能办的就给你办了。办不了的,”宗墀说着,又笃定地改了口,“行了,能和你做朋友的,开不出违背公序良俗的支票。”他冲她要手机,贺东篱无济只能递给他。
宗墀在她的微信添加搜索栏输入了自己的手机号,申请添加了好友。他手机不在,“回去通过后,发你我秘书的名片,到时候你叫你朋友联系她吧。”
“不必这么麻烦,她是做自媒体的,她想约你这次日化收购的一个独家。”
“这还不麻烦么,你大概这几年也不屑关注我了,我什么时候接受过什么自媒体采访过。”
是的了,只要他愿意,他可以摆平一切不经他同意曝露出来的私生活照片。他父亲努力经营,宗家向来接受采访也一切对公。
“那算了。”贺东篱要回自己的手机,“我和她说一下。”
“先把官号发给他们看看资质吧。”宗墀这话看似中规中矩,但总归有待商榷好过一票否决。
“谢谢了。”
“什么都没成呢,谢什么。”宗墀应声,再把他喝过的杯子主动送到她水池里去,回头的时候看到她电脑屏幕上的满屏文献。
他想他该走了,无论她是真有事做,还是为了他在这熬鹰。
“你忙吧,我先走了。”
贺东篱看着他走过来,宗墀不等她开口,“陈向阳的司机明天可以不用干了。”
“我帮你叫个代驾吧。”
“不用了。”
“我给你叫辆车,你车子明天叫人来取。”
“不用了。”
“我给你钱……”
“贺东篱,你在怕什么?”
贺东篱被点破心神,她干脆承认,“我担不起你出事的责任。”
宗墀先是怔了下,然后口吻不改当年,“我都不对自己负责了,你凭什么要去替我担什么责。放心,我出了什么事,任何人都找不到你头上。法律和我的遗嘱可以正名你。”